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慶端午。
經過數日的籌劃,所有的準備工作,終于趕在最後一刻完成。
這日,天未亮,溫柔就已經醒了。
她原以為自己不可能睡著,但周慶陪著她一起,還是睡了一會兒。
周慶比她還要早醒來,有人敲門時,他下床去應了門。
門外是送餐食來的雲香。
雲香見有男人在她房里,眼也沒眨一下,只在他為她開門時,提著竹籃跨過門檻,把餐食擱在桌上。
溫柔合衣下了床,來到桌邊一起擺放碗筷。
不知為何,臉有些微熱。
她知雲香早知她房里有男人出沒,這些年她偶爾也會忘了把他不小心落在這兒的東西收拾起來,那都是雲香收的。
她從沒和雲香討論過這件事,雲香眼雖不好,卻很機靈。
可周慶從沒真的和雲香打過照面,直到現在。
那男人赤果著上半身,卻一臉自在,自顧自的回房去穿衣了。
「是周慶。」她在雲香把小菜擱上桌時,開了口。
「嗯,我知道。」雲香擱好清粥小菜,又從竹籃里,拿出了一整盤的肉包子,道︰「陸義哥同我說了,前幾日便讓我多帶一些食物過來。」
聞言,溫柔臉更紅,這才醒悟,難怪這幾天,無論是翠姨或雲香送來的餐食都不少,她之前忙昏頭了,完全沒注意到這件事。
可顯然周慶早就知道,才會這麼直接就去開門。
雲香把竹籃的蓋子重新蓋好,這才抬眼看著溫柔,悄聲問。
「他對你好嗎?」
這問題,問得很小聲。
可周慶在這時走了出來,他走起路來,無聲無息的,可溫柔知他听見了,他停在門邊,就在雲香身後,隔著一小段的距離,看著她。
溫柔紅著臉,凝視著他,張嘴開口。
「他對我,很好。」
听見這話,雲香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拿著竹籃走了。
而那男人,還站在那里,她走上前去,替他把衣襟拉好、撫順。
下了幾日夜的雨,在昨夜停了。
他垂眼看著她,抬手以指背輕撫著她被晨光照亮的小臉。
「我是不是應該要你別等我?」
溫柔抬眼,看著眼前的男人,在他的注視下,她將身上的老銀鎖取下,掛到他脖頸上。
老銀鎖上,刻著四個字。
長命百歲。
那是她的祈求,她的希望。
「我不會等你。」她將那老銀鎖,壓在他心口上,堅定的說︰「我不會,你若沒回來,我會去找你。」
一顆心被這話,被她的小手,熨到發燙。
他凝視著她,知道她是說真的,陸義本安排好,午時一過,讓待在金雞湖的她和溫家人,和邱叔、翠姨、雲香一起從運河搭船撤去杭州。
但她不會走,不會乖乖離開。
她會來找他。
就算他死了,她也會來找。
為了她好,他應該要她承諾會離開,但他知,那沒有用。
他覆住她在他心口上的小手,將那小手和銀鎖,一起緊握。
「我說了,你若要給,我還是會拿的。」
這話,教淚上涌,她強忍住淚,只微笑。
「我也說過,我給了,就是給了,貨物既出,概不退還的。」
他聞言,笑了,不再多說,只牽握著她的手,道︰「我餓了,來吃飯吧。」
「好。」
溫柔和他手牽著手,一起來到桌邊坐下,吃了雲香送來的清粥小菜和肉包子。
