慕容逸晨翻著手上的小冊子不做聲,只是緊皺的眉頭卻在彰顯著他此刻心情的難以平靜。
他第一眼就看出了這小冊子上的字跡是屬于惜月的,卻倔強地不肯相信。小冊子上滿滿地寫著他的日常大小事,一字一句都透露出了她對他的默默關心。而他卻似乎對她毫不了解,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不知道她愛做什麼,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樣的人。最可笑的是,如今他連她這個人在哪里都一無所知了。
慕容逸晨百無聊賴,實則心緒滿懷地在府里四處閑逛,不經意地就看到大黑在一個房門口打轉,旁邊是喂養大黑的下人,手上還端著明顯是給大黑的飯食,一臉憂心的模樣。「小六,怎麼帶大黑來這里?」他出聲問道。
小六聞聲,趕緊過來回話,「回少爺,不是奴才帶大黑來少夫人的房門口,是大黑自己……」
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慕容逸晨,見他依然平靜的面孔,小六才敢繼續說︰「這幾日以來,大黑都整日懨懨的,好像提不起什麼精神,連最愛的牛肉都不肯吃。最要命的是,它還動不動就跑到這里打轉、徘徊,奴才哄它離開,它也只是賴在這不肯走。」那找尋著誰的模樣,顯而易見。
慕容逸晨蹲在眉眼都失了往日朝氣的大黑向前,不知該說些什麼。沉默了很久,他才開口打發了小六,對著大黑無奈地說了一句︰「走吧,進去看看。」
這是慕容逸晨五年後第一次踏入惜月的房間,和他記憶里的樣子還是一模一樣,沒有過多的裝飾品,素淨而清雅的格調,正如惜月給人的感覺,那樣靜靜的,不被外界打擾的一方小天地。
慕容逸晨隨意地打量著房間里的一切。這里原本是他們的新房,卻干淨得只有她些許存在的痕跡。慕容逸晨緩緩拿起鏡子前的梳子,對著它愣愣地出神。他記得這是惜月十二歲生辰時,他送她的禮物,以前他就很喜歡她的發,軟軟的發質,她靠近他時,總會有淡淡的清香竄入他的鼻息。
妝鏡台中還放著一些難得的首飾、物件,這些也都是他心血來潮給她買的,卻從未見過她佩戴過,即使在成為少夫人後,她身上也仍沒有過多的首飾。
看到床邊的小架子上陳列的書籍,他也一並拿起,細細地翻閱著。上頭滿是點點批注,可見其主人閱讀的次數之多和喜愛。那秀氣的字跡,他認得出那是出自何人之手。
「書呆子……」在惜月眼中,金銀珠寶和胭脂水粉都不及這些沉悶的書籍來得有趣、來得稀罕。
而慕容逸晨沒有意識到,他此刻眼神中透露出的溫柔是多麼醉人,彷佛透過這書上的字跡已看到了某人伏案題寫的模樣。
想著想著,他淺掛在嘴邊的笑容消失了,最後有些頹然地落坐在床畔之上。
承認吧,自己對惜月根本早已不是自己認為的兄妹之情,不然他對她的刻意欺辱後,每每的不忍和揪心又都是什麼呢?這些日子以來的折磨、刁難,只不過是在生氣、埋怨沉澱後再見時的不知所措,因為他隱隱察覺到她對他的影響之大。
離家的五年里,當他放下疲憊,不設防的時候,午夜夢回,她的身影,她喚他少爺的聲音,她一板一眼地嬌嗔著的模樣,歷歷在目的一切毫不留情地侵蝕著他的夢境。
可再見到她時,他除了生氣,實實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和她相處。他就像一個鬧別扭的小孩,嘴上說著討厭,心里卻又忍不住想去接近她。直到她離開……
那麼現在我放手,還你自由。那晚她的話又在慕容逸晨的腦海邊響起。看到這房間和他有關的一切都被留了下來,慕容逸晨才意識到她走得如何決絕,如何干淨、俐落。直到此刻他才有種失去她了的真實感,伴隨著這種感覺而來的,還有不安、還有懊惱。
