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仁王府便隱隱有種歡欣的躁動,齊太妃、仁王、仁王妃,成王妃宋萃玉抱著軒哥兒,全都在大廳等著。
趙天霽昨天已經到城處驛站,就算車行再慢,今天也會回府。
齊太妃早在听說孫兒沒死那天就從宮中回到仁王府,把那封信反復看了多次,一邊哭著罵這孫子不孝,一邊又喜孜孜的讓人準備熱水,她要焚香沐浴後去佛堂上香,感謝佛祖保佑。
仁王妃原本已經精神不濟好幾個月,這會兒全好了,也不用宋萃王哄著,每天乖乖吃飯,算著馬車大概到哪里了,想著還有幾天能見到兒子,就這麼翻來覆去天天一樣,那張羊皮地圖都被模得起毛邊了,仁王妃也不厭倦。
仁王算是最平靜的,看到信時只說「沒事就好」,但是宋萃玉卻發現他的手在顫抖,想必也是高興至極,只不過礙于面子,總不能像齊太妃或者仁王妃那樣又哭又笑。
皇上知道後也很高興,更表示成王既然已經封了,就沒道理收回,成王是獨子,倒不用分府,以後一府兩王,還派人加緊趕工成王的馬車送去南召。
眾人就這樣等了一天又一天,直過了快三個月,黃昏時分有人快馬來報,成王已經入住城郊驛站。
若是乘坐馬車,那驛站距離仁王府不過兩個時辰的路,所以隔天一大早,仁王府的人都不淡定了,各自吃了早飯後便到了大廳。
時序已經進入白露,暑氣不再,天氣涼爽,風吹樹梢灌進大廳中,說不出的舒暢,宋萃玉知道天氣不熱,但她就是背後一層汗。
軒哥兒不過一歲,也感覺得出氣氛緊張,所以緊緊攀在母親身上,女乃娘想抱過去讓宋萃玉松松手腳,軒哥兒都不讓。
中午,廚房開出十二道菜、兩湯,還有四種飯後點心跟鮮果,眾人卻食不知味,時間實在是太難熬了。
約莫等到未正時分,外頭才有小廝飛奔進來,「成王的馬車繞過街角,正朝府中過來。」
齊太妃大喜,「快,折下坎子,迎馬車講來。」
下人忙碌起來。
宋萃玉抱著兒子,心怦怦的跳,這都已經秋天了,今年才第一次見面,不知道他好不好,受的傷留疤也就算了,千萬不要留下什麼後遺癥,不過就算有後遺癥也沒關系,她總會陪著他的。
軒哥兒把頭往母親懷中拱,「娘。」
「軒哥兒乖,爹爹要回來了,開心不?」
軒哥兒點點頭,「爹爹在書房。」
宋萃玉心中一酸,她總在書房讓軒哥兒看趙天霽的畫像,跟他說那是爹,所以他才會說爹在書房,「書房的是畫,真正的爹爹要回來了,像娘一樣疼愛軒哥兒的爹爹,軒哥想不想爹爹抱抱?」
軒哥兒卻听不太懂,「爹爹跟娘一樣?」
「一樣疼你,一樣哄你吃飯,哄你睡覺,給你洗香香,這樣好不好?」
軒哥兒點點頭,「好。」這樣的人他喜歡。
終于,一輛深黃色的馬車由四匹馬整齊的拉著緩緩駛進大門,是親王才能用的顏色,上面繡有三爪黑龍。
齊太妃、仁王、仁王妃都想去,但是按照規矩,他們是長輩,不能去迎接晚輩,不然會被笑,只能苦苦忍耐。
宋萃玉就沒這個問題了,她是妻子,出去迎接丈夫合乎禮儀,于是也不請示,抱著兒子便快步跨過坎子,走到前庭的青磚地。
深黃色的帳子一掀,一個人跳了下來,宋萃玉只覺得心跳加快,是趙天霽!