那是個平靜的早晨。
雨停了,清風徐徐,樹影搖。
他親手為她梳發束髻,替她換上男裝,在陸義來接她時,送她出門。
她在臨出門前,停下了腳步。
周慶能感覺到她的遲疑和掙扎,就如那日在迎春閣她要離開他時那般,有那麼一瞬間,他很想不顧一切上前將她擄走,擄到千山萬水之外,和她一起遠走他鄉,一起過兩人平靜的日子。
他幾乎可以看見那樣的日子,幾乎可以。
可在白鱗手下那麼久,他比誰都還要清楚,那家伙有多麼瘋狂,若讓白鱗自行沖破封印,元神合一,恐怕就連千里之外都尋不到平靜之地。
所以他只是緊握著拳,站在她身後。
她沒有回頭,她是他的溫家大小姐,他的溫老板。
他看著她深吸了口氣,挺直了背脊,筆直的往前走,走向陸義,去當溫老板。
這一刻,他知道,無論如何,他都會回來,回到她身邊。
他欠她的,豈只一生一世,怕是八輩子也還不完。
溫柔走後,地道的門被人打開。
他回身,看見阿澪站在那里。
他朝她走去,和那千年巫女一起從地道離開。
柳如春是個很美很的女人。
她膚如凝脂,面若桃李,唇如朱櫻,無論一舉手一抬足,都美得像幅畫,教人忍不住看得入迷。
若在蘇州城問天下第一美人是誰,十個有九個會說是迎春閣的柳如春。
打幾日前,溫柔就派人把迎春閣今年會組隊參加龍舟賽事的消息傳出去。
迎春閣組隊參加龍舟賽那不稀奇,稀奇的是,迎春閣參賽的隊員,可不是里頭的伙計小二,不是廚房的伙頭,守門的門房,是閣里的花姑娘!
包引人注目的,是那支全員由姑娘組成的隊伍,將由柳如春親自領隊!
這消息一出,立刻一傳十、十傳百,端午還沒到,城里城外的客棧、酒樓就已住滿了人,更有人直接夜宿金雞湖畔。
全是姑娘組成的龍舟隊?!柳如春親自上陣劃龍舟?!
這不親眼看上一看,怎敢說自個兒住江南啊!
本來這麼傷風敗俗之事,是萬萬不可能上演,但謠傳張同知與 知府大人皆是花魁的入幕之賓,人家花魁娘娘想劃船玩水,兩位大人都應了花魁要到場幫忙搖旗吶喊,哪個沒長眼的敢阻敢攔?
包別提,人人都想看這「花魁賽龍舟」的熱鬧,就算不想看熱鬧的,也想趁這機會做生意大賺一筆啊,于是乎,什麼傷風敗俗,什麼仁義道德,什麼朱子百家,通通都被放到了一旁。
一大清早,金雞湖畔就熱鬧滾滾,無論男女老少,全都蜂擁而至,賣包子豆漿的有,賣衣裳陀螺的也不缺,當然雜耍弄蛇的也通通都來報到,賣各式各樣食衣住行的攤子,更是一攤接一攤的沿著湖畔擺到看不見盡頭,各家伙計們的叫賣聲不絕于耳,比往年的龍舟賽事更加熱鬧。
誠所謂,人潮就是錢潮啊。
下了幾日的雨,在昨夜停了,今日一早,風和日麗、晴空萬里,方圓數十里的人全都跑到了這兒來,蘇州城里萬人空巷,讓做生意的小販商家們全都樂得笑呵呵。
在經過一個上午的淘汰賽之後,晉級商家的龍舟一一現身下水,然後知府大人來了,同知大人也來了,官爺們一個個上了水上平台。
溫柔見狀,露出微笑,領著商家們上前問安,再一塊兒上香祭天,之後方一一落坐。
主位,當然是知府大人的,溫老板和張同知分坐兩旁,再來才是城里各個商家大老,伙計們上了茶水點心。
