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里亂七八糟的,不知過了多久,宋萃玉終于听到一個婆子的聲音——
「宋姨娘來了,開門。」
她俏俏掀開轎簾往外看去,角門。
也是,貴妾說難听點就是個姨娘,仁王府當然只會開角門。
轎子又行了一會兒,終于停了下來,一只短胖的手掀開轎簾,「宋姨娘下轎吧。」
宋萃玉下了轎子,眼見說話的是個年約四十歲的嬤嬤,臉很圓,長得就是一副精明樣。
「老奴魯婆子,見過宋姨娘,還請姨娘上馬車。」
宋萃玉以為自己听錯了,「馬車?」
「是,已經準備好了。」
一身妾室粉紅的宋萃玉看了看,下轎的地方並不是什麼房舍跨院,而是王府的馬車棚,十幾匹高大的駿馬在草坪上跑踏,一旁竹棚下停著幾輛寬大的黑檀馬車,其中一輛帳幔是用只有親王可用的深黃色,帳幔上撲騰著三爪黑龍,另外一輛是深棕色,圖案是展翅祥鶴,乃仁王妃所用,這兩輛放得特別明顯,其他幾輛也有明顯排序。
至于自己要上的馬車則是深綠色的,頗大,外面有牡丹刺繡,顯得十分精致,後面跟著兩台深藍色的馬車,看來是要讓她帶來的下人乘坐,還要放置她帶來的事物。
可就算是王府,也不可能大得這般夸張,得換坐馬車吧?
宋萃玉月兌下碧璽手串往那魯嬤嬤手里一塞,「初來乍到,規矩全然不知,還請嬤嬤說得詳細些。」
那魯嬤嬤多精啊,一看那碧璽是上好的成色,少說也要兩、三百兩,立即裝出一副同情的樣子,「這個……老婆子是下人,也不太好說,只能說這是世子的意思,姨娘可不好違背。」
宋萃玉看她像便秘似的,話說得吞吞吐吐,心情有些煩躁,但又不好顯出來,只好再摘下金臂環,「嬤嬤拿著吃些點心。」
魯嬤嬤心里高興,臉色卻更苦,壓低聲音說︰「世子不接受這樁喜事,要把姨娘送往郊外的別莊,過角門只是做給大家看,表示我們仁王府說話算話,姨娘可得想開些。」
她要被送往別莊?她可以不用伺候世子?宋萃玉幾乎要跳起來了,喔耶!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哈哈哈!
原來世子不難伺候,只是不待見她,開心。
她這幾天一直在猜想世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頭發因此掉了好多,又想著要跟一個沒感情的人同床共枕,她就忍不住冒出一身雞皮疙瘩,她什麼情況都揣想過了,就是沒猜到世子不想見她,真是太好了!
以後她就帶著萬貫家財在城郊當山大王,而且她就算偷偷回家,仁王府也不會知道,至于宋家那里就更好交代了,這可是世子的意思,不能得寵不能怪她,見都沒見過,怎麼爭,是吧!
魯嬤嬤用手秤了秤那金臂環,分量很足,于是又好心地補充道︰「姨娘放心,那莊子可是極好的地方,風景優美,在那邊住上一陣子,什麼煩心的事情都沒了,姨娘在那邊上頭沒人,想開些自然能逍遙自在。」
「再問嬤嬤一句,現在什麼時候了?」
「快酉時了。」
所以她坐了差不多十個小時的轎子,難怪全身僵硬,不過听到要去別莊的好消息,她只覺得骨頭輕了不少。
宋萃玉盡量讓自己不要笑出來,故作鎮定地說︰「郝嬤嬤,良枝,錦繡,你們都听到了,這是世子的吩咐,我們上馬車。」
魯嬤嬤見她沒有哭鬧,很是意外,但也松了一口氣,說實話,她還真怕這姨娘受不得刺激暈倒,那可難辦了,現在可好,自己爬上馬車多省事啊,她連忙指揮下人把姨娘帶來的十二擔事物裝在後頭那輛馬車,妥當後,車夫一揚鞭,魯嬤嬤也跟著爬上去,往郊外去了。
怎麼說呢,當一宅之主的感覺真的好爽啊!
這個年代沒啥娛樂,為了怕晚上睡不著,宋萃玉白天也不敢睡太晚,總是日出時分就起床,然後沿著院子跑個半小時,減肥順便放松心情。
罷開始,別莊的人還以為她受不得刺激,發瘋了,但經過她用力推廣,現在已有不少下人有事沒事會跑上兩圈,運動可以讓人精神變好,體會過運動的好處,大家都回不去了。
然後她也知道了,仁王世子叫作趙天霽,名字是皇上親自取的,那聖旨現在還供在王府的佛堂上,趙天霽雖然不待見她,但也沒刻薄她,魯嬤嬤每個月都會送來五十兩銀子,十兩是她的例銀,十兩是整體廚房支出,管家嬤嬤三兩,二十四個下人月銀各一兩,最後剩下的三兩則是其他支出,一年四季也會按照姨娘的分例送衣服鞋襪過來,最重要的就是,下人的賣身契都在她手里。
這些下人在別莊的日子過得超爽,尤其是管家嬤嬤,把別莊當成自己的住處,把兩個女兒當成千金大小姐,真正主人家到了,哪會開心?