她真的不要他了,是嗎?慕容逸晨試圖隱藏這種被拋棄的失落感,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能為力。此刻,他對惜月到底抱著怎麼樣的情感?是恨意多一點,還是傾心多一點?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了。
或許是想找出自己心里的答案,慕容逸晨在惜月的房里就這樣痴痴地坐了一個下午,感受著這房里尚且還未隨著惜月的離開而消失,屬于她的氣息。
惜月的離開對整個慕容府似乎都帶來了影響,每個人都顯得懨懨的,打不起精神。但是這其中絕不包括慕容夫人。惜月自請下堂,最高興的莫過于慕容夫人了。這不,她緊著就開始在飯桌上討論起了給慕容逸晨另配淑女的事。
「逸晨啊,你和沈姑娘怎麼樣了?什麼時候娶人家進門啊?」
此話一出,飯桌上的其余三人皆放下了筷子,但反應卻大有不同。慕容老爺是黑著臉,重重地放下了碗筷,表示著自己的不滿。沈青則是被嚇到,不知該作何反應。
而話題的中心,慕容逸晨板著一張臉,擺明了不喜歡這個話題,「娘,您別胡說,我幾時說過要娶沈青了?」
慕容夫人全然不顧此刻場面的尷尬,一心想要促成這樁婚事,「瞧你們這些年輕人,喜歡就是喜歡,還遮遮掩掩的。之前礙于你女乃女乃,沒法子才會讓你娶了那個惜月。現在她知趣,主動下堂了,你還在顧慮什麼?還不快向人家沈姑娘提親,將好事成了。沈姑娘,你說呢?」
沈青笑得尷尬,天曉得她只是來幫忙的,可不想將終生放在這里啊。她求救地看向始作俑者,卻發現慕容逸晨的臉色黑得可以。
半晌,飯廳里一片寂靜,在場伺候的下人大氣不敢出一聲。最後還是慕容老爺說話了,道︰「好了,吃飯的時候說這些做什麼?吃飯!」
「老爺,這是喜事,你發什麼脾氣?」
「什麼喜事?惜月下堂的事,我還沒和他算帳呢,這麼快就要另娶,傳出去人家會怎麼說我慕容家?說我們嫌貧愛富,看不上孤女出身的兒媳婦,才會急欲趕走她。」
「老爺,惜月她可是自己自願下堂求去的,你怪逸晨做什麼?」慕容夫人護子心切。
慕容老爺看向一直沒說話的慕容逸晨,有些語重心長,「你以為你和惜月當年的婚事,就你一個人委屈嗎?你錯了,最委屈的那個人是惜月才對。
當年你女乃女乃為了消除先帝對我們慕容家的猜忌,才逼不得已硬是以恩情相脅,逼迫惜月嫁給你。你有不滿、你有怨氣,惜月又何嘗沒有委屈?何況,你新婚之夜將她拋下,對于一個女子而言是多大的羞辱。如今你還逼得她下堂求去,你也不想想,她一個弱女子,無依無靠的,離了慕容家怎麼為生?」
一番話,慕容逸晨卻只抓住了關鍵,他一臉鐵青地站了起來,質問道︰「爹您方才說什麼?當年的婚事不是惜月主動提出來的,是女乃女乃?」
「當然。當年惜月生怕自己耽誤了你的幸福,還拒絕你女乃女乃的提議,最後拗不過你女乃女乃用病重為由,這才點頭的。」慕容老爺對當年發生的事了若指掌。
聞言,慕容逸晨跌坐在椅子上,彷佛身上的力氣被抽空一般,腦袋都不能思考了。
待平靜一些,整理完他爹的話後,他心中升起熊熊怒火,恨不得狠狠揍自己一頓。原來她是被逼的,在她處于兩難的境地時,他竟還毫不留情地傷了她,甚至在新婚之夜拋下她,讓她成為了別人茶余飯後的笑柄。回想起惜月對于他的刁難的默默忍受,他在怒火之後,心里有著心疼和愧疚,還慘雜著一些別樣的情緒。
慕容夫人在一旁全程插不上嘴,打量著父子倆的神色,半晌才喃喃地開口,「好了、好了,如今這惜月都不在了,還提舊事做什麼?當著沈姑娘的面,你們父子倆說話這麼沖,也不怕嚇著人家……」
她話說到一半,就見慕容逸晨冷著一張臉起身離開了,「欸、欸……逸晨,你去哪?逸晨!」
留下飯廳中的慕容夫婦面面相覷,還有旁邊的沈青則是一臉玩味地看著慕容逸晨離開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