知府大人擺擺手要人閃開,只開口問一旁的溫老板。
「我說,怎還不見迎春閣的船啊?」
溫柔一听,才要開口,一旁就有人點燃了炮竹,還有人奏起了音樂。
她微微一笑,指著那樂聲來處,道︰「來了。」
驀地,岸上的人們騷動了起來,擁擠的人潮,讓官兵斥退,往兩旁分開,讓出了一條道。
一艘桃花長舟被數十名打著赤膊的壯漢嘿咻嘿咻的抬了出來,桃花長舟船首雕的不是龍頭,卻是一只戴著五彩花冠媚眼長嘴的狐首,長舟上,十多名花姑娘身穿黑衣紅腰帶,雖然一身勁裝,手拿的卻不是船槳,而是各種樂器,她們一邊彈奏著,一邊還有辦法抽空伸長了手,露出了雪白如凝脂的胳臂,笑得花枝亂顫的朝周圍的人群揮手。
站在那最前頭的,不是別人,正是花魁柳如春。
待壯漢們將長舟抬至湖邊,她藕臂一伸,粉色桃花小旗一揮,壯漢們便整齊劃一的同時將長舟放到了水面上。
迎春閣的娘子軍一出現,就引得萬頭攢動,每個人都伸長了脖子,人們爭先恐後的往前擠,甚至有人因此被推下了水。
柳如春不愧是柳如春,一出現就驚艷全場,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迎春閣的娘子軍,一人一手槳,慢悠悠的把那艘桃花船劃到了水面平台前,船還沒停穩,張同知就已起身來到平台旁,伸手助那柳如春上來。
「謝謝同知大人。」柳如春握住張同知的手,含羞帶怯的謝了張同知。
張同知笑眯了眼,握著她的小手,一路將她牽到了知府大人面前。
「柳如春見過知府大人。」
那水漾的姑娘,在知府大人前,屈了屈膝,微微一福。
知府大人見了,瞬間眉開眼笑,竟起身伸手去扶她起來。
「唉呀,柳姑娘,免禮免禮,快快起來。」
柳如春謝了大人,然後又一一萬分有禮客氣的謝過各個商家大老,眨眼間,平台上的每個男人都被她迷得暈頭轉向,就連溫柔身為女人,在柳如春帶著一陣香風襲來,到她面前,用那雙含情脈脈的媚眼,對著她微笑問安時,溫柔都忍不住臉紅心跳。
「謝謝溫老板邀請迎春閣參賽。」
「柳姑娘太客氣了。」溫柔客氣回以微笑,「迎春閣同是城里商家,您能前來共襄盛舉,是在下的榮幸。」
柳如春一听,笑得更甜。
「承蒙溫老板看得起。」
蹦聲在這時咚咚咚的響起。
溫柔心頭一跳,知道這是即將開賽的通知,手心不由得有些汗濕。
她轉頭看向那擠滿了整座湖岸的人,知道托這柳如春的福,她已成功將附近的人都聚集在這兒。
她依然沒看到周豹出現,但她清楚無論現在周豹人在哪都不是問題,重點在白鱗身上。
他們不需要找他,等周慶破了封印石,無論周豹人在哪,白鱗都會扔下他,離魂飛奔至他的本體。
看著那一船迎春閣的花姑娘,她很想問眼前的女人,十娘在不在其中,里面到底有多少是妖怪?多少是人?可如今就算知道也無濟于事。
翠姨領著雲香在這時送上了溫酒,她可以看見,同一批酒也被送給了不同龍舟上的所有船員,就連那艘桃花船上的姑娘們也都被送了人手一碗。
