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王看著對著許多卷宗皺眉的靳熹凡,出聲問道︰「你在想什麼?可是宮里出了什麼事?」
最近因為父皇長期臥床,偶爾即使有點精神了,也都是往國師那里清談論道,國事幾乎都丟給他們幾個成年的皇子處理,所以這些日子他們也是忙得很。
比起道教,毅王更相信佛教,所以對于封一個國師入宮,一開始他也是不認同的,只是父皇的私事他無從干涉,而且既然裕王敢推薦,想來國師也有幾分能耐,若是扣除掉國師這個身分,只把那人當成一個民間大夫,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沒有想到,前一陣子靳熹凡跟他說了有關那國師的消息,等他派人去查證,這才發現國師哪里是什麼正經的道士,根本就是煉丹來草菅人命。
雖然父皇目前吃的丹藥看似沒有什麼大問題,身子也有好轉,可是毅王想到那一車車抬出去的尸體,心里就是不舒服。
他嘴里不說,可是還是把追查國師作為的事情全都交給靳熹凡負責,他則是時不時的問問,了解情況,不是他不想親自盯著,只是現在事情太多,他身邊又沒有其他更加可信的人,只能請靳熹凡幫忙分擔了。
靳熹凡是他自小就認識的,文武雙全,如果不是因為他在靖安侯府里尷尬的地位,或許不會逼得他這麼早就出來站隊。
擁立之功,人人都想,可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的,沒有一點眼光和一點勇氣,誰也不知道等著的會是富貴榮華或者是殺頭滅族。
靳熹凡覺得百花節會那天的意外,或許只是個開始,他發覺最近宮里送出來的死人越來越多了,他早就向毅王稟報過宮里的事情,還有追查國師和裕王後頭是不是有什麼關聯,可直到現在,除了知道國師固定會讓人去拿些煉丹的藥材,還有會出去采買以外,似乎找不到什麼證據。
另外,就是這次苗家女的事情,他也懷疑到宮里頭,因為他從小泵娘手中接過的東西是一塊玉佩,而那塊玉佩上頭刻的圖案正是國師身邊的丹童身上才會有的。
由于國師之前獻藥有功,皇上賞賜了許多東西,其中一個就是給國師封號,而那塊玉佩上,正是刻著國師的封號。
以國師目前的身分,不可能會特地現身就只為了謀害苗靖雅這麼個姑娘家,可是那塊玉爾會出現在那里,肯定也和其有所關聯。
若是苗靖雅還在侯府,他就能想辦法探上一探,可苗靖雅那天在別院醒來後,據說就吵著要回國公府,靖安侯夫人那天心情不好,又見她吵吵鬧鬧的要回家,只覺得辜負了自己的一番心意,氣惱得當場就派車讓人送她回去,而自那以後苗靖雅幾乎足不出戶,這條線索也幾乎等于斷了。
總而言之,苗靖雅被害肯定不只是這麼簡單而已。
之前這件事情還沒確定,他也沒特別跟毅王提起,如今幾乎已經確定了有所關聯,他也就沒再藏著掖著,把那日發生的事情和最近又查到的事情一並說了。
毅王沒想到不過就是一個國師,背後居然還能夠扯出這麼多事情來,而且那些宮人說是因為試藥死了也就算了,沒想到居然還牽扯到了外頭,這要害的人竟然還是國公府的嫡女,這事情感覺就不只是單單的妖道誤國如此簡單了。
「查,繼續查!我不信我那個好大哥完全不知情,但如果他明明知情卻還把這樣一個道士給送進宮里,推薦給父皇,更證明了他其心可誅。」毅王冷冷的道。
「這是自然。」靳熹凡卻知道上輩子如果不是到了最後皇上吃那些丹藥突然吃出了毛病,他們也不會曉得國師只是招搖撞騙之徒,而後等一路追查下去,許多事情早已沒了線索,自然也無從查起。
只不過這輩子許多事情都不同了,而且又不約而同地和宮中有所牽扯,讓他深信上輩子許多沒被挖出來的真相,只怕現在要——浮出台面了。
一想到這些,他就忍不住想起那個老喜歡裝得面無表情卻又可愛稚氣的小泵娘,嘴角忍不住滑過一抹真誠的微笑。
他的微笑不過維持了幾個眨眼的時間,毅王卻早就發現了,臉色一緩,打趣道︰「怎麼,最近常見到你偶爾會突然笑起來,是想到了哪個姑娘啊?」
毅王早已成了親,府里也有一、兩個比較上心的人,所以一見到他這表情,很快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靳熹凡也不打算否認,「是有這麼一個人,只是……」他頓了頓,沒把話給說明白。
其實他最近一直在思考要不要先請了聖旨,或是直接去閔家提親,把兩人的親事給定下來,要不然他總隱約覺得不安。
毅王知道他的苦衷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自然明白他的未竟之語。
靳熹凡尷尬的身分只要京城里有點地位的人都清楚,即使靖安侯夫人在外頭不曾表現出苛待庶子的作為,可是日久見人心,是好是壞,大家自然也清楚明白。
這麼多年了,靖安侯夫人只字未提靳熹凡的婚事,硬生生把他給拖到了二十歲,而這一、兩年倒是積極的相看人家,可是一開始就說了是為靳展鵬相看的。
這親生和非親生的,差別這般明顯,又怎會看不出來?
