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老爺走了,當然臨走前少不了站在大門外謾罵一頓,但根本沒人甩他,反倒有不少路人都停下來對他指指點點。
住敖近的人都知道這位紀老爺是沛城裴家女財神娘家的父親,明明有一堆兒子,卻老往這個嫁出去的女兒家里跑,伸手要銀子花用,這幾年靠這個女兒簡直是吃香喝辣,沒有一天不是過著極盡奢侈又荒婬的生活。
還有不少人知道紀老爺在那怡紅院里包養了一名艷妓,經常就會宿在那花街柳巷里,而且听說這人還是個秀才做過主簿的官兒呢,簡直就是個斯文敗類。
因此,在愈來愈多路人的圍觀與竊竊私語的批評下,紀老爺愈罵愈心虛,愈罵愈小聲,最後灰溜溜的走了。
送走了這麼一個不速之客後,紀芙柔以為自己可以過上幾天高枕無憂,舒舒服服的日子,沒想到隔天卻又迎來另一批不速之客。
慶州裴家來人了,而且一來就是一群人。
紀芙柔讓裴晟睿暫時別出面,由她先去會一會那些人,看他們來此有何目的。
想當然耳,他們絕不可能是為了慶賀裴晟睿這個兒子、這個兄弟「死而復生」而來的。
因為距離她在飯館里對著1個男人淚如雨下,以及裴晟睿的身分被證實並且公開的事都過了好些天了,慶州裴家絕不可能在這兩日才得知此消息,但他們卻拖拖拉拉直到今日這才成群結隊的前來,那麼他們來此的用意就不禁要令人深思了。
來到正廳,面對一群因她姍姍來遲而面色不悅的眾人,紀芙柔完全是視若無睹,一如往日般的模樣。
「爹、娘、大哥、大嫂、五弟、五弟妹。」她淡然冷漠的喊人,然後忍不住嘲諷的加了一句,「你們這是合家出游嗎?」大房竟然一個不落的全來了。
經過過去三年的針鋒相對,慶州裴家眾人都已經習慣了她桀敖不馴的態度,因而也懶得再與她計較此事,開門見山的便直奔他們今日的來意。
「我听說晟睿回來了,他人呢?快點叫他出來見見爹娘。」汪氏淚眼汪汪,迫不及待的開口對她說道。
「二弟妹,二弟他是不是真的回來了?我听說他失去了記憶,這是真的嗎?」她的大伯子裴晟楠神色凝重的問道。
「二嫂,我二哥人呢?」裴家五爺、裴晟睿的庶弟裴晟浩轉頭朝門外的方向望去。「你快叫他出來,說不定二哥見到爹娘和我們大家,馬上就能想起什麼也說不一定,還有,我們帶了大夫過來,那大夫曾替宮中貴人看過診,醫術了得,肯定能治好二哥的。」
她的公爹裴大老爺則是冷著一張臉直接朝她命令道︰「你還不去叫晟睿過來,愣在那里做什麼?」
紀芙柔始終沒有響應他們任何一個人說的話,反倒不疾不徐的挑了個座位,走上前去坐下之後,這才好整以暇的看向眾人。
「听說沛城女財神已死三年的夫婿奇跡似的平安歸來了,這消息近日來大概都快要傳遍整個慶州了吧?慶州州城距離這沛城快馬不過一日便可到達,諸位卻花了近十日的時間才出現,你們還真是想念兒子,關心兄弟啊。」她皮笑肉不笑的挖苦道。
眾人臉色登時都僵住了。
「二弟妹,你這話這麼說就錯了。」她的大嫂崔氏傲然開口,「二叔子可是晚輩,哪有讓長輩前來看晚輩的理?
二叔子回來之後就應該要主動到慶州去向爹娘請安,向家中長輩們報平安才是。
「爹娘是遲遲等不到二叔子回家,又思子心切,這才會不惜舟車勞頓親自前來,你剛才說的那些話可是字字誅心,句句傷人,對爹娘實在是大不敬也大不孝。」
竟然還教訓起她來了?