溫柔深吸口氣,擠出微笑,率先拿起了一碗酒,回身朝知府大人和張同知開口敬邀︰「各位大人,開賽前,讓我們一塊兒以酒祭天,願蒼天水神佑我等,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廣進達三江,溫子意在這兒先干為敬。」
她說著,舉碗向天,然後一口喝盡那碗酒。
溫柔才放下碗,本還有些擔憂人們不喝這水酒,但一旁的柳如春就跟著拿起另一碗酒,道。
「溫老板真豪氣,如春我在這兒也祝願各位大人,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說著,她也一口干掉了那碗酒。
見那天仙一般的柳如春,這般稱贊溫子意,又不讓須眉的干掉了那碗酒,平台上的每一個男人,不疑有他的紛紛跟著拿起酒來,接二連三的說著祝賀詞,全把送到手邊的酒水給喝得一干二盡。
台上的官家商爺們都喝了,台下準備賽龍舟的船員們當然也都紛紛一飲而盡。
溫柔見狀,和柳如春對看一眼,那女人甜甜朝她笑了一笑,方回身下了平台,回到那桃花船上。
蹦聲再響,大人們再次紛紛入座。
溫柔跟著回座,手卻更濕,心跳更快。
近午了。
藍天白雲下,各艘龍舟的彩旗隨風飛舞著。
不由自主的,她朝西方天際看去。
周慶站在一葉扁舟上。
前方湖面一片平靜,身旁那千年巫女也無比鎮定,除了臉色依舊異常蒼白之外,幾乎讓人察覺不到她的恐懼。
「你記得怎麼做嗎?」
「打破封印石,等白鱗回魂,趁其不備,再以鳳凰護臂劍插入八卦陣中心,旋轉至艮卦,開啟生門,再轉至坤卦,開起死門,便能重啟法陣。」據那法陣圖上的說法,其余地方的八卦陣都會同時跟著旋轉復原,屆時只要陸義和丘叔的人及時把鳳凰石重新放上去,就能再次啟動結界,重新封印白鱗。
阿澪點點頭,道︰「八卦陣在白鱗本體之下,鳳凰石一破,他便會破水而出,屆時你就能看見位在湖底的八卦陣,你一定要在他尚未月兌離八卦陣所能及的範圍前,就重啟陣法。」
「我知道。」他月兌去上衣和鞋襪。
「你不能讓他離開太湖上方。」
「我曉得。」
阿澪聞言,深吸口氣,這才轉身,忽又停下來,回頭看著那男人說。
「白鱗能幻化成人形,但他的原形有點大。」
他挑眉,「有點大?」
她看著他,小手微抖,她將其緊握成拳,黑瞳收縮。
「如果我是你,封印石破了之後,我會先躲起來,不讓他看到。」
周慶還想再問,但那女人說完,腳一點地,就如鳥兒一般,飛上了天,朝東而去,留下他一人站在湖邊。
兩人一路過來時,已看見墨離帶著同伙按地點設下埋伏。
那巫女是他阻擋其他妖怪趕來這兒的最後一道防線。
他拉回視線,看著湖面,左手一甩,便將那黑色的鳳凰護臂劍握在手中。
清風徐來,他深吸口氣,由小舟上一躍而下,轉瞬間就入了水。
水很清,他能看見陽光穿透水面,看見水草在湖底擺蕩。
他一路往下潛行,眨眼便來到之前找到的鳳凰封印石的所在地。
鳳凰石上生長多年的水草,已被他上回來時清除掉,在穿透湖水的陽光下,他能清楚看見那石刻的回頭鳳凰。
日正當中,他站在湖底鳳凰石上,氣貫丹田,雙手緊握長劍劍柄,用力往下揮砍。
黑劍破水,狠狠擊中鳳凰石板,湖底石板應聲裂成兩半——
驚雷乍響!
