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雪瀅上上輩子是個理工宅,這輩子吃好喝好,從來沒想過要鍛鏈身體這回事,以至于上山的路還沒走到一半,她就已經喘著大氣、臉色發白、滿頭大汗,坐到一棵大樹下的大石頭上了。
兩個丫鬟也沒好到哪里去,可是相較于幾乎整日吃吃喝喝、不大運動的閔雪瀅,又好上一些,起碼不像她腿軟得幾乎走不動了。
原紫往上山的路看去,已經可以隱約看見菩提寺的一角,想著都已經走到這里了,不妨趁著還沒完全月兌力之前再加把勁,便道︰「大小姐,看起來不遠了,咱們趕緊走,等到了之後咱們就先要間廂房歇息一下,要是現在松了這口氣,後面的路就更難走了。」
分紫也是知道這個道理的,所以剛剛也沒坐下,可是看著自家小姐小臉慘白,不舍的想說情,「讓大小姐休息一下吧,咱們也都累得很了,就更別提大小姐了。」
分紫話音一落,閔雪瀅馬上就站了起來,「沒關系,我們繼續走!」
她也知道原紫的話是正確的,而且她並沒有忘記此行的目的,既然都已經走了九十九步,就只差這最後一步,她不想輕言放棄。
主子都這麼說了,兩個丫發自然沒有異議,抱著必要的東西,跟著自家主子繼續往前。
當閔雪瀅氣喘吁吁的來到菩提寺的大門前時,一眼就看見跪在大殿中的那個男人。
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肯定是腦子缺氧眼花了,否則不過只是一個背影而已,為什麼突然閃進自己腦海里的卻是抹不去的孤寂兩個字?
靳熹凡站在自己的廂房外頭,若有所思地看著隔了一道牆的女客廂房。
如果他剛剛沒看錯的話,那主僕一行人應該是閔家大小姐和她的丫鬟……說來這個閔家大小姐是他上輩子奉了毅王的命,除掉的其中一人。
他現在很少想起上輩子的事情了,上一世活了將近四十年,為了要做一個符合帝王心的孤臣,他做了許多壞事,而也面臨了許多背叛,到最後枕邊人背叛了他。
那些種種讓他到最後已經不想去分辨到底有哪些人是真心的對待他,或是從頭到尾都只是虛情假意。
因為當他站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之位時,當他過了而立之年後不過短短兩、三年,就掌握了天下最高權勢時,是不是真心,都已經無所了。
只是沒想到在一次累極小憩之後,再次睜開眼,他居然又回到了二十歲的這一年,他剛投入毅王手下不過一年,雙手也還沒沾染上鮮血。
醒來的第一日他就接到了閔家的帖子,不論是巧合還是命中注定,他總覺得也許是上天在暗示他什麼,他馬上就想起了閔大小姐,讓他第一時間就決心要走上這一遭,甚至冒著被誤認為登徒子的風險,也想要好好看看那個當初被傳為鬼女的閔大小姐到底是何模樣。
所以他去了,也見到了她,雖然那樣的見面方式著實尷尬詭異,可是他在見到她的那一瞬間,就知道上輩子他和毅王大約都錯了。
那樣一個姑娘,嬌嬌軟軟的,雖然面無表情,可一雙略圓的杏眼流露出來的天真是騙不了人的。
由于重活了一次,所以他知曉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大約在半年後,閔大小姐的鬼女稱號會在外頭流傳起來,據說她能夠操控鬼火,能和鬼神溝通,被說得玄之又玄。
曾經的靳熹凡和毅王的想法一樣,認為這不過是其他皇子們放出的消息,就是想利用這點名聲,讓皇上把閔大小姐召進宮里,以達到他們的謀劃。
所以打一開始,當他們確信這是一場陰謀,閔大小姐可能是一枚棋子,甚至開始懷疑閔侍郎是否暗中投靠了哪一位皇子的時候,就注定了這位姑娘的下場了。
毅王最是瞧不上這等裝神弄鬼的手法,所以一得知皇上有意要召見閔大小姐的消息,也沒找人調查清楚,就直接讓他下手除了她。
上輩子,他為了順利往上爬,自然也不多想,所以他所見到的她,不過就是從那屋子里最後抬出來、已經被燒得焦黑的尸體。但是這輩子他絕不會再這麼做,反倒會勸毅王放了她一馬。
老實說,自從那次打了照面,他每每想到她不知道他曾對她抱持著的惡意和殺心,一臉通紅的探出頭道歉的模樣,就忍不住失笑。可那一次的巧合是他的有心所致,那這一次在菩提寺又見到她,是真的巧合還是——靳熹凡微眯著眼,淡淡一笑,笑意卻不到眼底。他畢竟是曾經掌握天下最高權勢的首輔,這輩子雖說不打算走上輩子的路,卻也不想被當個傻子耍。他正琢磨著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時,忽然見到一雙白女敕女敕的小手搭在牆頭上,還搭配著小小的嘿呦聲,然後一張熟悉圓潤臉孔就這樣從牆後露了出來。
閔雪瀅沒想到自己才剛攀上牆探頭往人家的廂房看,就直接撞上了男人望過來的視線,她尷尬的看著正抬頭望向她的靳熹凡,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剛剛奮力吆喝的聲音都讓人听去了,一時間兩人之間的氣氛可以說是僵凝又尷尬。
他的臉上倏地沒了笑容,一雙顏色略淡的眸子定定的瞅著她,讓她又羞又窘,不知道自己是要躲起來,還是臉皮厚一些當作什麼都不知道的跟他打招呼。
可是打招呼要說什麼?
