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張了張口,不舍他一意一心等待著自己,有一瞬間的沖動想告訴他,她就是公孫令,然而——
就在她開口之際,不遠處傳來應昭華的呼喚聲,教她硬生生抿住了嘴。
宇文恭望去,笑意變得淺淡,「昭華。」
「大人,藍姑娘說代總督大人前來探視大人,我沒法子,只好……」應昭華萬般無奈。
迎春頭也沒回,只覺得這位藍姑娘也算是個奇葩了,這般出格的事,她竟也敢如此率性而為,究竟是多想要攀上宇文?
「讓她過來吧。」
听他沒避嫌,甚至還打算要藍映雪過來這兒,迎春心里有些不舒坦,微皺起眉,正要起身,卻被他拉住了手。
「去哪?」他問。
「我不過是個丫鬟,坐在這兒像話嗎?」她撇了撇唇,話說得有點酸。
當年,她怎會想當個丫鬟呢?腦子進水了不成?老天也太成全她了,在她清醒後真讓她成了丫鬟。
「這兒我作主,我坐在哪兒,你當然能坐在哪兒。」宇文恭不容置喙地道。
等等,這話听來有些蹊蹺。
迎春皺起眉,來不及好生思索,便見應昭華已經領著藍映雪而來。
「映雪見過宇文哥哥。」藍映雪雖瞧見亭里還有個姑娘家,卻也不以為意地踏進亭內,婷婷裊裊地朝他福了福身。
迎春側著臉,沒瞧見她的姿態,但光听那把軟糯嗓音,就夠她渾身爆出雞皮疙瘩。
「太好了,宇文哥哥的氣色瞧起來還不錯呢,要不映雪可擔心得連飯都吃不下了。」藍映雪親熱地喊著,讓婆子將帶來的禮品往桌上一擱。
「宇文哥哥,這里頭有支三百年的老參,是姑父托我帶來給宇文哥哥調養身子的,而這一盅雞湯,是映雪親自熬煮的,你嘗嘗。」
藍映雪身後的婆子忙了起來,打開食盒,取出一盅雞湯,送到宇文恭面前。
一旁的應昭華不置可否,反倒在意起迎春,只因桌面下,她的手正被宇文恭抓得死緊,原來這是哥表要自己將藍映雪帶進應府的用意啊。
適巧,奉化在這當頭端著李子糕走來,卻見亭子里外多了不少人。
他越過了人群進了亭子,將李子糕擱在宇文恭面前,正想弄清楚眼前是什麼情況,抬眼一見藍映雪,奉化心里便有數了。
唉,說真的,雖說大人早過了適婚之齡,可在京里依舊搶手得很,像藍映雪這種行事格的小泵娘,大人要是瞧得上眼,他的頭真的可以下剁來任人玩。
「藍姑娘,不需要如此多禮,大夫說了我病體初癒,飲食得注意,雞湯對我來說太過油膩。」宇文恭噙著笑說道。
藍映雪見好意被拂,心里有些不快,可臉上還是噙著完美無瑕的笑靨,「這都是映雪的不對,是映雪沒先跟大夫問過,要不宇文哥哥跟映雪說說想嘗些什麼,映雪借了廚房替宇文哥哥煮。」
「京中的貴女向來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迎春突地冒出一句。
不該開口的,可這般膩人的口吻,真是教人倒足胃口,這到底是哪門子的世族千金?
藍映雪橫眼瞪去,揪著手絹,可憐兮兮地問著宇文恭,「宇文哥哥,這位是……」打狗也得看主人,模清她的底細再教訓也不遲。
宇文恭笑眯了黑眸,將桌面下牽握著的手拉起,讓眾人瞧見,「藍姑娘,煩請你回總督府邸時,轉告我七叔七嬸,我已尋到未婚妻,婚事就不讓他們操心了。」
瞬間,眾人皆瞪大眼,其中以奉化反應最大,雙眼快瞪凸了。
迎春傻愣愣地看著他。
未婚妻?她嗎?他到底在說什麼?
「宇文哥哥……」藍映雪呆住了,隨即回神質問,「我到底是哪里比不過她?我可是嶺南總兵的……」
「我就喜歡丫鬟。」
「丫鬟?!」
「而且,我喜歡李子糕更勝于雞湯。」說著,他拿起了一塊李子糕,親手喂向迎春︰「張口。」
迎春直瞪著他,不想張口,可偏又拗不過他殷殷的期盼,萬般不得已的她張了口,瞧他笑柔了眉眼,那一整個歡暢得意,真教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藍映雪長這麼大,哪里曾被如此漠視,當場氣得跺腳走人。
幾個丫鬟婆子也不知道桌面上的雞湯、禮品該不該收,只得趕緊跟著離去。
應昭華使了個眼色,讓府里人送客,自個兒便靜靜離去,不打擾兩人。
「再吃一口。」宇文恭柔聲哄著。
「……人已經走了。」她已經給他十足的面子。
「好吃嗎?」他也不勉強,將剩余的李子糕送進嘴里。
迎春直瞪著他,頰面的熱度直線上升,直覺得他有種她說不出來的古怪。
他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要吃她吃過的糕餅?
既然要吃,何必還問?
