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關等人花了一點時間,才在石壁右上方找到開關。
開關是行列各三,共九個格子,每個格子里面寫著一個數字,沒有人知道要按下什麼數字,大家七嘴八舌各出主意。
賀關福至心靈,念頭微動,他按下陸溱觀的生日,石壁居然打開了。
石壁後頭是一條地道,很黑、很長,看不到盡頭。
「拿火把過來。」
命令下達,魏旻迅速拿來火把,搶在賀關前面準備進入地道,賀關攔下他,伸手要火把,魏旻不願,賀關瞪他一眼,他只好臭著臉將火把交出去。
賀關領頭,魏旻、季方、府衛隨後,一行人進入地道,只留下五人看守營地。
地很平、有點濕滑,是用打磨得光亮的白玉石鋪成,每隔三步就有一層階梯,隨著階梯,他們越爬越高,但沒有人知道盡頭在哪里。
然而賀關像吞下了定心丸,半點不焦急,直覺告訴他,地道盡頭有他想要的東西。
一行人走了將近半個時辰,又看到一堵石牆。
有過之前的經驗,賀關很快在左上角找到同樣的機關,只不過這次的機關不同,是一組高高低低拆解式的木栓,必須依著一定的順序才能打開。
看到這麼復雜的東西,季方搖頭,猶豫著要不要回去把文二爺叫來。
但賀關卻胸有成竹上前,按著順序、一一解開。
季方、魏旻崇拜地看著主子爺。
賀關微哂,接受他們的崇拜,但他可不會告訴他們,陸嬸嬸曾經給他玩過類似的東西。在最後一根木栓解開後,石牆緩緩打開。
所有人吃驚得闔不上嘴。外頭不是夜晚嗎?他們不過走了不到一個時辰,怎麼里面成了大白天?而且誰想得到,山壁里竟是別有洞天?
竹籬茅舍,種滿藥草的院子,紫色牽牛花爬滿籬笆,濃濃的藥香從屋子里飄散出來。直覺帶領著賀關往前,五間屋子,他想也不想,推開最左邊那扇木門。
屋子里有一張大床,床上躺著一個女子,她平靜的臉龐帶著淡淡的微笑,像是正作著一場好夢。
靠窗邊有一張桌子,三十幾歲的男子手腕懸空,提著筆在練字,他的表情安詳、態度自若,空氣中飄著微香,分辨不出是什麼味道,只覺得香氣入腦,所有焦慮煩躁盡皆消弭。
賀關走到床邊,他應該驚喜的,但是他很冷靜,一切就好像理所當然,他會在這張床上看見陸溱觀,就像晚上睡在床上,清晨就該在床上醒來的那種理所當然。
坐在床沿,嚴肅的賀關笑得春光燦爛,喜悅洋溢,他模模她的頭發,模模她緊閉的雙眼、鼻梁、紅唇……然後輕輕地扶起她的身子,把她擁入懷里。
正在習字的男子始終沒有轉過頭,他和賀關一樣理所當然。
季方、魏旻沒進屋,他們就站在房門口,難以理解地看著難解的這一幕——主子爺怪、男子更怪。
但怪不怪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找到了!他們的主子爺可以不必再失魂落魄,而他們可以回到舒舒服服的王府,光是這點就足以令人欣慰。
就這樣,悄悄地經過一刻鐘,男人終于放下筆,走到床邊,與賀關對視。
「你,抱著我的女人。」他說。
賀關沒有憤怒,口氣平靜地回道︰「阿觀是我的。」
從她三歲時就是,曾經他的退讓令她吃足苦頭,他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即使與自己面對面的這個男人比他好看、比他高雅、比他斯文。
但是賀關自信,天底下再沒有男人可以像他這般愛她。
「憑什麼?」
賀關想不出可以用什麼做為憑證,不過他篤定地道︰「憑我愛她。」
「這種話太空洞。」
他搖頭,親吻她的額頭。「不空洞,是一輩子的承諾。」
而他給她的承諾,歷久彌新,有效日期是千百年。
「她配不上你。」王爺和小民婦,論婚嫁條件,陸溱觀排在最末等。
「天底下只有她配得上我。」唯有他愛的女人,才有權利談匹配。
「她禁不起再一次波瀾。」
「有我,她的人生將風平浪靜。」波濤他來受,猛浪他來抗,她只需要站在他身後,受他護佑。
莫老怪望著他,嘴角凝出一朵笑花,問︰「你可知道我是誰?」
賀關回道︰「不知道,但肯定是對阿觀很重要的人。」
若不重要,不會擔心她、在乎她,不會追著他要求承諾。
莫老怪揚揚眉,這小子好眼色。
他靠近陸溱觀,伸手,又一個彈指落在她額頭,低聲道︰「還不醒?真想睡到千秋萬代?」
這時,陸溱觀的魂魄與身體終于融合,她緩緩張開眼楮,看見賀關的瞬間,她笑了。
「我想你。」她說。
「我愛你。」他說。