有長途跋涉的風霜,有大病初愈的消瘦,但這都掩飾不住他眼中的神采奕奕。
「宋萃玉。」趙天霽微笑說︰「我回來了。」
宋萃玉的眼淚立即落了下來,笑著回道︰「一去快一年,你終于知道要回來。」
趙天霽見她一句話就哭,心里疼,替她擦去淚水,輕聲道︰「對不起,讓你擔心,這幾個月讓你難受了。」
「下次你要再這樣嚇我,我真不理你了。」宋萃玉又哭又笑,「快點看看軒哥兒,前幾天剛過一歲生日。」
趙天霽看著白胖胖的孩子,內心激動,上回看到他,還是出生那日,只匆匆看了一眼,便急著回皇宮復命,孩子長什麼樣子,他都不記得,是宋萃玉寄給他很多孩子的畫像,這才留住印象。
後來他只能從信中知道兒子是什麼脾氣,進入水盆就不肯起來,一出盆子肯定尿尿,晚上睡覺醒來要是看到旁邊沒人肯定哭,哭聲震天價響,好像有人把他怎麼了一樣。
他總是一邊看信一邊笑,當時想著,清理淤濘很快,最晚過年前一定會好,到時候他快馬回京,一樣可以參與兒子的小時候。
只是千算萬算沒想到大黎江暴漲,而他乘坐的船又因為老舊禁不起大水而進水,然後沉江。
等他清醒過來,知道已經過了幾個月,這都急死了,南召國雖遠,但對大消息卻也靈通,他請救他的人去打听,听說仁王世子沉江,皇上特封為成王,已經衣冠出葬,葬禮很是隆重。
他當下更急了,祖母年紀大了,母妃身體不好,萃玉才剛剛生產完,她們怎麼受得住?他得回京,但他在江中沖擊,撞了不少大石,身上有多處骨折,還有大小外傷無數,經過昏迷的歲月,外傷已經好了,骨折卻沒這樣快,大夫說還得靜養兩、三個月,可他堅持得回來,走慢一點沒關系,就算早一天也好,他得無恙的站在愛他的人面前,告訴他們,我很好,我還活著。
到了罄州,他與皇上派來的部隊會合,他換了馬車,更大更舒適,有益于療養,跟著車隊來的御醫說,他恢復得很好,如果能在車中都躺著,會更好。
為了早一點康復,這三個月他都乖乖躺在馬車里,雖然很無聊,但想到能快點好,一切無聊都能忍。
罄州、永州、基州、烜州,終于進入京城外圍,然後在今天早上通過城門口,三爪黑龍代表的是親王馬車,他沒受到任何阻攔,一路進來,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高興,這樣期待。
他想念祖母,想念父王,想念母妃,想念萃玉,想念軒哥兒。
這些人對他來說是如此珍貴。
軒哥兒長這麼大了,上回看到他還是粉紅色的一小團,現在都這麼大了,眼楮是眼楮,鼻子是鼻子,他的宋萃玉真厲害,生個兒子跟他長得一模一樣。
眼見她把兒子遞過來,趙天霽連忙學她的樣子把兒子抱住,或許是父子天性,孩子沒有哭,只是瞪大眼楮看著他,然後出小手戳戳他的臉,戳戳他的鼻,一邊流著口水一邊說︰「娘,這個是爹爹。」
宋萃玉笑道︰「是爹爹啊,親一口,快。」
小家伙每天見這人的畫像,不覺得他是外人,听到母親說要他親一口,連忙轉過頭,啾了一下。
靶受到那柔軟的接觸,趙天霽的眼眶倏地紅了,他緊緊抱住兒子,親了親他的頭發,親了親他的耳,輕聲喊道︰「軒哥兒。」
這是他第一次喊兒子的名字。
軒哥兒笑了,「哈嚕嚕。」
趙天霽不解,哈嚕嚕?