其實不只這些,當年靳熹凡才十二歲就考上了秀才,加上出身靖安侯府,入國子監讀書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靖安侯夫人一句話就把人打發出外游學,幾年不曾回京,如果不是前幾年的恩科,他瞞著靖安侯夫人偷偷回京考試,只怕如今還只是個秀才的身分,更別提有什麼前程了。
但就算所有人都知道靖安侯夫人不願庶子壓過了親生兒子的鋒頭,靳熹凡也不能說一句靖安侯夫人的不是,只因本朝以孝為重,今日他若在外頭說了嫡母一句不好,明日御史就有可能參上一本。
毅王也知道他難做,又見到他惆悵的樣子,仔細想了想,倒也不是沒有辦法,「母妃近日倒是無事,要不你把那姑娘的背景說說,我替你去求求母妃,看能不能說動父皇求一道聖旨賜婚吧!」聖旨賜婚,即使靖安侯夫人再不高興也不得違抗。
「那臣就先謝過王爺了。」靳熹凡起身作了一個揖,真心道謝,畢竟毅王大可不必管這回事的。
毅王嘆了一口氣,又道︰「其實這樣也好,如果是讓母妃求皇上賜婚的話,起碼靖安侯夫人也不能在婚事上有什麼苛扣。」
身為皇子,自然明白受寵和不受寵的孩子有什麼差別,就如同他有個得寵的母妃,當初大婚的時候,自是辦得體面盛大,相較之下,七弟沒了母妃又不受寵,婚事雖說也是熱熱鬧鬧的,可是仔細看看就知道不過就是面上光,家具擺設甚至是一些迎親的用品,就和他成親時候用的差上一大截。
至于靖安侯夫人到時候會怎麼做他是不知道,但起碼聖旨就放在那兒,她勢必得有所顧慮。
毅王和靳熹凡都是聰明人,有些話一點就通,不必多說。
「不必多謝,你早日成親,我也不必擔憂你的婚事。」毅王淡淡的笑了笑,沒說自己擔憂的不只這些。
靳熹凡再次感謝了一回,先把其他事兒給放在一邊,轉而認真的和毅王商量起朝政來。
上輩子他做了毅王一輩子的孤臣,眾叛親離,雖得聖心,可是他知道毅王心里多少還是有點猜忌他的。
而這輩子,他對于毅王那種帝王心拿捏得更加準確,也知道上輩子他能夠得到帝心,是因為「孤」字,可是失了聖心,也同樣是因為這麼一個字。
因為當所有人都背叛了他,最後他無家無妻無子女的時候,毅王這樣心思重的人認為他沒有任何把柄,自然免不了心生猜忌。
他明白,所以趁著這個時候把親事提出來,等于是把自己的弱點也展現給毅王看,這樣他可以不往孤臣的路子上走,也可以讓毅王對他多一份信任。
至于這樣做是不是能夠像上輩子一樣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他倒是沒想那麼多,因為這輩子比起他曾經坐擁的權勢,他找到了一個更值得的人兒。
那個值得他付出的小泵娘,是他重生後才終于找到的最重要的人,是他願意放下曾經所有的無價珍寶。
在沒有任何預告,也沒有任何人和閔雪瀅商量的情況下,她的婚事就這麼稀里糊涂的被定了下來,所以當聖旨送來閔家時,她還傻乎乎的抱著丫鬟們幫她做的抱枕睡得昏天暗地的。
而被這道聖旨給嚇傻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最先出來迎接傳旨太監的文氏。
她一臉呆愣,然後傻傻地反問,「這位公公,是不是哪里搞錯了……怎麼突然有聖旨賜婚了呢?」
黃公公一听,將手上的茶盞重重的放了下來,似笑非笑的地瞅著文氏,「閔夫人,這你可就說錯了,這可是德妃娘娘請皇上親自下的旨意,自然是不會錯的,還請夫人請閔大姑娘出來接旨。」
文氏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剛剛說的話可是大不敬,她的臉色一白,結結巴巴的回道︰「是是……是妾身一時口快……」說著,她又連忙吩咐丫鬟去催閔雪瀅。
文氏安靜了下來,和黃公公兩個人一時都安靜無語,這明明不長的時間,卻讓她如同萬犧蝕心一般的難受,細細碎碎的疼讓她恨不得如同那市井婦人撒潑吼叫一番。
她都已經準備好好相看些「好人家」,好把那一直礙眼的閔雪瀅嫁出去,可為什麼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她咬著牙,眼神有些怨恨的看著黃公公手上的聖旨,跟看殺父仇人大約也差不多了。
就只差這一點,只差這一點點,她就能夠拿捏住閔雪瀅那個小蹄子,就可以好好地看著她跪在她面前求一條活路,至于怎麼對待她,自然是全憑她的心意。
可現在……什麼都沒了!那個禍害就要這樣風風光光的嫁出去了,雖然聖旨要等閔雪瀅來才宣讀,還不知道男方是誰,可是能夠說動德妃向皇上請旨的人,又怎麼會是個普通人?
