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客棧這邊,身穿藤青色直綴的男子站在二樓包廂窗戶前,直到薄縹緲主僕倆走不見了,這才慢吞吞的回過頭,他的身後赫然坐著一個鼻帶鷹鉤,長眼微挑,面如美玉,身穿錦衣衛百戶服的步從容。
「陸某難得能和步指揮使在白樺縣城偶遇,卻讓人攪了興致,真是掃興!」陸知雖是商賈出身,但因生意做的大,人面廣,什麼人都能說得上一些話,而步從容這位在少帝面前是一等大紅人,等于是少帝的親信侍衛,是他想結交的人物。
只是他這一身百戶服……果然傳言不假,他得罪了上鋒,被降為百戶,可即使是只是個百戶,他麾下的錦衣衛仍舊對他唯命是從,不敢稍有違背。
這大船沉了,也還有三千鐵釘不是?誰知道他哪天會不會又爬上去了?
他繞過千絲萬縷的關系,好不容易才約得步從容在客棧里見面,哪里知道讓汪中給攪了。
所幸步從容並不在意,陸知倒沒料到能由那女子的手里得到一塊稀世的奇楠香。
他這趟白樺城之行,倒是收獲頗豐富,只是一想到四家鋪子和五萬兩雪花銀,被坑的肉痛之余覺得便宜那個村姑了。
只是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銀子來來去去,總能再賺回來的。
「陸少東轉眼得到一塊可遇不可求的奇楠香怎麼會掃興?轉手賺回來的可不只那幾間鋪子的價值,要本座說,那位姑娘要價還要得少了呢。」
陸知忽然就滿頭大汗,一下濕了脊背的衣服,這位步大人話里可有什麼弦外之音?他暗自琢磨,忽然靈光一現,說道︰「這不是托步大人的福,才能得到這一塊罕見的沉香,否則百年難得一遇這麼大的奇楠香,怎麼可能這麼恰巧落在陸某手里,大人乃有福之人,此香該歸大人所有。」
步從容瞥了陸知一眼,眼光依舊冷酷,沒有任何溫度。
他知道陸知要的是什麼,既然陸知不失為一條可以用的線,何妨賣他個人情。
「陸少東是個識情知趣之人。」
薄縹緲不是那種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無酒明日愁的人,可適當的犒賞一下自己和花兒,她覺得也沒什麼。
奇楠香換了錢,為了彌補花兒沒有吃到席面的遺憾,她領著花兒去了縣城最大一家的飯館,叫了一桌更好的席面。
看花兒吃飯是件很賞心悅目的事情,不管花多少銀子都覺得很值得,末了,沒吃完的飯菜她一定打包回家,一點也不浪費。
看著她大喊跑堂來打包菜肴,身為主人的薄縹緲沒半點不自在,那是花兒的下午茶點心,她斷然不會阻止。
兩人正要踏出飯館,薄縹緲前腳尖還點著門檻,便感覺到一股殺氣襲來,瞬間她腦海轉過許多年頭,她要閃過這殺氣並不難,後面的花兒她也有信心,但無辜的跑堂呢?
年頭飛逝而過,她選擇不動,果然,一把冰涼的利刃從耳際削過她的發,森涼的橫在她的脖子上。
站在她後面的花兒對這突發的狀況愣了一下,卻看到薄縹緲背著的手朝她揮了揮,示意她不要妄動,她眼眨也不眨的把小姐的意思弄明白後,難得機靈了一把,把手里的大包小包塞回給跑堂,並且往後推了他一把,然後把兩手就這樣肅著,像只待宰的雞,去和小姐站到一旁。
跑堂意會,感激的望著這對主僕一眼,然後飛快的去躲了起來,至于飯館客人,正門逃不出去,全一股腦跑上了飯館二樓,有些反應快的,鑽進廚房從後門溜了出去報官。
「乖乖听話,大爺要能逃出這緹騎的天羅地網就放你一條生路,不然,你就給大爺我墊背吧。」男子刀子抵著薄縹緲的脖子,鐵般的胸膛也抵住她的背,一股屬于男人的汗臭隨之而來,刀鋒在她皓白的頸子上劃了條血痕。
真要說這點皮肉傷,她也沒放在心上,薄縹緲吃痛之余想的卻是,緹騎?那不是負責偵查、緝捕的錦衣衛官校?連百官都要怕上三分的錦衣衛,他們怎麼會出現在白樺這名不見經傳的縣城?