又是晴空霹靂。
那平地一聲雷,讓金雞湖畔的人楞了一楞,紛紛轉頭查看,然後下一瞬,地鳴響起,大地震動起來,那搖晃如此巨大,讓湖面掀起大浪,無論在岸上,在船上的人,幾乎都站不住腳。
人們開始驚聲尖叫,場面一陣混亂,溫柔身旁的知府大人幾乎在第一時間就沖了出去,如箭矢一般遠揚。
「白鱗大人!白鱗大人破關了!」
見狀,不知誰在人群中喊了起來。
「大人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台上、龍舟上,甚至水岸上,有好幾個不同行業的人跟著躍起,欣喜若狂的試圖隨之而去,那數量如此之多,以至于竟遮掩了大半的天空,見有為數眾多的人竟能飛天,站立于地面上的人們又驚又懼,叫得更大聲了。
然後下一瞬,那些飛上天的人,卻一個個在半途掉入湖水之中,但仍有大批人朝西而去。
張同知見有人掉下來,大驚失色,他很快發現,掉落的人,若非是在平台這兒的人,便是在龍舟上的船員,有些船員甚至連起身也做不到,有些甚至倒在地上不斷抽搐,手上仍拿著那杯酒。
他忽地領悟過來,猛地回頭抓住一旁,正要下平台走人的溫柔,擒抓著她縴細的脖頸,一把將她拖了回來,摔在地上,萬般憤怒的對著她咆哮。
「酒里有毒?!溫子意你好大的膽——」
溫柔重重摔倒在平台上,喉嚨因為方才那抓握,痛得說不出話來,那邪惡的男人氣得雙目赤紅,抽出長劍,就要對她揮砍。
長劍當空而下,她正想直接翻身滾入水中逃跑,就見一根木漿,不知從哪冒了出來,砰的一聲,狠狠打在張同知的腦袋上。
那一下,十分用力,打得張同知雙眼凸出,砰然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一個萬分嬌柔的女人站在張同知身後,垂眼瞧著那倒在地上的蠢蛋,甜甜一笑。
「不是毒,是安眠散。」
溫柔驚魂未定的抬眼,才看清女人的臉,女人朝她伸出手,微笑開口。
「溫老板,你還好嗎?」
她握住柳如春的手,那女人將她拉了起來。
「還……還好,我以為他也喝了加了安眠散的酒。」溫柔看著那倒地昏迷的張同知,問︰「怎麼沒效?」
「噢,可能因為奴家常給他喝,張大人有點習慣了吧。」柳如春輕言淺笑,笑得好甜好甜,一雙媚眼眨也不眨的道︰「大人有時,挺煩人的呢。」
溫柔看著她,有些傻眼。
「那知府大人和其他的——」
「這安眠散只能對付人和小妖,功力再高一點的,就沒辦法了。」柳如春一聳肩,掃視倒地躺船的那些人與妖,確定再沒人能找麻煩,才道。
「溫老板,剩下的你能處理嗎?」
「可以。」這幾日,她和陸義花了一點時間清查不是妖怪且較忠心的人,各自帶了一批來行事。
就在這時,另一聲巨響驀地在遠方響起,引得兩人雙雙轉頭看去。
幾乎在下一瞬,人們就看見西邊那兒燃起黑煙,開始冒出熊熊烈焰。
「那奴家先告退啦。」
柳如春說著嬌笑一聲,赤足在地上一蹬,便如飛仙一般掠過藍天。
翠姨在這時沖上了平台,見那柳如春突然飛了起來,嚇了她好大一跳。
「溫柔,你還好嗎?那柳如春是妖怪嗎?」
「還好,我沒事。她是我們這邊的。」她對翠姨露出微笑,問︰「雲香人呢?」
「她在我這。」
這句,不是翠姨說的,是另一個女人。
溫柔和翠姨心頭一驚,朝發聲處看去,看見一個穿著黑衣紅腰帶的女人,手拿匕首,挾持了雲香。
那女人模樣秀麗,是迎春閣的船員,溫柔知她方才也倒在船上,可現在看來,這女人顯然是裝昏的,一等柳如春走人,她就爬起來挾持了雲香。
「溫老板。」女人挾持著雲香,朝她點了下頭,「若不想這小泵娘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你最好過來替她。」