你好,我就是上次那個出恭忘記帶草紙的蠢蛋嗎?這介紹詞她光想就覺得羞恥。
黑貓站在牆頭上,一只爪子人性化的模著頭,覺得眼前這一幕可真是尷尬得很,可繼續這樣不上不下的,就枉費他們大老遠走這一趟了。
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爪子踩上她攀在牆上的手,一雙綠色眼楮定定的看向聞雪瀅,像是在催促她趕緊按照預定計劃行事。
它安排的橋段是來個意外墜落,然後男主角就會恰巧接到了它的主人,兩人四眼相對,情愫自然滋生。
嗯!這是它統計了許多偶像劇還有小說的經典橋段,絕對不會錯的,成功率是百分百!
閔雪瀅沒看過黑貓所謂的那些偶像劇,否則她一定會對它所提出的計劃表達出無限的鄙視,也不可能照著它的話去做。
只可惜,這時候的她還不知道黑貓的意見有多麼不可靠,所以看著它催促鼓勵的眼神,她心一橫,牙一咬,按照原本一人一貓安排的劇本,腿腳一蹬,就想要手撐著牆跳過去。
伴隨著丫鬟的驚呼聲還有一聲長長的布帛撕裂聲,迎接閔雪瀅的不是黑貓預想中的男人的懷抱,而是直接撞在地上的疼痛。
閔雪瀅瞬間懵了,傻傻地看著離自己還有好幾步遠的男人,他的表情也相當錯愕,可是看得出來他是沒有想接住她的打算,因為他的腳步沒有絲毫移動。
黑貓看著她就這樣摔了下去,也是傻了,而且她早上換上的石榴裙不知道是哪里勾住了,從牆上到地上被撕成了一大片破布。
閔雪瀅灰頭土臉的坐在地上,覺得雙腿又疼又冷,她一低頭,發現自己只穿著褻褲,兩條小腿光光的露了出來,她倏地瞪大雙眼,吶吶的說不出話,接著她轉頭要瞪黑貓,卻發現那該死的家伙居然逃了。
靳熹凡反應了過來,見著她傻愣愣的模樣,覺得自己果然多想了,如果她想要他,手段不至于這麼拙劣……咳!靶覺就還是個孩子啊!
他轉過頭,不讓自己多看那個姑娘的身子以免失禮,但還是關心地問道︰「姑娘可還好?」
閔雪瀅面無表情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和腳上的塵土,不怎麼想搭理他。
她沒好氣的月復誹,黑貓跟月老肯定是搞錯了,像他這種看到女孩子摔下來卻無動于衷的男人,會是什麼幸福的終點?要說是惡夢的終點還差不多。
站起身,只著褻褲對她來說倒是沒什麼,只是出師不利,手腳都有些擦傷,她也沒那個心情繼續進行計劃了,她看準了院門,打算走回自己的廂房去。
靳熹凡倒不把她的沉默放在心上,只當是姑娘家出了丑,無顏見人,可見她就要這麼走出去,終究還是軟了心腸,月兌下披風,幾個跨步走到她身後,把披風披在她身上。
「才剛開春,天還涼著,且菩提寺就算偏僻無人,還是有僧侶的,你這樣子若是讓人撞見了,畢竟不妥。」
披風還染著他的溫度,配著薰香,暖暖的又帶著些沁涼,就像他這人給人的感覺,乍看總是溫柔,實際上卻是冷情的緊,除非真的靠近,才會知道他有多難討好。
她攏了攏披風,轉過頭去看著他,兩個人兩輩子見的第二次面,她才終于看清了他的長相。
他的身形偏瘦,一張臉長得俊雅,那雙眼生得更好,彷佛會將心魂給勾進去似的,他的唇淡色而薄,讓人覺得有點清冷,不過他的嘴角常掛著淺淺的一抹笑,看起來格外的溫良爾雅。
驀然間,她想起了那一晚的夢境,即使臉霧蒙蒙的不清晰,可是他那一聲娘子,那樣溫柔的語氣不像是假的,甜蜜得讓人幾乎以為是蜜糖化在心上,真的會是眼前這個男人說出口的嗎?
閔雪瀅看著他囑咐著她時的溫柔眼神,不知怎地有點迷茫。
對她來說,能夠馬上解決的問題就要馬上解決,所以她睜大了眼,直勾勾的看著他問道︰「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們不過才見過兩次面,你難道對每個姑娘都是這樣好?」
靳熹凡沒想到這個不過到他肩頭的小泵娘會問得這麼直接認真,她的小臉上沒有羞澀,眼神也是一片坦然,就像真的只是想知道他的答案。
上輩子他手里攢著那麼多條人命,有些人甚至連名字的印象都沒有,可或許是重活了一次,抑或是那一日撞見的情景,意外勾起了他兩輩子一點殘存的愧疚。
所以,他莫名的總是對她有了許多的例外。
他不欲解釋為什麼,畢竟如果沒有什麼意外,兩人以後應該不會再有交集了,他只是摘掉了她頭上的一片落葉,淡淡的道︰「回去吧。」
閔雪瀅听他岔開話題,就知道他不打算回答,她忍不住皺起眉頭,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直接走出了他的院子。
靳熹凡就站在原地目送她離去,直到隔壁院子傳來兩個丫鬟大驚小敝的呼聲,又是折騰換衣服又是要 藥的,他才緩緩地走回屋子里。
「這樣就是好嗎?若她知道這是因為上輩子我欠了她一條命的歉疚,她還會這麼想嗎?」
他輕聲自問,可是這個問題注定沒有人能夠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