宋萃玉剛到時,因為魯嬤嬤在,那些人不敢怎麼樣,等魯嬤嬤隔日回去,管家嬤嬤馬上拿喬了,這個不行,那個不準——對,姨娘就是兩個菜;對,姨娘不能天天洗澡;丫鬟是打掃院子的,姨娘的粗活得自己做才行;姨娘該起床就得起床,雖然是在別莊,也不能偷懶。
宋萃玉火大了,當天就叫了人牙子來,把那管家嬤嬤一家三口賣了,立威。
眾人見狀,突然對她親切不少,宋萃玉一問之下才知道,管家嬤嬤平日作威作福,人人討厭,兩個女兒明明是丫鬟,卻仗著管家嬤嬤的威勢欺負其他人,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而她一來就把討厭鬼攆走了,對他們來說她當然是好人。
宋萃玉詳細問過,知道一個于嬤嬤在別莊做了二十幾年的活兒,識字又會看帳本,便將她提拔上來當管家。
于嬤嬤又驚又喜,月銀從一兩變三兩,她的孫子們就可以進學堂了,她自然十分盡力。
換了管家嬤嬤,別莊照常運轉,而且大家也都知道了一件事情,宋姨娘手里是有賣身契的,該下手的時候也不會手軟,所以園丁把院子里的花草樹木都整理得漂漂亮亮、整整齊齊,廚娘也不敢偷斤減兩,該出什麼菜就是什麼菜。
宋萃玉很滿意,小日子簡直太美好了。
在別莊這兩年,她有事沒事就去指導廚娘做菜,她是不會做菜啦,但吃過啊,廚娘三十幾年經驗,手藝好,悟性高,她講,廚娘做,也做得有七、八分樣子。
漢堡有了,薯條有了,椒麻雞有了,披薩有了,她只差一台「唉鳳」,就可以變成現代人了。
三個廚娘剛開始對她半信半疑,現在對她無比崇拜,還認為她不愧是大戶人家出身,懂得就是多。
宋萃玉坦然接受她們的崇拜,心里一點不好意思的感覺都沒有。
這美好的秋日,看著紛黃銀杏,在涼風習習中啃著鹽水雞爪,簡直 是人生一大樂事,母親上回來別莊看她的時候,一直要她去求仁王世子,讓她過繼個孩子,女人有了孩子,比較不會覺得日子難熬之類的。
她才不要,她現在是別莊老大,說一不二,日子舒爽得很,等小嬰兒來了,老大就變成小嬰兒了,她絕對不要失去自己的地位。
宋萃玉把雞骨頭扔進瓷桶里,又從盤子拿起一只開始啃,鹽水雞脖子跟鹽水雞爪真是人間美味,好適合一邊看書一邊吃……
「姨娘,大喜。」于嬤嬤一邊推開格扇跑進來,一邊大聲嚷嚷,「大喜事啊!」
良枝皺眉,「姨娘在看書呢。」
「良枝姑娘見諒,真是大喜事啊,老奴這才忍不住的。」
宋萃玉把目光從書上移開,「什麼事情這麼高興?真把這幾天老去雞棚偷吃雞蛋的狐狸抓住了?」
「不是。」于嬤嬤一臉開心,「幾個雞蛋而已,算什麼。是仁王帶著仁王妃與世子從江南回京,仁王妃身體不舒服,要先來別莊歇息幾日,世子不放心仁王妃,跟著一道過來。」
登楞!不、是、吧——
可惡,她又不能怪仁王妃,身體不舒服不是她願意的,也不能怪世子,擔心母親是人之常情,但她就是覺得很「阿雜」。
混蛋!可惡!
