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至,宮里的賞賜又一批批送進王府。
這次連挑選都不必,卓藺風直接讓人把東西全往喜春院里送。
這段時日,王府和樂融融,沒有爭端哀怨,表面上看起來好極了。
只要卓藺風待在府里,敏敏便寸步不離跟著他,像條小尾巴。
他並不反對,任由她牽著拉著,任由她一逮到機會,就往她懷里鑽。
敏敏寸步不離卓藺風,卓淳溪寸步不離敏敏,歐陽杞寸步不離卓淳溪,很多時候他們會待在書房里,卓藺風處理朝廷政事、狐族政事,以及管理他龐大的商業王朝,敏敏拿著針線縫衣做裙、繡花剌竹,歐陽杞則領著卓淳溪讀書識字。
他們各據一方,誰也不打擾誰。
冬夜酷寒,敏敏還是堅持抱著棉被到停春院,陪卓藺風曬月亮。
她不懂得修煉,無法理解經過一夜內習吐納,會怎樣地精神奕奕,但是待在他身邊,光是看著月亮,她便精神奕奕。
因為……時光不多,必須萬分珍惜。
看著躺在軟榻上,把自己包緊緊,還是凍得鼻頭發紅的敏敏,卓藺風笑開,伸展手臂低聲道︰「過來。」
小小的邀請動作,讓她開心極了,她抱起棉被跳下軟榻,趿著繡花鞋,叭噠叭噠地跑到他的軟榻邊,靠近他,躺在他的手臂上。
卓藺風拉開棉被,將兩人的身子包裹住。
轉眼,被子沾染他的氣息。
喜歡他的體溫,喜歡他的氣味,喜歡他寬厚的胸膛,喜歡……全部的他,她想啊,若干年後再次回顧此情此景,她依舊會感到幸福。
「王爺。」她的聲音軟糯,帶著撒嬌。
「嗯?」
「爺要一直一個人過下去嗎?」
「別替我擔心,你和淳溪過得好,我便好。」
「爺該替自己打算,別一門心思都放在淳哥哥身上。」
「打算什麼?」
「找個女人成親吧,或許她來不及分享你的辛苦,但她能在未來與你共歡。」
「沒必要。」
「千年很長,人會被寂寞淹沒。」
「不會,我有你們。」
月光在他臉龐投下淡淡光暈,溫柔的月色、溫柔的他,她但願時光停留,再不往前推移。
終于,她在他懷抱里睡熟,卓藺風將她抱回喜春院。
落冬急忙把爐火撥旺。
卓藺風將敏敏放在床上,拉過棉被把她裹緊,撥開她額前散發,她嘴角微翹、帶著兩分嬌憨,和那時……一模一樣。
在她額際烙下一吻,他往外走,來到小廳,落冬上前。
「找到了嗎?」卓藺風問。
「找到了,用油紙包著,姑娘把它藏在花盆底下。」
他苦笑,移來那麼多盆花,竟是讓她給物盡其用了。「其他東西查過沒?」
「少了三顆夜明珠,還有幾塊從頭面上挖下來的寶石。」
卓藺風吩咐道︰「她身邊要跟著人,隨時注意她的小動作。」
「是。」
卓藺風回到喜秋院,發現歐陽杞居然相當難得的沒去青樓,而是等在自己的屋前。
歐陽杞雙手橫胸,一臉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表情。「話說,章若敏將來是要當狐後的,你待她這般親密,好嗎?」
「她還是個孩子,又對這事怕得緊,不安撫,難不成要她橫生枝節?」他替自己的寵溺找借口。
「只是安撫?我看你是把她給寵上天了。」
「不行嗎?」
「行,當然行。」她是開啟他情識的女子,哪能不行?「你下定決心,不後悔?」
「狐王的人馬到了。」他沒有後悔的空間。「再不久,狐王也會到。」他將親自主持他們的婚事。
「既然做出決定,就別視而不見,你很清楚章若敏做什麼打算。」
「我會阻止她的。」
「光阻止有用?鬧一次,或許狐王看在我們的面子上能饒過,多鬧個兩回,你真當狐王是吃素的。」
「不然呢?」
「依我看,就得當頭棒喝,才能讓她認清處境,你待她越好,她越覺得自己有商量的余地,在這種情況下,她能不得寸進尺?我認為,她敢胡鬧、敢不甘心,全是因為你給她機會,讓她相信她有本事改變狀況。」
卓藺風不由得皺眉,是這樣的嗎?