就算是侯府等貴冑之家,這賜婚聖旨也不是說求就能夠求來的。
文氏一邊猜測,一邊等待閔雪瀅到來,可是等了好一會兒,她覺得這麼干坐著也不是辦法,便故作抱歉的道︰「真是失禮了,黃公公,那孩子大約是不常見生人,打扮得稍微遲了些……I就是弄不散這妝婚事,她也得透過黃公公的嘴,讓他在德妃面前替閔雪瀅留個壞印象。
只是她的心眼耍得可不是地方,黃公公身為德妃身邊得力的人,文氏這一點把戲哪能夠糊弄得了他,再說了,這回的聖旨可是毅王幫著求的,來之前也早把這兩家子的事情都說得明明白白,這時候文氏還自己送上來說這些,無疑只是讓黃公公更加看不起她。
他淡淡地看著文氏,連一絲絲笑意都懶得給了,「閔夫人,咱家知道姑娘家這梳洗打扮需要時間,也听說了貴府的大姑娘住的院子偏僻,所以這一點耐心咱家還是有的。」
這話就像一個大巴掌狠狠打向了文氏的臉,她的臉火辣辣的,滿是尷尬,這下子已經不只是如坐針氈般的難受了,她覺得根本就是把她的臉放在地上任人踩。
幸好沒過多久,閔雪瀅就踩著有些茫然的步子來了,即使文氏不甘心讓她就這麼接了聖旨,可是也不能做什麼,只能眼睜睜看著黃公公一改剛才對自己的客套疏離,笑咪咪地望著閔雪瀅。
閔雪瀅對于人際交流是自己覺得滿分,但實際上就是完全按照本色出演的耿直女孩,所以看見一個陌生人對著她笑,還有點睡意朦朧的她也下意識回以一笑。
黃公公有點喜出望外了,畢竟來之前也听說過這姑娘的脾氣有點怪,平日里臉上就沒個笑,沒想到如今見了人,卻跟自己想的不一樣,只是他眼里閃過一抹驚奇後,就是微微的懷疑。
先不說閔家大姑娘平日就是個不愛笑的,可這大姑娘應該比二姑娘還要大上幾歲,怎麼她的外表看起來卻這麼小?
如果不是知道文氏一直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不敢作怪,甚至是她剛剛在這姑娘進來的時候,眼里的憤恨做不得假,他都要懷疑眼前這個其實是二姑娘而不是大姑娘了。
「可是閔大姑娘?」黃公公為了穩妥,還是多問了一句。
閔雪瀅點點頭,結果因為太過用力差點把頭上的簪子也甩了下來,她邊上的兩個丫鬟連忙把她頭上的首飾給扶好,她軟軟的沖著黃公公笑了笑,差點把黃公公一把滄桑的冷心腸都給笑軟了。
這可真是……黃公公忽然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閔家大姑娘可真是顯小啊,這一笑開來,光看臉的話整個人根本就是一團稚氣,就不知道靖安侯府的大公子怎麼就瞧上她了?黃公公想著靳熹凡往日不解風情的清高做派,忍不住猜測靳熹凡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愛好。
就閔家大姑娘這模樣的的確是少見,就像歲月特別優待了她一般,他忍不住靶嘆了起來。
不過很快的黃公公就拉回心神,他還急著回去覆命,于是他儺開了聖旨,等眾人都跪下後,念了一大串閔雪瀅有听沒有懂的話,接著閔雪瀅在丫鬟的推搡下叩頭,接過了聖旨,緊接著就看著黃公公滿臉笑意的快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