她現在有點理解原本那個管家嬤嬤的心態了,山大王當得好好的,正經主子卻突然出現,這就表示好日子到頭了。
「人什麼時候到?」
「先行來告知的侍衛說,大概再兩刻鐘。」
宋萃玉一下子從美人榻上彈起來,「于嬤嬤,快帶人去整理一進的廂房,把話傳下去,仁王妃跟世子要來,讓大家自己注意些,廚房如果來不及準備,就先上仁王妃跟世子的那份,其他的不用管。良枝,錦繡,過來幫我換衣服。」
兩個大丫鬟迅速褪下她的常服,換上月華錦衫、四喜如意裙,天冷,加了件牡丹紋浣花外襖,頭上插了支玉珠垂墜步搖,良枝又給她戴上金絲護甲,但她怕到時候要扶仁王妃,反而刮傷仁王妃,想了想,還是取下。
幸好她有自知之明,一直乖乖住在二進的廂房中,萬一她托大,住了一進的好房間,爽是爽到了,但仁王妃這樣突然殺來,發現她一個妾室居然這麼大膽,她大概也就完了。
一切準備妥當,宋萃玉帶著郝嬤嬤、良枝、錦繡、于嬤嬤,以及其他二十四名下人,全都在別莊門口等著。
沒多久,幾輛馬車緩緩駛過來,帶頭的是仁王妃的馬車,第二輛是群青色的,居然也繡了三爪龍,看來說皇上偏愛這個佷子果然不假,明明只是個世子,竟用了繡龍的帳子,四匹黑馬拉著,十分威風。
幾輛馬車全停下後,跳下幾個丫鬟婆子,眼見那群青色的帳子也有人掀開,宋萃玉連忙低下頭,眼角瞥到仁王妃在世子的攙扶下下了馬車,她連忙帶頭行禮,「奴婢宋氏見過仁王妃,見過世子。」
一旁的圓臉嬤嬤問道︰「房間可準備好了?」
「都準備妥當,請仁王妃、世子隨奴婢過來。」
圓臉嬤嬤又說︰「去請大夫,越快越好。」
「已經派人去請,算算那大夫也差不多快到了。」
仁王妃人不舒服,又不肯讓兒子背,花了不少時間才走到一進的廂房。
躺下後,丫鬟司琴連忙拉上錦被,就听到仁王妃「咦」了一聲。
趙天霽連忙關心的問︰「母妃,怎麼了?」
「這枕頭……」
「枕頭不舒服嗎?兒子給您換一個。」
「不是,這枕頭居然有茶葉香,讓我這煩悶惡心倒是減輕了些。」仁王妃側過身子,讓鼻尖靠近枕頭,「這味道挺好的,聞著舒服。」
宋萃玉心想,當然,這可是她這位經絡按摩師根據經驗做出來的茶葉枕頭,混了好幾種茶葉呢,有的寧神,有的定心,平常都是她抱著睡覺用的,她猜出仁王妃是從江南回來的路上暈船,才把這好枕頭貢獻出來。
趙天霽的臉色這才好了些,「大夫呢,怎麼還沒來?」
話音方落,外頭就傳來于嬤嬤的聲音,「宋姨娘,大夫來了。」
見丫鬟要解帳子好把仁王妃遮起來,宋萃玉連忙說︰「幾位姊姊不用忙,我們這兒去年來了一位女大夫,醫術很好,女子看病,也不用避嫌。」接著她親自去開了格扇,「多謝周大夫這麼快趕來。」
周大夫五十幾歲,她當然也知道這碧瓦朱甍的院子是仁王別莊,住著仁王世子的妾室,今日妾室親自迎接,床上之人想必是富貴中的富貴,不敢怠慢,行過禮後馬上細細的診起脈來。
「夫人這是旅途奔波導致心神耗損,吃幾帖藥就好了,夫人若是不冷,可以開點窗,讓氣息流動,好得更快。」
趙天霽一听,已經信了她的醫術八成,原本坐船回京是再穩當不過,卻沒想到大黎江上游連日大雨,河水暴漲導致船身不穩,顛簸得厲害,母妃暈船卻怕耽誤回京面聖,一直苦苦忍著不講,直到下了船跌倒,大丫鬟這才說母妃已經不舒服好幾天了。
「大夫,這可要緊?會不會留下病謗?」
「不會,只是切記,以後若是遠行,得慢慢來,急不得,還有,府上若是有人懂得松經脈之法,倒是可以推拿一番。」
趙天霽一喜,「周大夫可懂?」
「我懂是懂,但年紀已大,雙手無力,對貴人來說是沒有幫助的。」
趙天霽心里失望,可看這位周大夫確實又老又瘦,也不好為難對方。
當天晚上,廚房準備了十二道菜,仁王妃卻只喝了幾口湯,宋萃玉想想不行啊,仁王妃身體好不起來,就要一直在這里住下去,這樣她要怎麼繼續當山老大?
于是她心一狠,把「嫁妝」中的上好碧螺春拿出來,送給仁王妃的大丫鬟司畫,吩咐著仁王妃既然喜歡茶葉的味道,就用茶葉水洗個澡唄,又吩咐廚房準備幾樣鮮果,切成小口小口的送去。
稍晚,司畫來到宋萃玉的院子,表示王妃洗了個茶葉熱水澡後,果然舒服很多,大魚大肉吃不下,切成小口的新鮮水果倒是能吃上一些,王妃身子舒服不少,讓她去磕頭。
宋萃玉心想,媽的,但還是笑容可掬的說︰「多謝王妃,多謝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