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點深,已經熄了營業燈的小粥鋪依然透出溫暖的暈黃燈光。
斑大陽剛英俊的男人靜靜地坐著,滿眼期待與……帶著某種刻意壓抑的灼熱情緒,牢牢鎖住在吧台後頭忙碌的那個清秀身影。
有種濃厚甜香味逐漸蕩漾蔓延開來,他的味蕾和心跳同時鼓噪震動著,卻分不清究竟哪一方更加雀躍震撼喜悅。
溫宜今晚做的是由北宋蘇東坡親自起命,江蘇徐州地區馳名天下的老點心「蜜三刀」。
據說清朝乾隆皇帝下江南時路過徐州,品嘗過蜜三刀這一味蜜食後,驚艷萬分龍顏大悅,御筆手書「徐州一絕,欽定貢」,從此蜜三刀就正式成為宮廷御點。
蜜是飴糖,由大麥等糧食發酵糖化而成,有補脾益氣、緩急止痛、潤肺止咳的功效。
蜜三刀做法並不復雜,將中筋面粉、花生油、白芝麻、水混合成團做面皮,中筋面粉、麥芽糖、花生油、泡打粉和水混合成團做酥皮,兩種面團都要揉制到油光水滑,而後靜置十五分鐘松弛。
接下來將面皮和酥皮各自 平成相同大小,面皮上頭刷上一層水,再把酥皮迭在面皮上壓平密合,酥皮上則均勻撒上白芝麻, 平成厚薄度大約零點八公分,盡量 成長方形,好分切成一個個小長方形,再對切成大約長三公分,寬兩公分的小小長方塊。
在小小長方塊上一一劃上三刀,不要劃得太深以免切斷,然後制作糖漿,把細砂糖、水、麥芽糖在小兵子里加熱到沸騰,表面布滿細密的白泡沬後熄火。
再燒熱一鍋花生油,把小長方塊放進去油炸成金黃色起鍋,把炸好的金黃小方塊放進糖漿里面翻滾,均勻裹上糖漿,放涼了以後就是香甜綿軟豐盈滿口的「蜜三刀」。
這是熱量和罪惡感雙雙破表的頂級甜點蜜食之一,可傳承千年的蜜三刀,就是能勾引得無數人冒著減肥破功也忍不住要一口接一口往嘴里塞,咀嚼那滿口油香蜜香,香軟甜蜜蜜到心坎底的銷魂滋味……
溫宜今天做的蜜三刀,上頭撒的不是白芝麻,而是她自己烘烤的有機檸檬皮切絲,所以在軟綿蜜甜的口感中,還帶著一縷柑橘類酸甜解膩的清香。
搭配著一壺被小綠葉蟬叮過才能產生神奇天然果蜜香味的熱呼呼東方美人茶,色近琥珀,醇厚悠長……
陳定一口蜜三刀,一口東方美人茶,只覺自己通體舒暢得仿佛在雲端。
這個女人啊……
他戀戀不舍地吃完碟子上最後一塊蜜三刀,長長舒了一口氣,而後緩緩地抬頭對著她露齒一笑。
……他要定了!
半個小時後,溫宜心情復雜地在他笑吟吟目送下打開公寓大門,臨跨進門之際,還是忍不住回頭瞥了他一眼。
這個男人把她今晚做的其他蜜三刀,不客氣地通通打包走了。
他到底有多愛吃甜食啊?
「明天晚上六點。」英俊斑大的男人斜插口袋,對著她微笑,擺手做了個手勢。「我來接你。」
她一楞,沉默了幾秒,本能就想搖頭。
「理應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立于人前的是你,不需要躲在任何人的陰影底下。」他聲音深沉而堅定,又恍若蠱惑。「明天,我陪著你大大方方走上前,告訴他們,你溫宜無須任何人的同情和憐憫,你現在過得很好。」
溫宜心里有些奇異地發燙,隱約有一絲什麼被打動了,遲疑良久後終于點點頭。
陳定眼底笑意瞬間被點亮了起來。
回到公寓套房後,溫宜月兌下了大衣,嘴角那朵不自覺的微笑和心頭暖暖的滋味被冰冷安靜的空氣一激後,陡地打了個寒顫,好似這時才真正回過神來……神情怔忪茫然了一瞬。
明天,她……真的要去嗎?
