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七拐八彎地來到客棧前,一問之下才知道早沒了空房。
「客倌,這時期縣城中心一帶是難有空房的。」掌櫃好心告知,「南邊的漕船和船幫快到了,到了常盈倉這一帶得要排隊抽稅,總是要費上十來天時間,所以客棧大抵都是沒有空房的。」
「多謝。」宇文恭道了聲謝,決定帶著迎春到後頭踫踫運氣。
「大人,還是咱們回游船吧?」至少有艙房,窩個一晚絕不是問題。
「在處頭就別喊我大人,是想害我行蹤曝光嗎?」宇文恭牽著她,信步悠閑,半是打趣半是正經地道。
迎春揚起眉,「總不能要我直呼名諱吧?」
「子規。」
迎春橫眼瞪去,像是听見多麼不可思議的話。
「我的表字。」
廢話!她當然知道子規是他的表字,那是她取的表字!問題是,他向來不愛他人喊他的表字,一如她也不喜旁人喊她表字。
「叫聲子規哥哥听听。」宇文恭逗完她,等待著。
「先找到客棧再說吧。」她想,也許是因為非常時期,所以他才允她喊他表字。
宇文恭噙著笑,帶著她找著客棧,一家找過一家,已經從最熱的碼頭邊一路找到市集最偏遠的地帶,終于找到尚有一間空房的客棧。
呼,好了,至少不用露宿街頭。
迎春松了口氣,跟著宇文恭先在一樓食堂用膳,一會再回房休憩。
「一間房呢。」宇文恭點了幾樣菜後,話中有話地道。
迎春頓了下,這才想起一間房的意思,「如果房里有榻,我就睡榻,要不打地鋪也成。」好歹身分不同,豈能要他讓她。
「你睡床,豈有讓姑娘家打地鋪的道理。」
「我現在扮男裝。」
「扮的,是假的,你還真以為自己是男人了不成?」
就在兩人小聲交談時,門口突地踫了一聲,便見個男人趴倒在地,小二見狀,趕忙上前攙扶。
「杜老板,您沒事吧?」小二忙喚著。
杜老板坐起身,整個人蔫蔫的,臉蒼白得嚇人。
霎時間,食堂里響起了竊竊私語——
「可憐,肯定是那批貨拿不回來了。」
「有人從去年八月被扣到現在,與其找人說情,倒不如拿銀子說情。」有人搭了話,說得萬分中肯。
「你以為拿銀子就有用?一旦被刁難,貨物扣在倉里,夠識相的乖乖將銀子交去,貨就立刻放行,可要是拖得久了,屆時還得再加罰一筆倉儲費用,是二十抽一,按天數算,要付的銀兩怕遠高過那筆貨價了。」
「真是該死,常盈倉的人真是目無王法,這層層的稅到底是想逼死誰?」
「不只是常盈倉,就連每艘船都要再抽一次水費,要是商旅從南方一路上來,這層層關卡抽下來,早就血本無歸了。」
「商旅倒好,至少可以選別條路走,一些農才是真的慘,抽了丁稅再抽糧稅,甚至還被迫丟下農活上船押糧,結果還要再被抽一條船稅,更過分的是過了卞下這一段到京域,因為淤沙積底,吃水不太重,所以漕船不能走,得改淺底船,這下子又要將一船的糧分成兩到三艘的淺底船,一船又是一稅啊!」
「不是說建了堤防會順便清淤積的嗎?」
「唉,上頭撥下來的銀錢早就不知道被一段段吃到剩多少,真要清淤沙,大抵又是要咱們分攤了,卞下這一帶根本就不能住人,干脆往青州去算了。」
「我跟你說,都一樣,世道就是如此,橫豎天高皇帝遠,地方官員敢拿敢搶就是倚仗京里管不到。」
「可不是,就連船廠主事殺了常盈倉的主事,上頭一句話抹平,像啥事都沒發生。」
「那肯定是銀兩擺不平,才會惹來殺身之禍,不過我听人說,咱們這里的船廠新主事,就是那個被殺的糧倉主事的嫡親兄長。」
「欸,敢情是替他弟弟申冤來著?」
「天曉得?這種世道還有兄友弟恭這種玩意兒嗎?」
一群人譏刺嘲諷,訴說的全是抗爭不了的無奈,壓根沒有人瞧見那位杜老板已經搖搖擺擺的上樓,連訴苦的力氣都沒了。
而坐在角落的宇文恭和迎春將這些人閑嗑牙的話听得一清二楚,兩人皆是神色一變,暗自思量。
新任船廠主事是王恪,他的親弟便是王情,正是糧倉主事、昭華之夫……不是說是被卷進街上的打架而身亡嗎?內情竟是如此不堪。
假設這些人說的不是流言而是實情,那麼,她可以理解昭華為何殺了李三才了。
那日,她在濤風閣里瞧見匆匆從一間上房離開的昭華,她快步走近,發現有個男人已倒臥在地,震愕之余,她才會一路追到濤風閣外,結果沒追到她,反倒遇見了宇文。
一會小二端菜上桌,迎春有些食不卻味地打量著一直不吭聲的宇文恭,猶豫著要不要將應昭華的事跟他說。
「吃啊,怎麼不吃?」瞧她壓根沒動筷,宇文恭噙笑催促著。
「他們……說的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市井里的流言總是真假摻半,也不知道是真的多一點還是假的多一點,想了想,她決定將應昭華的事先丟到一旁,畢竟現在跟他說也于事無補。
餅幾天探探就知道了。
迎春瞧他胸有成竹,甚至已擬定好計劃般,可問題是——
「你沒有權限介入漕運。」就算是巡撫,也不能查漕運。
「嗯,這事我自有想法,你別擔心。」
迎春搞不懂他葫蘆里賣什麼藥,但橫豎他都這麼說了,也只能由著他了。
草草地用過膳後,小二領著兩人上了五樓最偏間的房,房間不大,一張床、桌、椅、榻,還有座屏風充當隔間。
「小二哥,麻煩備點熱水,咱們想沐浴。」宇文恭說著,塞了碎銀給小二。
小二收了銀錢,歡天喜地地備熱水去了。
「床給你,我睡這兒。」宇文恭往門邊的竹榻一坐。
「你哪睡得下?還是讓我睡竹榻就好。」他長手長腳,就算縮起來睡,也塞不進那張只能坐上兩人的竹榻。
「你盡避睡床就是,要不……一起睡?」宇文恭打趣道。
迎春魅眼瞪去,搞不凊他說的是真是假。以往他倆常在樹屋里睡,但在她入朝為官之後就再沒有過了。
她沒回應,宇文恭也不以為意,畢竟他只是說笑而已,不冀望她真會答允。
不一會,小二領著人在屏風後的浴捅注滿了熱水。
宇文恭大方地給了賞銀,待一干人離開後才道︰「你先沐浴吧,一會我再洗。」
「哪有女子先沐浴的道理,你先吧。」迎春在床邊整理著行囊。
「要不,一起洗?」
「色胚子!」迎春罵道。
宇文恭慢條斯理地拉下覆在臉上的布巾,「說笑而已,怎麼當真了?」色胚子?她竟罵他色胚子?他的為人如何,她會不清楚嗎?況且這種事以往也不是沒發生過,那時怎麼就不曾听她罵色胚子?