這漢子面露凶相,一看就是亡命之徒,不是單槍匹馬一個人,隨著他一現身,為數不少的一票人,有的帶傷,有的神情狼狽,都攏了過來,就連威迫她的這個男人手臂和腳都有受傷,皮開肉綻的,難怪她的鼻子里充滿濃厚的血腥味。
那漢子口中的緹騎和縣府的官兵很快出現,包圍住飯館,居中騎著黑鬢大馬,一襲白戶官服,臉色冷漠的人正是步從容。
自從被降職,什麼狗屁倒灶的瑣事都要他出面,就連流亡的盜賊也要他出面坐鎮,他十分的不爽,自然,這幫惡人要落到他手里,絕對是有死無生了。
路人百姓被這陣仗嚇得連人帶車避進了偏僻的巷弄,反應慢的,只能借人家鋪子店面暫避。
步從容自然也看見被挾持的薄縹緲,只是他的眼中無波也無浪。
他身邊的侍衛悄聲對著他道︰「大人,那兩位姑娘如何是好?」
「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在他眼里只有結果,過程不重要,犧牲一個無名小卒,能抓到無惡不作的匪徒,才是正理。
距離雖遠,他的話卻清晰的落入薄縹緲耳里,對于這些官員不把人命當命有了深刻認知。
她本來就沒有巴望誰來救她,但沒想過所謂的父母官是這麼對待百姓的。
百姓的命比草芥還不如。
要挾這薄縹緲的壯漢氣得胡子亂噴,瞳孔通紅,亂揮著刀喊道︰「娘的!既然要拼個魚死網破,老子還真怕你不成,兄弟們拼了!」
闢兵蜂擁而至,這些盜賊也豁了出去,人人喊殺,兵器對壘,熱鬧的街市成了沙場。
「花兒!」薄縹緲當機立斷,因為那刀鋒已經往自己的頸子切下一寸,她再不行動,就要血濺五步,命喪當場了。
沒有人看見她袖子里掉出寸許的指虎彎刀,旋即握在掌中。
這些日子她窩在家里什麼都沒做,但是基于危機意識,她還是畫了圖樣,悄悄要王老漢跑了一趟縣城,經過幾番折騰,才做出這好用的手指虎,平時可以隨身攜帶,放在荷包、衣服暗袋、腰際,必要時,像這會兒就能拿出來自保了。
只是啊,打造這手指虎貴到一個沒天理,足足要了她一百兩紋銀,讓她心痛了許久。
花兒也如猛虎出柙,一拐子揍倒挾持她的壯漢,閃電拉出腰際藏著的長鞭,她那鞭上都是倒鉤,長鞭呼嘯過去,削去賊人的半個腦袋,她看也不看,旋身鑽進混亂中,鞭子所到之處,只見鞭影飛舞,血肉橫飛。「敢欺負我家小姐,就讓你們嘗嘗神鞭的厲害!」
強盜頭子見到花兒的身手,目皆盡裂。
他知道那些個高門大戶的小姐身邊都帶有會武的丫頭,但是這個,明明穿著像個村姑!