親眼看著曾經同樣穿著隆重訂婚西服的那個男人,去牽起另外一個女人的手,套上戒指,訂下終身,許諾幸福白首一輩子……
盡避莫謹懷已經不再能令她心痛,但親眼目睹那一幕,恐怕再豁達瀟灑的人,也逃避不了那抹自心底深處油然升起的澀然惆悵吧?
她為什麼要這樣自虐?而且想證明自己現在過得很好,就非得用這種方式嗎?
尤其還是跟陳定一同出席……她已經可以預見自己給自己招來了多麼棘手天大的麻煩了。
——溫宜,理智點,別只圖為了出一口氣,甚至為了那一絲絲虛榮心,就把自己陷進無法解決的第二個泥坑里面!
她疲憊地揉搓著臉,輕拍了拍頰邊,打點起精神,正想拿過手機撥給陳定,手機卻恰巧在這時有訊息出現。
發訊者陳定︰一言既出,落子無悔。
她手一抖,嘴唇微微抿緊,登時有種被逮個正著的心虛感,而下一則訊息又隨之而來——
發訊者陳定︰你今晚能後悔自己的「答應」,我就可以後悔我的「同意」。
溫宜啞口無言好半天,也不知該好氣還是好笑。
這麼敏銳精明還帶威逼利誘的,他拿商場上那一套用在她身上,會不會也太殺雞用牛刀了?
想到今晚稍早前他們言語爭鋒寸土不讓,好不容易才協商議定一份自大年初六後生效,為期三個月的「聘雇專屬廚娘合約」,此時此刻,溫宜偏偏還真不能自打嘴巴。
她嘆了一口氣,揉揉眉心,沒察覺自己嘴角上揚的弧度很可疑,指尖在螢幕鍵盤上飛快組織了一行字回傳——
發訊者溫宜︰知道了。
而在Urus休旅車駕駛座里的陳定目不轉楮地盯著螢幕上出現的那三個字,忍不住輕笑了起來,微蹙著淡淡憂心的濃眉剎那間愉悅地舒展開來。
他就帶著這樣的歡快雀躍心情駕車往回家的方向,然而在半路上,卻接到了一通電話,只得掉轉車頭往城市另一端疾馳而去。
半個小時後,休旅車開進了通往士林官邸鄰近福山山系的某座隱密山莊的一條專屬私人道路。
盡避寒冬夜深,山莊四周仍蕩漾著各種奇珍異草的花香味,古色古香的立燈點燃暈黃光芒,一路蜿蜒進那座中西合璧建築之美的大樓房。
在即將通過精鋼所鑄的大門前,一名精悍的保全人員已經從高敏感度的監視器螢幕中看清楚了來者是誰,忙撳下了開啟大門的電動鈕。
「孫少爺。」前海陸特種部隊退役的高大中年男人恭敬地喚道。
「趙叔,今晚怎麼你親自當班?」他按下車窗,微笑問道。
「最近帶了一批新的小子,還是要多盯著點,」保全副主任笑道︰「老爺子天天念叨您呢!」
「所以今晚忍不住下十二道金牌催命來了。」他揶揄。「明天我就跟我媽說,外公過子時還不睡,嚴重違抗醫囑,這個月豆豉蚵仔的配額可以取消一半,改成豆豉蒸豆腐好了。」
保全副主任肩頭抑不住地抖了抖……給憋笑的,不過心中還是默默替自家老主子點蠟一分鐘。
不過老主子強勢了大半輩子,卻怎麼也拿這個寶貝金孫沒辦法,每每對上也只有吹胡子瞪眼楮之後再乖乖投降認輸的份。
等車子經過了山莊內寬敞如官邸花園的前院,抵達地面建築坪數足有兩百坪、樓高三層的主樓前,就看見老爺子的秘書已經恭謹含笑地站在大門等他了。
「孫少爺,老爺子在書房等您。」