「真是說笑?」要不要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個兒的表情有多認真。
「你要是肯,我自然肯。」
迎春眯眼瞪去,大有他膽敢再調戲人一句,她便要他那張臉明日腫到不敢見人。太久沒挨揍,忘記她的拳頭有多硬了是吧?
宇文恭垂順地將布丟還給她,非常安分地坐在竹榻上。
迎春狠瞪他一眼,回頭拿了貼身物正要繞向屏風後頭時,見他還坐在竹榻上,不禁問︰「你還杵在那里做什麼?」
「不然?」宇文恭不解的問。
「去外頭。」還要她教嗎?
「為何?」
迎春吸了口氣,壓抑著怒火,「一個姑娘家沐浴時,男子能在房內嗎?」這兒可是客棧的客房,並不是他宅子里的寢房,還有外廳、內室和夾間,這里就是一間房,隔著座屏風而已,要她怎麼寬衣解帶?
「你這是信不過我,難不成我還能偷窺?」
「天曉得?」迎春怒極反笑地道。
宇文恭難以置信地閉了閉眼,她竟在這種地方防他,竟不信他是個君子!
「你讓我站在房門,這來來去去的人這麼多,讓人瞧見了像話嗎?」
「你可以到食堂去。」橫豎外頭還熱鬧得很,用膳的人也不少。
「你這兒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在食堂里來得及趕回來嗎?」
「我在這兒能出什麼事?」
「誰知道?這里龍蛇混雜,天曉得會不會有人闖進房里行竊順便劫色。」
迎春無力地閉上眼,真不知道他腦袋到底裝什麼,為會有劫財劫色,當業縣是法外之地了不成?
但瞧他打定主意不走,她也真的沒轍,只能撂下狠話,「大人,你要是膽敢偷窺,可別怪我。」
宇文恭听完,干閉上眼,這樣成了吧?
他坐著,沒一會听見衣料窸窣聲,又听見了水聲,教他喉頭莫名干澀起來,有些坐立難安。
還真是自討苦吃了……他忖著,不讓水聲左右他的思,緊閉著雙眼,在腦袋里匯整方才所听所聞,思索著過幾日漕船到時,他要從哪方面著手。
于是,當迎春洗好時,瞧見的便是他雙眼緊閉,眉頭深鎖的模樣。
「大人差人再備熱水吧。」
宇文恭聞言張開了眼,見她著男裝,手忙著擦拭披散的長發,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但又意外的賞心悅目,教他不由看直了。
「大人?」又是走神到哪了?既然要走神就別盯著她瞧,盯得她莫名害臊了。
宇文恭吸了口氣起身,「不用備熱水了,將就就成了。」說著,抓著換洗衣物,快步走到屏風後頭。
「那怎麼成?那水是我泡過的。」她急急走到屏風後,見他已經拉開衣袍,連中衣都拉開了,露出刀似的胸膛,教她氣急敗壞地轉過身不敢再看。
「你要繼續站在那兒?」宇文恭啞聲問著。
看來,與她同房共寢真是大錯特錯的決定,這麼做只是折磨他而已。
迎春聞言,趕緊快步離開,渾身僵硬地走到床邊,背對著屏風,動都不敢動,甚至連呼吸都輕淺得听不見。
因房里太靜,他褪衣時的衣料窸窣聲分外清晰,就連水聲都顯得澎湃,教她莫名面紅耳熱了起來。
她這是怎了?她又不是沒瞧過他的身體……他十幾歲時她就見過的,可是,不一樣,完全不一樣,現在的他早就沒有一絲稚氣,已經是個成熟的男人,有力的臂膀、厚實的胸膛……
砰!
棒璧傳來的聲響適時打斷她的綺思,她暗松了口氣,就怕想下去,這張臉一時半刻消散不了熱度。
只是,隔壁那聲響像是椅子倒地,正忖著,她又听見古怪的喘息聲,教她不假思索地開了房門。
「迎春?」宇文恭听見開門聲出聲詢問,沒等到她的回應,正欲起身,就見她在外喊道——
「宇文哥,快點過來!」
宇文恭暗咒了聲,只能隨意套上衣物,管不了一頭濕發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