原本安靜地站著的雲香聞言,忽地抬手抓住了那把抵在她喉上的匕首,張嘴咬了她的手。
那女人被嚇了一跳,松開了匕首,翠姨在這時撲上前去,將滿手是血的雲香抱開,見那女人抬手就要刺殺翠姨,溫柔抓起掉在地上的木槳朝她揮了過去,但那女人閃過了那一槳,下一瞬,那匕首就抵到了她的脖子上,逼得她不得不停下。
「想死,」女人一臉的冷,面無表情的道︰「你就試試看。」
那清冷的語音,似曾相識,忽地,溫柔領悟過來。
「你是……十娘?」
女人瞳眸一縮,笑了。「溫老板不愧是溫老板。」
說著,她抬手撕去了臉上的臉皮,露出原本的模樣。
「周慶說,你曾是人。」溫柔白著臉,看著她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十娘冷笑︰「做人有什麼好?人心險惡,心狠起來,比妖更狠,比妖更惡——」
說到這,她黑瞳收縮,像是想起了誰,她咬著牙,恨恨的道。
「若讓我選,我寧為妖,也不當人!」
溫柔心一沉,想起周慶提起十娘的沉淪,這女人早已成妖,不再是人。
她張嘴開口,還要再說︰「墨離說過,若非周慶相護,迎春閣里的妖早被白鱗收拾了——」
「墨離想當人,那是他的事。」十娘冷冷的看著她,道︰「他以為做人比當妖好,那是他蠢。可我知道,唯有白鱗大人才能讓我如願以償。」
「什麼願?白鱗能給你什麼?」
「他能給我力量!能讓我成大妖!」十娘緊抓著她,雙眼興起熱切的亮光,狂熱的道︰「屆時,我便能殺遍天下的負心人!」
溫柔一怔,她原以為可以和這女人說理,可瞧她這瘋狂的模樣,根本不是能溝通的狀態。
「我只是普通人,你擒我又能如何——」
溫柔還要再說,那女人已冷笑出聲。
「噢,溫老板,你太小看自己了,我擒你,當然是因為,你是周慶的女人啊。」
說著,瞅著她,抓握住了她的手腕,溫柔心頭一驚,還未來得及反應,那女人已抓著她,飛上了天。
太湖底。
石板破掉的那瞬間,一股力道突然由腳下往上涌來,周慶及時彈開,想起阿澪的警告,他火速游開數十尺,幾乎在同時,地動山搖,他雖在水中,仍清楚感覺到那可怕的晃動,他整個人被忽然涌來的潮水推得更遠,那潮水如急流一般,沖得他在水中亂轉,他即將撞上岸邊岩壁前,及時將長劍插入水底,又滑行了好一段距離,才有辦法停下來。
水底的大地仍在震動,前方石板的地面甚至整個開始向上隆起,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水里,腳一踏地,沖出了水面。
明明是萬里無雲的天,但此刻湖面,卻巨浪翻騰。
他試了幾次才上了岸,沒再被巨浪卷進湖中。
可湖上巨浪卻越掀越高,驚濤拍岸激起數丈高的浪花,而前方湖水依然如沸騰的熱水在上涌,湖心甚至整個鼓了起來,讓湖水瘋狂打上了岸。
他繼續往後退,一路退到了一座山丘,但潮浪蜂擁而至,他提氣躍上最近的一棵大樹樹頂,一眼就看見難以計數的群妖如烏雲般從東方涌現,一旁大浪在這時打上了山丘,他退無可退,深吸口氣,提氣再往上飛騰,試圖閃過那波滔天巨浪。
就在他氣盡開始落下時,他看見了那從湖水中破水而出的怪物。
那是一只四腳著地的怪物,雖然牠全身布滿閃閃發光的白鱗,確實也有著獨角在額,但那東西巨大無匹,比整座山丘還要巨大。
周慶不敢相信的瞪著那恐怖的怪獸不爽的甩著巨尾,仰天撕吼著,掀起另一波驚天巨浪,他都能看見終年被水淹沒的湖底因此了出來。
體粗如桶?有點大?
這叫體粗如桶?這叫有點大?