歐陽杞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相信我,對于女人,我比你更了解、更有經驗,女人愛哭,不是因為委屈。」
「不然是因為什麼?」
「是因為男人愛看,要不,章若敏怎麼不哭給我和淳溪看,怎麼每次都把淚水往你跟前擺?你才是她的頭號觀眾,她不耍你、耍誰去?」
「她不是在耍我。」
「或許是吧,可是你受用啊,下回她再添事的話,奉勸你態度強硬點,千萬別以為女子嫁人就會安生,她現在還是個孩子,但她不會一輩子不長大,要是和你傳出那麼點曖昧,你讓淳溪的顏面往哪兒擺?」
卓藺風陷入沉默,胸口窒悶,非要態度強硬?想起日後,他的心糾結成團。
即將迎來新的一年,府里陸續出現不少訪客,有的在喜夏院住下,有的被安排到客棧,管事忙進忙出,到處安排,听說總數有幾百人。
他們都是卓淳溪的追隨者,一年一會,有人過完年就離去,有人會待到元宵。
敏敏見過當中幾個女子,記不全,只曉得她們一個比一個漂亮妖艷,連宮里的嬪妃拍馬也追不上。
難怪都以狐狸精來稱呼美人,她們確實有魅惑人心的本錢。
落夏說︰狐族找不到丑的,如果要修煉得比原形丑,何必花那個功夫。
這話說得實在,敏敏見過的狐狸,沒有百人也有數十人,他們的眉眼五官、身材氣質,無不是千里選一,各有特色。
唯獨卓藺風是個例外,他的五官跟其他狐族相比,真是再普通不過,可是組合在一起,就成了讓人過目不忘的模樣。
除夕,卓藺風領著卓淳溪進宮參與皇上家宴。
大年初一,他們又進宮向皇上、皇太後拜年。
大年初二,據說要在府里安排一場家宴,宴請追隨者。
大年初五,要安排留下來的追隨者到莊子上游玩。
落春告訴敏敏,莊子在京郊,馬車往返不過半個時辰,能夠容納上百人,莊子里頭有溫泉和冷泉,是狐族們的最愛。
大年初二這一天,敏敏很早就被叫起來,落春一雙巧手為她細細打扮,不讓她在「狐狸精」中落敗。
「姑娘放心,我會讓你艷冠群芳。」
敏敏才不在乎這事兒,她只在意能不能在宴會中看見那張令人安心愜意的臉龐。
卓藺風會出席的,他說要親自把她介紹給貴族成員。
「行了,姑娘照照鏡子,這樣打扮可好?」落春道。
落秋搬來一面磨得光亮的大銅鏡,能從頭照到腳,是卓藺風特地為敏敏尋來的。
她個子矮小、身材單薄,露在外頭的肌膚瑩白如玉。
落春讓她穿著一襲薄如蟬翼的銀紅色紗蘿裳裙,飄逸卻不透明,整人彷佛被籠罩在煙霞雲霧中,襯著她絕俗容顏,有如芙蓉般清雅端麗。
她的臉上無半點脂粉,烏溜溜的頭發松松地綰成髻,斜插著一支雲紋白玉簪,額間一顆從綰鬢金纏鳳里流垂的寶石嬌紅欲滴,與她艷潤的丹唇相映生輝。
她沒想到自己竟也可以這般明媚動人。
用過早膳,卓淳溪跑到喜春院接人,看見敏敏,他怔住,轉向落春問道︰「這是妹妹嗎?」
落春捂著嘴巴笑道︰「不是妹妹是誰呢?」
卓淳溪拉起敏敏的手,認真地看了半晌。「妹妹變得不一樣了。」