看著兩個眼里容不下別人的男女、吳老怪笑了,走到門口,對季方、魏旻說︰「三月初六是好日子,宜婚嫁。」
十一月十一,陸溱觀回家了。
十一月十一,皇上出重手,逼馬老太爺上奏請辭。
十二月六日,馬氏聯合魯王舉兵逼宮,功敗垂成。
十二月十九,馬氏一族女子及十六歲以下的男子流放邊關,十六歲以上男子斬首示眾。賀關原本打算保全馬茹鈺,待事情結束給她一張和離書,再暗助她另尋一門好親事——如果她安分待在王府當馬側妃的話。
可惜她對陸溱觀、阿璃和水水出手。
于是搶在馬家逼宮之前,賀關給了馬茹鈺一紙和離書,再遣千人府衛,浩浩蕩蕩將她送返京城,回到娘家,再次成為馬家人,之後名字自然會在流放名單內。
送馬茹鈺回京的千人軍隊,都是以一敵十的菁英,賀關正愁找不到借口帶他們進京,馬茹鈺給了他充分理由。
賀關也混在府衛當中,在逼宮那日扮演重要角色。
程禎是個有腦子、有眼色,也有野心的,見賀關這麼做,便也把證據晾到馬茹君跟前,再以無出為由,讓她選擇接下休書,或屈居妾位,馬茹君選擇後者。
一年後程禎娶二品大員的女兒為妻,之後又迎三個姨娘入門,生下三子四女,只不過孩子們資質平平、長相普普,連水水的五成都比不上,程家的輝煌到程禎為止,此為後話。
這個新年,阿璃沒回京,賀關隨府衛進京後,便留下來陪皇太後過年,直到正月二十,才日夜兼程趕回蜀州。
回到櫂都的第一件事,是宣告聖旨,平亂之功賀關未領賞賜,只讓皇上連同防疫之功重賞陸湊觀。
皇上允了,封陸溱觀為樂平郡主,還親書匾額「端樂堂」三字。
賀關從京城帶回幾名太醫,有他們坐鎮,再加上皇上親寫的匾額,端樂堂病患絡繹不絕。
再過幾天,蜀王求娶端樂堂陸大夫的消息傳出,百姓議論紛紛。
阿璃不贊成這門婚事,非常、非常不贊成,但他人小言微,不管說幾次,父親都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這讓他忿忿不平。
如果還待在陸家,他大可以直接找上觀姨,向她表達自己的不滿與反對,觀姨比起父親講道理得多,可惜他們回王府了,為阻止他吵鬧,父親竟命人看管,將他軟禁起來。
終于,在成親前十天,阿璃想起觀姨教他的說服、談判。
他對看管自己的府衛道︰「去告訴王爺,如果不想婚禮那天鬧得雞犬不寧,最好和我談談。」
這話威脅力十足,府衛忙不迭稟告王爺。
王府上上下下都曉得王爺有多在乎這場婚禮,幾乎是用盡洪荒之力來籌備,為此,王爺還給文二爺撂狠話呢。
那天文二爺一出書房立刻召集滿府上下,威脅加利誘,讓大家不能出半點差錯,務必讓新王妃滿意。
新王妃心善,喜歡和和氣氣,不願與人結仇,為著新王妃的心性,文二爺還親自登門,邀請濟世堂的黃東家和知府程大人來參加婚禮。
黃東家心里雖然不是滋味,但為著未來的合作,權衡利弊後,還是滿口應下,還送來一份大禮。
至于程禎……那可是新王妃的前任夫君吶,何況文二爺上門,要走人家妻子就算了,連人家女兒也要一並帶走,換了誰,這奪妻搶女之恨可說是不共戴天了,不喊打喊殺已是客氣,還要人家登門道喜,豈不是強人所難?
沒人曉得文二爺是怎麼辦到的,但程禎確實歡歡喜喜地點了頭,難怪王爺離不開文二爺,他不是股肱大臣,誰是?
連這種事都顧慮到了,足見王爺對這場婚事的慎重,他們怎能冒著窩里反的可能性,讓小世子為亂?自然是要盡快往上呈報。
不多久,喜氣洋洋的老子出現在怒氣高張的兒子面前。
賀關慢條斯理地坐下,為自己倒一杯茶水,道︰「想談什麼?」
看!他那個態度,十足的勝利者對失敗者,誰看見都想刻薄幾聲的,不過阿璃忍住了,今天他必須寬和敦厚,必須動之以情,說之以理。
在深吸了無數口氣後,阿璃態度平和地說道︰「你不必非要和觀姨成親,我們可以像以前那樣住在一起,無名有實也沒關系。」
反正他們都各自成過親,沒有人會去追究他們的頁節問題。
「不要。」
「有差嗎?不過就是場婚禮。」都一樣過日子啊。
「我要溱觀當我的妻子,我要走到哪里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牽著她,我要她幫我生下孩子,我要和她堂堂正正過一輩子。」
他一輩子行事磊落光明,不會在婚事上晦暗,何況他怎舍得陸溱觀委屈?她為自己受的苦難已經夠多了,他擔心下半輩子太短,不足以彌補,怎能再讓她增添委屈。
阿璃瞠目結舌,他爹居然為了觀姨一口氣說這麼多話?所以他意志堅定、不轉圜?