周慶臉色一沉,這一刻,他相當確信寫書的齊白鳳和那千年巫女的眼楮有很大的問題。
他落在挺過巨浪的另一棵大樹之巔,那怪獸在湖中作亂,東沖西撞,搞得大浪滔天,每次它甩尾,每回它踏地,都引起凶猛波濤,他躲那些裂岸驚濤都來不及,更別提要回到那怪物身下的湖底,去找那八卦陣了。
周慶在浪花中環顧四周,驀地,他注意到那怪獸似乎搞不清楚方向,一直不斷在那湖心中打轉,一時半刻竟也沒踏上岸。
他一怔,忽地領悟這怪獸的魂魄尚未歸位,所以空有驚人龐大的軀體,卻不知要攻擊他。
正當此時,他一眼看見了那巨大的八卦陣,就在那怪物的四足之下。
那八卦陣很大,比他見過的都還要大,比那怪物還要大上好幾倍,因為太大了,所以一眼竟還沒能看全。
若非他站得很高,恐怕還辨識不出,但此刻站在高處,他能看見那八卦陣是用比人還要高的巨石組成,在最中間的太極圖上,確實有一劍孔。
湖水很快又漫流了回去,淹沒了它,可那八卦陣依然完好。
周慶還未來得及多看一眼,就听見東邊傳來巨大爆破聲響。
他聞聲回首,只見不遠處黑煙與熊熊烈焰瞬間冒出。
沒時間了。
他知那是墨離設下的封鎖線,他可以听見爭斗廝殺聲在遠方響起。
周慶牙一咬,手持長劍,從大樹之巔往那八卦陣彈飛出去,正當此時,一條黑色的身影如箭般疾射而來。
周慶在浪花中,一眼看見那人的臉,渾身不由得一震。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失蹤已久的周豹。
他沒想到白鱗竟沒立即拋棄周豹的身體,反而整個人跑了過來。
周豹沒看見他,周慶立即施以千斤墜,讓自己筆直落入水中。
周豹來到那胡亂暴走的四腳怪獸面前,那怪獸忽然停止了暴動。
湖水依然不斷晃動著,但因為那怪獸停下了動作,水面慢慢的平靜了下來,周慶在水底屏氣凝神,他可以看見八卦陣就在他前方,在那怪獸腳下,但他抬首時,也能看見周豹仍懸停在半空。
驀地,周豹朝那靜止的怪獸伸出了雙手。
周慶看見黑氣,從周豹的七竅中慢慢冒了出來,鑽入了怪獸的眼耳鼻口。
領悟到白鱗在做什麼,周慶握緊長劍,屏氣凝神,在湖底慢慢朝那八卦陣游去。
白鱗忙著讓魂魄歸體沒有發現他,加上這八卦陣太大,那在湖底組成八卦陣的爻石,每一個都如巨岩,足足有一個人高,讓他能借此遮掩,周慶悄無聲息、小心翼翼地在那些爻石中前進,很快就來到八卦陣中心的太極圖上。
他抬頭仰望湖面,等待白鱗魂魄元神合一,當那黑煙從周豹七竅中全數盡出,被白鱗拋棄的周豹頓失依憑,往下落入水中。
周慶舉起長劍,插入在最中心點分隔陰陽的劍孔里。
長劍一插下去,周慶就知道要糟。
因為腳下的太極與八卦陣,竟忽然冒出沖天藍光。
如果這八卦和城里一樣的小,或許還不會引起太大的注意,但這湖底的八卦陣很大,非常大,光是這太極陰陽圖就足以讓他躺下滾個幾圈了,整個八卦陣大到他站在中間還看不到邊。
如此巨大沖天藍光,除非瞎子才看不見。
包糟的是,藍光像是形成了一道氣牆,讓湖水往兩旁退至八卦陣的邊緣,瞬間教原本在水底的周慶,完全暴露了出來。
藍光所及之處,再無一滴水,藍光之外的湖水卻依然還在,那環繞八卦陣的水壁從湖面直達湖底,範圍大到連白鱗的本體都身在其中,這異象如此惹眼,教人不注意也難。
回到本體里的白鱗仰天發出憤怒的咆哮,周慶站穩馬步,握緊劍柄,用盡全身力氣,開始旋轉劍身。
那如山一樣高大的白鱗不爽的低下頭來,高舉腳掌,朝他用力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