紀芙柔對這位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大嫂始終沒半點好感,想也不想便諷剌回去,「爹娘是思子心切才來,那麼大嫂呢?難道也是思二叔子心切才來?」
「放肆!」裴大老爺倏然用力的拍下桌子,怒不可遏的朝她喝斥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那是你大嫂,你怎敢胡說八道?!」
裴晟楠也朝她怒目相向。
紀芙柔不以為然的輕撇了下唇角,道︰「你們愛胡思亂想關我什麼事?我只是想搞清楚你們的目的罷了。這般勞師動眾、傾巢而出的前來,要我相信你們真是因為關心晟睿或是想念他而來,除非明日的太陽打西邊出來。」
「你這個毒婦!」裴大老爺氣得連「毒婦」兩字都罵了出來。「你是不是已經在我兒子面前搬弄是非,胡言亂語過了?」
紀芙柔忍不住輕挑了下眉頭,只覺得可笑。「恕兒媳婦駑鈍,不明白我有什麼是非好搬弄的?還請爹舉例說明一下。」
裴大老爺表情微僵了僵,轉頭哼聲道︰「我不和你這毒婦說話,你去把晟睿叫出來,我和他說!」
「晟睿如今失去過往記憶,過去的人事物他全都不記得了,不知爹要與他說什麼?」紀芙柔問道。裴晟睿恢復記憶的事至今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並未對外公開,因而外頭依舊傳說著他失去記憶的事。
「我要與我兒子說什麼,用不著你管!」裴大老爺怒氣沖沖的瞪眼道。
「可惜我非管不可,因為他不僅是爹你的兒子,也是我的夫君、我孩子他爹。」紀芙柔面無表情的回答道。
「晟睿在哪里?快去叫他過來。」汪氏倏然開口,冷聲命令。
紀芙柔看著眼前一張張或怒視、或逼迫、或等著看好戲的臉,終于緩緩的點了點頭,「你們要見他也行,但是丑話我先說在前頭,你們若因他失去記憶就胡亂與他說些不符事實的事,我可不會與你們客氣。」她決定先禮後兵。
「二弟妹想怎麼個不客氣法?」裴晟楠忍不住冷笑出聲。
紀芙柔看向他,直言道︰「把你們當年分家時如何脅迫他去臨州,以及他在臨州出事後,你們又是怎樣絕情絕義、自私自利的所作所為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他。」
說完,她從眼角余光看見她的公公和婆婆兩人都露出松了一口氣的模樣,心下頓時起了懷疑,卻不動聲色。
裴晟楠嗤笑一聲,譏諷的問她,「二弟妹就這麼有把握二弟他會相信你,而不相信我們這一大群至親們所說的話?」
紀芙柔輕愣了一下,瞬間恍然大悟了。
「所以,」她看著在場眾人,目光在公公和婆婆的臉上略停得久了一點,然後緩聲道︰「你們今日傾巢而出來此的目的就是為了要三人成虎、眾口鑠金、顛倒是非了?」
裴大老爺與汪氏的臉色都不由自主的變了變。
「不要再和她廢話了,讓她叫晟睿來。」裴大老爺不耐煩的對長子說,一頓後干脆直接轉頭吩咐小兒子,「晟浩,你去外頭找個下人,讓下人去把你二哥叫過來。」
裴晟浩迅速的看了紀芙柔一眼,見她好像沒有要阻止自己的模樣,立即就點頭轉身出了大廳。,紀芙柔根本沒想阻止,反正她都已經知道他們是來歪曲事實的,她也懶得再和他們唇槍舌劍。
她現在就等著看他們有多能說,又有多能掰,要怎樣把黑的說成白?