「又沒抹脂涂粉,哪里不一樣?」落夏道。
他猶豫地繞著敏敏轉圈,想看透什麼似的。
「敢情小少爺從沒認真看過咱們姑娘。」落春調笑道。
敏敏說︰「淳哥哥不喜歡?那便換了吧。」
落春急忙阻止道︰「姑娘擺弄這身打扮可花了大半個時辰,小少爺這樣真不給面子。」卓淳溪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發。「是我傻,妹妹太漂亮,我認不出來。」
「謝謝淳哥哥夸獎。」
「走吧。」卓淳溪向她笑道。
敏敏微微一笑,跟著他一前一後走出喜春院。
喜夏院也許不是王府里最精致的院子,卻是佔地最大的,否則哪能容納這麼多臨時訪客。
一進院門,敏敏就到處尋,直到瞧見卓藺風,她的心也跟著定了下來。
卓淳溪和敏敏進入喜夏院之後,幾十雙眼珠子就往他們身上飄,各自在心底考慮。
小小人類怎能成為狐後,就憑她出生八字好?真是令人嫉妒吶,待小兩口成親,狐王定會奉上大禮,到時這個沒修煉過的普通凡人就能月兌胎換骨,成為狐族的一分子。
敏敏不喜歡她們的眼光,直覺想朝卓藺風走去,可是半途被歐陽杞、上官麟攔住,緊接著她就看到卓藺風招呼人離開喜夏院,這讓她有些失落。
這些天卓藺風又開始忙了,忙得馬不停蹄,成日不在王府里。
他沒有不理她,有好東西還是往她跟前送,再忙還是會到她跟前晃兩下,只不過沒有時間和她一起曬月亮,沒時間同她說話。
在歐陽杞和上官麟的引領下,敏敏和不少人打招呼。
嚴格說來,他們都是長輩,因為輩分不足的人沒有資格站在這里。最後歐陽杞把敏敏留在女人圈中,將卓淳溪帶到男人那里去,與他的追隨者們說說話。
敏敏對眾美微微一笑,找個安靜角落坐下。
「你和淳少爺怎麼認識的?在哪里認識的?」一名女子向她走近,好奇地問。
敏敏回道︰「我們在宮里認識的,當時他踫到一點問題,我幫了幾句。」
「只幫上幾句,淳少爺便認定你,你也未免太好運。」
是好運嗎?她不認為,只是環顧眾美的羨慕眼光,她選擇靜默。
「听說淳少爺可在乎你了。」
「還好。」敏敏道。
「什麼還好,你們看!」名叫玉燕的狐族女子抓起敏敏的手腕道︰「淳少爺連他的元珠都送給你,肯定是愛極寵極,在他心里,誰都比不上你。」
「對不起,你說這是什麼?」
「不會吧,你不知道?」
敏敏搖頭,她確實不知。
「這叫元珠,在出生那天從娘胎帶出來的,隨著修煉者的功力越高,元珠的能量越強,在狐族里並非人人都有,只有血脈高貴的貴族男子才能得到。」穆童滿臉羨慕地道。
如果有男子願意將自己的元珠給她,她便死而無憾。
「所以呢?」
「戴著元珠,修煉會事半功倍,生病受傷也會比平常復原得更快,更重要的是,它是一種身分標記。藍色代表皇族,你手上這顆,藍得這麼純粹,表示這顆元珠的主人和狐王血統非常接近,你戴上它,所有人都會曉得你和淳少爺的關系。」
敏敏驚訝,這東西如此珍貴,而他毫不猶豫地給了她?