他咒罵了聲髒話,鉗制這個人質既然無用,還留她做什麼?反正他本來就不想留活口。
孰不知他一動,薄縹緲就像一條滑溜的鰻魚,以人體無法彎曲的程度滑出了鉗制,轉身的同時,一記窩心腳往賊頭子的後背踹了過去,隨即飄離幾步之遙。
賊頭子口中噴出鮮血,狂吼一聲之後,刀子換到左手,右手拔出劍鞘里的劍,以雷霆之姿朝著薄縹緲殺過去。
方才是他大意,才讓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女子溜出他的挾制,絕不可能是他武功不濟。
這些全落進了步從容的眼底,他那如同寂滅的眼霎時精光大盛。
包令他驚訝的是,那個他沒有放在眼底的女子手起手落,一個漂亮至極的錯身,就那一瞬間,她手上看似近身搏斗用的武器就已經取了對方性命。
利落的令人不敢置信。
旁人看得心驚膽跳,她卻恍若無事人一般。
薄縹渺甩掉手指虎上的血花,冷看全場,花兒以一面倒的姿勢,像切菜瓜似的勇猛氣勢斬殺了許多盜匪,那些
緹騎和官乓只能撿她剩下的殘羹,不到半炷香時間,花兒已經利落的回到薄縹渺身邊。
步從容下了馬背,沒有人看見握著韁繩的手居然有些不穩,他的腳在抖,下了馬背後要深吸一口氣才能舉步,他一步一步,仿佛有著重量的步履來到薄縹緲面前。
這女子還不及他肩高,居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斬殺一個大漢,還有她的丫頭也是,殺人如斬瓜切菜,而他的記憶里只有一個女子有這般的能耐,不過她的槍法比刀法還要更勝一籌。
但是,有可能是她嗎?
她明明在他眼前用那樣的方式消失了……
可她方才那一招必殺的凌厲身形,還有那手指虎都不是這個時代的東西,還有她那使刀的方式都和他記憶中的那人有著驚人的相似。
他……幾乎要風中摻亂了。
「姑娘請留步。」
闢兵正忙著清理現場,薄縹緲對盜匪沒好感,對官兵亦然,見官兵已經開始清理現場,拖走尸體,領著花兒轉身就走。
「姑娘請留步。」步從容大步而來,挾帶著一股冷冽。
「官爺。」她屈身行禮。
這把聲音他在哪隱約听過?對了,在德升酒樓,她在隔壁廂房和陸知談生意,重走他四間鋪子和五萬白銀的女子,他手上準備呈給皇上的奇楠香就是她拿來的。
「姑娘好身手,不知師承何人?」步從容有道陰郁的眉,雖然面如冠玉,但是那嗜血冷酷的臉卻讓人退避三舍。
薄縹渺前世看太多這樣的面孔,這一世和她相處的人多算得上是和善之輩,驟然看到這般狠慶的面容,頓時有種異樣感覺。
「官爺不知如何稱呼?」
「步從容。」眼前的女子五官秀姜,長相迷人,不過十五、六歲年紀,身段雖不若成熟婦人豐滿,卻也胸圓,臀盈,腰肢不盈一握,玲瓏粉女敕,配上一身無瑕的肌膚,一張宜嗔宜喜的面龐,幾不可視。
「不知步爺有何指教?」她十分冷淡。木著表情。
「你還沒回答本座的問題,你和婢女這一身武功是向誰學的?」步從容咄咄逼人的看著她,想從她淡然的表情看出什麼,他驚奇的發現,人人畏懼的他在她面前,她卻半分不顯害怕,這不是十五六歲小泵娘會有的反應。
「不知官爺為何有此一問,花兒的功夫是我教的,至于小女子的武功師承無名老人,他老人家當年偶遇我家長輩,被延請入府教我防身術,師父說他化外之人,與我有幾年緣分,傳授我一身武藝後便飄然而去,我也多年不曾再見過他老人家了。」
她並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穿越的身分,瞎掰一個游歷江湖、武功高強的老者也說得通,再說原主當年在國公府,葛老太太的確因為她一時好奇心,曾經聘請武林高手教過她幾年的功夫,可惜原主的性子喜新厭舊,知道練武要吃苦,就三天捕魚,兩天曬網,後來干脆就逃課了,那位高手對她失望至極,沒多久就飄然遠去,無影無蹤。
這是當他三歲孩童嗎?「我不信。」這女子說起謊來眼皮眨也不眨,他審問過多少罪犯,也沒她這般流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