「這味道還不錯。」宇文恭有些意猶未盡地舌忝了舌忝指尖,朝奉化勾勾手指,「奉化,廚房還有嗎?」等了一會,沒等到回應,他才抬眼望去,就見奉化一雙眼快要瞪裂了,「奉化,你不要緊吧?」
見鬼了……
奉化一個激靈,猛地回神,險些要抓著宇文恭的肩晃醒他,「大人,您要不要緊?」
「我看起來像是有事?」宇文恭揚起濃眉問。
難道他感覺不到他此刻正是春風得意時嗎?真是不解風情。
「有事啊,大人!」大大的有事!
「你才有事。」宇文恭沒好氣地道。
「大人,你真的要娶個丫鬟為妻?」奉化忍不住問出口。
「不成嗎?」
「當然不成!她的身分頂多當個通房而已,怎可以當正室?」奉化毫不客氣地朝迎春一指——
迎春用力地拍開他的手,惡狠狠地道︰「他肯,就不問我肯嗎?」
雖然她很清楚他是為了永絕後患才利用她,但不代表她會跟著假戲真作!
「你不過是個小丫鬟,你……」
「奉化。」宇文恭斂笑瞅著他。
奉化急急收了話,唇抿得死緊,大氣不吭一聲。
外頭的人見大人總是笑臉迎人,以為他性情溫柔又隨和,事實上也真是如此,但必須是在不惹怒他的情況下。
見他識相地閉嘴,宇文恭才笑問著,「迎春,咱們到街上走走吧?」
「我可不是你的丫鬟。」他手一招,她就得跟著走。
「我沒當你是丫鬟。」
「那恕不奉陪。」迎春毫不戀棧地起身。
「可我覺得街上也許有許多線索可以打探。」
迎春踏出的步子緩緩地移回,忖著以往京城的一些酒樓青樓是都能打探到一些小道消息,這法子倒是可行。
「那就走吧。」
「嗯,走。」宇文恭笑眯眼,一把握住她的手。
「……為什麼要牽我的手?」她想甩開他的手,但思及他風寒初癒,身子還虛弱,要是一個不小心傷到他,那就不好了。
「卞下城的市集人潮熙來攘往,要是不牽著你,一會你就走丟了。」
「我看起來像三歲娃兒?」有那麼好騙嗎?
回應她的是宇文恭爽朗的大笑聲,那笑意像是會感染般,教她雖惱著卻也跟著笑了,也忘了抽回手。
僵在原地的奉化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斗嘴,不知怎地,總覺得這一幕好熟悉,像是在哪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
宇文恭敢說,沒有人比他還了解公孫令,沒有人比他還清楚該對公孫令說什麼樣的話,便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當然,再沒有人比他明白,公孫令就是個硬直又不解風情的傻丫頭。
「到這里做什麼?我倒覺得應該去酒樓才是,還是……去一趟濤風閣?不對,濤風閣前些時日才出人命,生意多少受了影響,不過城南一帶的銷金窩可多了,隨便挑一處都成。」
站在一家首飾鋪內,听她這麼說,宇文恭內心真是五味雜陳,連一點讓他挑銀釵的時間都不給嗎?
「大人,這時分先去酒樓吧,晚一點再去青樓。」迎春見他動也不動,不由低聲催促。
宇文恭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正打算先帶她到酒樓坐坐,卻瞧見一根頗合他意的銀釵,想了下,指著一旁站在架前和伙計閑聊的男子。
「瞧,那人也是衛所的人,你走近一點,說不準能听見什麼。」為了買把銀釵贈佳人,他也只能隨口糊弄她了。
迎春于是走到貨架旁,假裝看著上頭陳列的各種銀飾,豎起耳朵听著小道消息。
她的耳朵忙著,眼楮也跟著忙著,可听了一會,發現聊的都是對世道的埋怨,從米糧價格到上青樓的花用都說過一遍,正當她覺得內容乏善可陳,決定先一步離開,卻發現那閑聊中的男子似乎從剛剛就一直貼著她的手臂。
這是在做什麼?姑娘家的手臂是可以胡亂踫的嗎?
她方才听得太專心,後知後覺,正打算給對方一個教訓時,一只長臂從她身旁橫過,硬是拽住了那人的手。
「這是在做什麼?」
她抬眼,瞧宇文恭冷沉著一張臉,那是她不曾見過的肅殺氣息。
她太習慣在她面前總是笑若春風的他,忘了他是個將軍,是古敦唯一能打水陸之戰的將軍。
等那人抓著手臂哀嚎,宇文恭才一把將人甩開,臉色不善地換瞪著她。
她做錯什麼了?迎春疑惑極了。
「你怎能被人吃盡豆腐還不反抗?」離開首飾鋪,宇文恭才惱聲道。
迎春不禁發噱,「誰不反抗?我正要動手你就動手了。」他見過她的身手,難道還不信她足以自保?
「可他蹭你已經好一會了。」宇文恭的黑眸快冒火了。
他以為憑她的身手,絕對能教那男人哭爹喊娘的,誰知道她竟然動也沒動,教他愈看愈是光火。
「我听得太認真,所以……」迎春解釋到最後,突然覺得自己很無辜,明明是他太專斷,「是你要我過去听的,怎麼現在倒成了我的錯?」
宇文恭吁了口氣,不想為了這種小事與她鬧得不開心。
「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不是說要去酒樓?」
「一會再去酒樓!」
說是為了打探消息才一起上街,這種明擺著的借口,她怎麼就這麼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