陳定濃眉微挑,似笑非笑,在下車之際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回身取餅一只淡紅色的方形保溫盒。
「外公為什麼這麼晚了突然找我?」他拾級而上,狀似漫不經心,黑眸卻有一絲銳利之色。「誰又在他老人家面前八卦什麼閑話了?」
中年秘書跟了老爺子多年,口風緊自然是第一要務,聞言只能歉然地對陳定一笑。「孫少爺,老爺子只疼您,這點您是知道的。」
他瞬間心下了然,嗤了一聲。「恐怕又有人忘記自己姓李不姓金了。」
外公坐擁千億身家,獨生愛女又嫁入頂級富豪名門陳家,盡避人人皆知金家巨額資產的唯一繼承人是他,可是這世上總有被錢財迷了眼,痴心妄想以為玩弄些下九流陰私手段就能撈到金家的金山銀山……
其中蹦得最歡的就是過世姑婆家的大兒子和二兒子,也就是他的兩位表舅。
如果不是現代不許近親通婚,那兩位「好表舅」恐怕會迫不及待把各自女兒塞給他為妻做妾,好跟金家親上加親吧。
中年秘書但笑不語,但心中也覺得那兩位實在腦子不大清醒,以為仗著金老太太當年的情分和一點兒血緣親,就能在老爺子面前爭寵討好處。
老爺子從來就不是吃素的,如今縱容那兩位外甥時不時上門來,也不過是老人家無聊閑得發慌,看看猴戲也算打發時間。
只不過今天那兩位也不知打哪兒探听出了點消息,就急慌慌的跑來跟老爺子報信……
「叫那個臭小子給老子滾進來!」書房里傳出一聲宏亮如雷的吼聲。
中年秘書一顫,陳定卻是笑了出來。
嘖嘖,外公這身體還是健壯如牛,看來活到一百二沒問題了。
他手臂夾著保溫盒,邁開長腿優閑地緩緩踱了進去,而負手佇立在書房里那個面色紅潤的白眉老人家一見到外孫居然還一副笑嘻嘻的憊懶模樣,又是生氣又是高興。
這沒良心的兔崽子,外公不找就不上門,這些年包的大紅包,那些年親手喂的糖都白填到狗肚子里了,哼!
「外公,來,吃消夜。」陳定笑咪咪地將上下層的保溫盒掀開,把上層鋪得香甜滿盈的蜜三刀全部……不對,他還是舍不得地從里面拈了三塊放到下層,然後小心翼翼珍貴十分地蓋好。「炳叔,麻煩你讓吳媽沖壺大紅袍來。」
「好的。」中年秘書笑著退下。
等吳媽沖了一小壺香氣馥郁隱有蘭花香的武夷山大紅袍端過來,陳定親自接過,替外公和自己斟了一杯。
真正的大紅抱珍貴異常,茶湯澄黃明亮、花香持久、岩韻明顯、齒頰留香。
而位于福建武夷山九龍窠高岩峭壁上的母株只有六株,樹齡已有千年,是為國寶,產量稀少至極,每年也只能出產十一兩左右,稱之為「武夷之王」。
現今市面上流通買賣的都是扦插繁殖成功的品種所出,而外公這邊珍藏的嘛……咳,連他都垂涎已久,就知道出處為何了。
他緩緩喝了一口岩韻悠長花香馥郁的茶湯,不自禁心滿意足地長吁了口氣。
嗯,待會就跟外公A一點回去給溫宜喝喝看,什麼叫真正的茶中之王。
——她一定也會很喜歡的吧?
陳定沒發覺自己笑得格外溫柔寵溺又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