裴晟睿失去記憶的事他們肯定是經過多方打听確認過後,這才會放心前來,可惜的是……呵呵,只怕要讓他們事與願違了。
***
裴晟睿其實人就在大廳隔壁的小茶房內,他是和紀芙柔一起過來的,只是他們兩人一個進入大廳,一個邁入下人們走的邊門,繞了個圈來到大廳隔壁的小茶房內。
茶房與大廳之間沒有門,就一扇屏風隔著,因而大廳內眾人所說的話他可以說一字不漏的從頭听到尾,愈听心底愈寒涼。
對于妻子對待他爹娘與兄弟的冷漠,甚至可以說是不敬的態度,他難免有些難過,但知悉過去三年來他的家人是如何對待他們母子的之後,他完全能夠體會與理解她,因而並不怪她。
相反的,對于家人明顯對芙柔頤指氣使、高高在上的語氣與措詞,卻是令他愈听愈生氣,尤其在爹用「毒婦」兩字喝斥她時,他真的差點就要忍不住沖出去。
他實在想不透他們怎麼會如此容不下他的妻子,如此輕視、如此不屑,卻又覬覦著她所擁有的一切,厚著臉皮與她旗下的商行攀扯關系,進而從中得利,他們難道都不覺得這樣很矛盾、很無恥嗎?
到底是他對自己的家人了解得不夠,還是過去三年的時間變化太多,他真的都快要不認識自己的爹娘和兄弟了。
尤其當大哥用著嘲笑的語氣說著「二弟妹就這麼有把握二弟他會相信你」那段話時,他是徹底的怒了。
從大哥的語氣他可以听出來大哥並不是在開玩笑,換句話也就是說,大哥真打算要對他這個失去過去記憶的弟弟混淆視听,用親情、用人多勢眾來取信于他,污蔑他的妻子,他們到底想做什麼?
芙柔說他們就是一群無利不起早的人,來此肯定有什麼目的,當時他還要她別把他的親人想得這麼不堪,結果呢?
真的是他太傻了,歷經三年前分家的事之後,他怎會還對他們存有希望?歷經當年臨州那場明顯背後有著裴家影子的殺身之禍後,他怎會認為他們還會關心他?他到底為什麼會這麼傻呢?
听見爹喚五弟到廳外找下人尋他過來,卻未听見芙柔阻攔的聲音,他便知道是他該現身的時候了。
他深吸一口氣,稍微平復了一下情緒之後,順著來路離開這個小茶房,朝大廳走去。
守在大廳門外的白雪見到他出現,先朝他福了福身,這才揚聲朝屋內稟報他的到來。
「二爺來了。」
裴晟睿面無表情的舉步走進大廳里。
「晟睿!」汪氏立即淚如雨下的從座位站起來叫道。
「二弟!」裴晟楠激動的喊道。
「二哥!」裴晟浩欣喜的喚道。
裴大老爺將他從頭看到腳,紅著眼眶欣慰的點頭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崔氏和裴晟睿第一次見面的五弟妹則是安靜的站在一旁,一副喜極而泣的模樣抹著淚,氣氛簡直可說是感人肺腑。
如果裴晟睿未恢復記憶的話,他肯定會被這些人親情流露的表現所感動,進而很快就接受他們,然後因著父子、母子與兄弟的情分上,以他的個性來說,他的確會選擇信任他們多過于懷疑他們。
他們確實是非常的了解他,卻也是因此才叫他更加心寒。
「對不起,我對于過去的事全都不記得了,你們……」他露出面有難色的神情,轉頭看向紀芙柔,一副想向她求救的模樣。
紀芙柔自然而然的起身走到他身邊,開口為他做介紹,「夫君,這是爹,這是娘,這是大哥、大嫂,還有五弟和五弟妹。慶州本家的大房就這些人,咱們夫妻已經與他們分家了,早就各過各的。」
「二弟妹別胡說,咱們何時分家了?爹娘身體健康、無病無痛的,咱們兄弟仨又怎麼可能分家呢?」裴晟楠嚴肅的斥責道。
「晟睿,因為你當年出事的關系,你媳婦兒對咱們家有些怨慰之情,爹娘也不怪她。如今你平安歸來,她的氣也該消了吧?你幫我們勸勸她。」汪氏輕拭著眼眶中的淚水,看似明理大度,其實暗含滿月復委屈的說道。
「勸什麼?」裴大老爺一臉肅然的開口。「過去咱們以為兒子不在了,對這女人年紀輕輕就守寡感到很愧疚,這才對她多有容忍,如今咱們的兒子都平安歸來了,她再這麼目無尊長、惹是生非、忤逆不孝的話,咱們也不需要繼續忍耐,看她到底是要走要留,讓她自己做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