「父親是蜀州的王,要怎麼堂堂正正就怎麼堂堂正正,根本不必避諱別人的眼光。」
「溱觀會介意。」
「可是成親的話,很麻煩。」
「不麻煩。」他反駁。
「皇伯父和皇祖母肯定不樂見你迎娶觀姨,雖然我覺得觀姨的條件比馬氏好上千百倍,但世俗人的眼光……眾口爍金听過嗎?三人成虎听過嗎?你們要是成親,觀姨肯定會被傳成狐媚子,觀姨還想行醫濟世,你不能破壞她的名聲。」
阿璃長篇大論,目的只有一個,不讓他們成親。
賀關微哂,他這是在維護阿觀?非常好,硬硬的眉毛略見幾分柔軟,不過……「你多慮了。」
皇兄知道自己想娶高樂水的女兒,高興得眼眶泛紅,他慶幸弟弟能夠心想事成。
至于母後,她的記憶力越來越差,這次返京,他發現她連馬皇後都認不出來。
這種狀況對別人而言是辛苦,但對辛苦一輩子的母後而言是好事,有人細心照料,現在的她無憂無慮,活得像個孩子,成天和宮嬪們說笑玩樂,臉上笑紋成形,就算把阿觀帶到母後面前,他也不擔心。
至于世俗人的眼光,只要他對阿觀夠寵夠疼夠愛,那些人只會從嫉妒轉為羨慕,然後討好巴結,這就是人的天性,逢高踩低。
所以阿璃的話,不足為慮。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阿璃警告道。
「我有能耐,驅慮阻憂。」賀關信心滿滿。
見兒子不開口了,談話結束,他站起身準備離開,聘禮還沒準備好呢。
皇後娘娘的聘禮是一百二十八抬,但他非要湊上兩倍,而且是實打實的兩百五十六抬,聘禮抬進陸家大門,他要讓所有百姓看看,他對陸溱觀有多偏寵。
他的幾百間鋪子、土地、房產全送出去,庫房里、過去打仗的戰利品也扛上。
文二爺見狀,嘆道??娶個王妃,王爺一文不名了。
他懂什麼,有陸溱觀,他便擁有全世界。
眼見父親抬腳就要走,阿璃被逼急了,一張小臉漲得通紅,他搶身上前,一把拉住案親的衣袖,近乎哀求道︰「你不能娶觀姨啦!」
「為什麼?」
他用力說︰「我不想和水水變成親兄妹。」
「為什麼?」
「因為承諾。」
「什麼承諾?」
「我要娶水水,我承諾她的。」他抬頭與父親對上視線,眸光異常堅定。
阿璃以為父親又要發怒,又要大喊「來人,把世子關起來」,可是……沒有?
賀關定定地看著兒子,嘴角慢慢往上揚,這小家伙,還以為所有人都看不見他的小心思嗎?
案親在笑?阿璃眼楮越瞪越圓,這笑……是不懷好意?
「你……」阿璃欲言又止。
賀關很想再多逗逗兒子,但現在太忙,沒時間也沒心情,他說︰「即使溱觀嫁給我,你和水水也不是兄妹。」
「怎麼可能不是?」
「她姓程,是程家女兒,你姓賀,是王府世子。」
「你要把水水還給程禎?」阿璃聲音拔高。
「對。」
「不可以,我要和水水在一起,一起讀書、一起長大。」程的後院亂七八糟,水水回去一定會被欺負。
賀關挑眉,兒子再聰慧,嘴巴再伶俐,也不過是個八歲小兒,哪里斗得過他這個老頭子?
那天文二爺上程家大門,表面上是邀程禎參加婚禮,可實際上辦的就是這件事。
程禎是個有雄心壯志、有大野心的男人,馬氏倒了,他缺了一雙強而有力的大腿可抱,這會兒他親自把大腿給送上門,他能不巴結討好?
再說了,若能與王府結親,這種事換到旁人身上,半夜都會笑醒,更別說是對蜀王懷抱強烈希冀的程顧。
他對陸溱觀當然有感情,他當然也希望一家團圓,只不過在前途榮景面前,他習慣把親情擺在一邊。
斜眼看兒子,他眉開眼笑地說︰「一年後,你若不能在魏旻手下過上十招,就把水水送回程家。」
意思是這一年……
阿璃深吸氣,他可以的,師父說虎父無犬子,雖然他先天底子不好,但根骨奇佳,他一定能行。
他也斜眼回看父親,驕傲的兩道眉毛往上勾,問︰「只要十招?」
「必須要十招。」賀關失笑,他以為魏旻的十招很好過?
然後兩父子你看我、我看你,漸漸浮上一臉狐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