玉燕發現什麼似的,拉高她的手腕,對著陽光照,不久後說︰「不對!」
「哪里不對?」穆童問。
「淳少爺還沒有歷天劫,怎能有這麼高深的修為?」
「怎麼說?」敏敏問。
「你看這珠子圓潤光滑,還隱隱發出銀色光芒,若非修煉近千年,珠子哪是這個模樣。」
穆童笑道︰「淳少爺有那麼多追隨者,一人捐出十年功力就有。」
「說的也是。」玉燕同意。
她們一句接一句,讓敏敏無法更正。
「你們仔細看,淳少爺的元珠和藺爺的是不是很像?」玉燕道。
「我們又沒見過藺爺的元珠,怎麼曉得像不像。」穆童說。
一名黃衣女子曖昧地戳戳玉燕。「所以你見過藺爺的元珠?」
藍翠突然上前,朝玉燕努努嘴,似笑非笑道︰「不就是這樣嗎?當初人家愛慕藺爺,愛慕得可厲害啦!」
「你不要胡說。」玉燕被當眾說破,臉上發窘,手一甩,殺氣現。
敏敏被她的袖風掃過,臉頰熱辣辣地燙著。
穆童連忙勸架,「別鬧事,這里是蜀王府!」
「是啊是啊,淳少爺是藺爺的佷子,血緣相近,元珠長得像,有什麼不對?」
「你們怕鬧事,我可不怕,有膽子動手,就別怕鬧大。」藍翠不依不饒,朝玉燕回掌。人人都有武功,相準角度,掠掠身子,就能輕易將掌風化開,唯獨敏敏是個倒霉鬼,啥都沒說沒做,就被牽連。
這次的掌風雖沒打到她,可氣流涌動,她沒站穩,踉膾幾步,小腿撞上石椅,疼得直皺眉。
「你不造謠我會動手?」玉燕怒道。
「是造謠嗎?我還記得某人那時穿著一身薄紗,趁藺爺修煉時躺到人家身邊,想來個雙修。」藍翠越說越不象樣。
玉燕惱羞成怒,伸手往藍翠臉上抓去。「賤女人,別以為旁人都是瞎的,丈夫還沒死呢,就想找下家,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德性,藺爺會喜歡你這種爛貨。」
「我是爛貨,莫非你是黃花大閨女……」
開口也動手,兩人就這樣在涼亭里打起來。
敏敏看呆了,她哪見識過這種撒潑怒罵的市井潑婦樣兒,就算是以驕縱潑辣出名的明珠公主,也不敢這般明目張膽啊,她大開眼界,突然覺得她的任性胡鬧,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她傻看著,不曉得小打會在瞬間變成大鬧,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不諳武功,哪里曉得該如何避開,就在兩人對招到她跟前,拳頭就要招呼到她臉上時,背後一陣風掠過,她被人攔腰抱起,幾個旋轉,險險避開即將到來的拳頭,同一時間,涼亭的欄桿應聲折斷。
欄桿後方是一座湖,這麼冷的天,如果被打落湖面,不死也是半條命,她還來不及後怕,先聞到熟悉的薄荷味,她猛地仰頭,看見卓藺風,驚嚇的小臉頓時化成一張笑臉。
「還笑得出來?踫到危險不會跑嗎?」歐陽杞抱怨的話語傳來。
敏敏沒生氣,相反地她很開心,因為她正在卓藺風的懷里,帶著小小的得意,她朝歐陽杞拋去一個欠揍表情。「我沒見過女人打架,自然會看傻。」
「連女人打架都沒見過?真是孤陋寡聞。」歐陽杞還她一眼,看來,要他拿她當狐後尊敬是很難了。
卓藺風冷眼瞪著惹事的,對管事道︰「把人請回屋里,誰也不準離開。」
他不相信事情這麼單純,拌嘴幾句就能打成這樣,當他是死的嗎?
避事看著臉色鐵青的王爺,低聲應下,走進涼亭里說道︰「幾位夫人、姑娘,請隨小的來。」
惹事之人忿忿不平,被波及的幾人更是生氣,可是她們都曉得藺爺的性子說一不二,不敢有任何怨言,垂頭喪氣地跟著管事走。
玉燕在經過敏敏身邊時抱怨一聲,「連這樣都閃不過,哪有資格當狐後?」
敏敏、卓藺風和歐陽杞都听見了,卓藺風揚聲喊,「把伍姑娘綁到喜冬院。」他要親自審問。
那句話听起來似乎是嫉妒,但听在卓藺風耳里更像解釋,解釋她身後沒人,解釋今天的事純粹是一場女人意外。
但他真的不傻,在人類的朝堂為官多年,爾虞我詐的事兒見多了,這點小動作別搬到他跟前演。
女人圈散開,敏敏笑道︰「我覺得伍姑娘說的有道理,我確實不符合資格,爺要不要廣貼告示,看看哪里還有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女子?」
歐陽杞大翻白眼,若有旁人可以選,誰會將就這個任性家伙?
卓藺風想講幾句安慰話,以提升她的自信心,卻想起歐陽杞的提醒,于是他板著臉,讓下人送她回喜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