「他在開心呢,高興就是哈嚕嚕,不高興就是啊哼哼,別看軒哥兒才一歲,脾氣大得很,白天要四個嬤嬤才看得住。」
趙天霽一臉贊賞,「我們軒哥兒這麼棒啊。」
「這是皮,什麼棒啦。」
「軒哥兒好棒棒。」
小娃兒笑咪咪的,「棒棒。」
兩人說了一會子話,宋萃玉這才注意到跟他一起回來的還有兩個妙齡女子,都是婦人發式,一個神情清朗,一個顯然是一朵嬌花,見宋萃玉看向她們,紛紛前來見禮。
「奴婢陳姨娘見過王妃。」
「奴婢薜姨娘見過王妃。」
宋萃玉一呆,姨娘?趙天霽在外邊收妾室了?還把人帶回來?
晴天霹靂。
宋萃玉只覺得腦門一下子冷了下來,彷佛冷水澆下,想到自己千辛萬苦熬了這快一年,結果居然是他帶著兩個美妾回來。
可是,可是……就算是這祥,她還是希望他回來。
苞分享夫君比起來,她更不能接受他死去。
姨娘是嗎?好吧,她會試著接受的,無論如何,他活著還是比他死了好。
于是她褪下左右手的鐲子,「兩位妹妹拿著吧。」
「謝王妃。」兩個姨娘都十分有禮。
趙天霽頗有深意的笑了,「我在南召收了兩個姨娘,萃玉不吃醋啊阿?」
「吃!」宋萃玉坦然道︰「可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很高興你回來了,有姨娘不是最難受的,最難受的是沒有你。」
趙天霽笑道︰「陳姨娘是南召郡主,救我起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當時率領的商隊,她的王爺父親知道我的身分後,想把她許給我,但一來我不願,二來她也不願,她知道我在京城有妻子,我後來才知道她喜歡女人,跟隨侍的薛姓丫鬟已經互相表明心意三年多了。」
宋萃玉驚,陳姨娘跟薜姨娘居然是一對百合?
就見兩人神色,一個大方,個內斂,看起來的確像一對。
趙天霽繼續解釋,「因為我父王沒妾室,我母婦這些年受了很多責難,不只我祖母不喜,皇太後跟皇後偶爾也會叫她講宮受訓,讓母婦整天抄寫《女誡》,我不想你也去受那些苦,便收了陳郡主跟她的薛姓丫鬟,她可以跟丫鬟廝守又不用被逼,而你也不用遭受我母妃遭受過的那些了,以後人家只會說這兩個姨娘沒福氣,生不孩子,絕對不會怪到你頭上來。」
宋萃玉心里感動,他人在南召,還想著她……仁王妃的確很辛苦,如果趙天霽有姨娘,她會好過上很多。
還好自己剛剛有忍住,沒有大發瘋,不然就好笑了,「既然是郡主,當姨娘未免委屈,我當進宮跟皇後娘娘要側妃之儀。」
那神色清朗的少婦行了屈膝禮,「多謝成王妃。」
「郡主不用客氣,應該是我要謝謝那主救了我夫君。」
幾人說清楚了,彼此之間都很高興,這個婚約對雙方都有大利益,再者,東瑞國也能跟南召國更加修好。
于是趙天霽抱著兒子,攜著宋萃玉的手,帶著陳姨娘、薜姨娘一起進入大廳。
廳里眾人早等不及了,坐都坐不住,直接站了起來。
「不孝孫見過祖母,不孝子見過父王,母妃。」
「好好好,快起來,祖母看看。」
「好像瘦了些。」
「不是好像,是真的瘦了。」
「能回來就好,來人,把庫房那朵大靈芝拿出來,給成王熬雞湯。」
趙天霽歷劫歸家,齊太妃、仁王、仁王妃再也端不住架子,七嘴八舌了起來,直到確認他手能舉,腳能動,全身無恙,這才放下心,知道他帶了兩個姨娘回來,更開心了,這趙家可真要開枝散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