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然張開眼楮楮,只覺全身疼得厲害,又發作了?已經好久……她幾乎忘記這種疼痛感了。
「謝天謝地,寶貝兒,你終于醒啦?」阮阮啞著聲道。
那是讓欣然感到安全、是她依賴多年的聲音,她清淺笑開。「我沒事,別擔心。」
「你本來就會沒事,誰敢讓你有事,我就讓誰有事!」阮阮霸氣道。
她的霸氣讓欣然失笑,「詠香……」
「你別管,我早就說過,你負責在家里玩小孩,有空出去逛逛街,買買脂粉衣裳,把少女乃女乃的生活過好,其它事有我承擔。」
「可我想要知道情況。」
「事情已經查清楚。」
霍驥聲音橫空傳來,阮無听見,歪嘴、翻白眼,恨不得用遙控器按下消音。
欣然昏睡三天,阮阮想盡力法將他趕出家里,卻做不到,于是無比痛恨這個階級分明的時代。
他是官、她是商,一個在頂層、一個在末端,頂層可以任性,末端只能認命,結論是,他不將她驅逐出境,她就得感激涕零。
欣然笑容戛然而止,霍驥還沒走?
也是,那麼霸道的人,怎會輕易放手?
才剛皺起眉頭,他的手指立刻貼上她眉心,「不許皺眉、不許生氣,你心平氣和听我把話講完,我就走。」
他願意離開?欣然松口氣,微笑重返。
听到他要走,她笑得像花兒?她是真的恨他啊,不是隨口說說。
霍驥嘆息,不怪她,是他昝由自取。
他將阮阮推開,坐到床邊輕輕扶起欣然,讓她靠在自己胸口。
欣然試圖反抗,他在她耳叫畔柔聲道︰「有些話不能被外人听見,對不住,你不要生氣。」
她輕嘆,重新靠回他胸前。
她知道的,不是生氣,是害怕沉淪,怕好了傷疤忘了痛,怕自己再度走入死胡同。阮阮見欣然沒有反對,安心地退開兩步,拉了把椅子坐下。
「詠香的事已經查清楚,是賬房組焦明做的,他奉命把這里攪得一團亂,最好鬧出幾條人命,目的是讓聚緣樓和小食堂關門。這不是他第一次為惡,之前巫鎮東和阮阮已經解決不少麻煩事,但他們以為是商場競爭,沒想過是內奸為禍。」
「奉誰的命?」
「不知道,他不肯說。」
「為什麼?」
「若非有重要的人或把柄掐在別人手里,就是他能夠得到的好處遠遠超過我們想象,再不就是……」
欣然接話,「他認定我奈何不了他,自己肯定能夠全身而退。」
若是第三點,那麼代表他背後有股龐大勢力?
「詠香之死,府里沒有報官,卻有縣太爺上門查案。」霍驥點出重點。
「府里有眼線?」欣然問。
「倘若我們沒有搶先一步厘清案情揪出焦明,現在會是什麼情況?」
「還能什麼情況?不就是我進監獄。」
幾句恐嚇,民不與官斗,出點血、乖乖拿錢放人,這還算輕的,若真想搞得小食堂和聚緣樓關門,也許她會不明不白死在獄中。
屆時,就算佟泵姑到京城求,一來一往,只怕遠水救不了近火。
「是誰?三皇兄嗎?」她實在想不出來,自己得罪過誰?
「不是他。」
「你怎麼知道?」
「有梅莊在,他無須多此一舉,若是焦明曝露,豈不是打草驚蛇?」
「我該怎麼辦?」她愁了心。
他順開她的眉毛,口氣篤定。「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查出幕後凶手。」
「焦明被縣太爺帶走了?」欣然問。
「對,我猜測他會被滅口?」
殺人滅口?焦明一死,線索不就斷了?阮阮跳起來。「我去想辦法把焦明撈出來。」
霍驥笑得滿臉鄙夷,這會兒才想到?他當真看不出她哪里聰明。
「很好,快去。」他做一個請的動作。
他都用這種口氣請了,阮阮哪會傻到「快去」,「你什麼意思?干麼笑得這麼麼欠扁。」
「意思是,別做多余的事。」對阮阮撂下話,霍驥壓低聲音貼近欣然耳朵,暖暖的氣息撲上,引發她一陣心悸。「不管是誰,我都不允許他傷害你,等著吧,我會把人揪出來,既然有人想要找死,我便大力成全。」
阮阮听不見,想要湊上前卻又被霍驥的威勢鎮住。
欣然見她如此,失笑,「阮阮,你去忙吧,別老守著我,詠香的死訊傳出去,生意肯定會受影響,得麻煩你和巫總管了。」
阮阮知道這是想支開她。「佟泵姑、玉雙、玉屏都在,如果有人想勉強你做什麼,出聲就會有人進來。」
「我知道,你別擔心我。」
「最好是你別讓我擔心。」阮阮覷了霍驥一眼,刻意在他面前說︰「寶貝兒,別忘記咱們的招贅計劃。」
丙然她一開口,霍驥的臉黑掉半邊。
看著自己創造出來的效果,她這才滿意地吹著口哨離開。
霍驥必須要用強大的意志力克制,才能讓自己不沖上前……掐死她。
待阮阮終于消失在視線中,霍驥的理智才回籠,他說︰「欣然,我們談談正事吧。」
「好。」
「我知道你不想見我,但就當作是贖罪吧,也當報前世之仇,等我把燕歷堂除去之後,若你仍然堅持要我走,我保證不教你為難。」
真的嗎?他願意?她以為……
「如果上天注定不讓我們在一起,那麼我會放手,你已經為我失去一次性命,我不要你再重復同樣的事。
所以別生氣、別憤怒,更別傷心,你的身子禁不起折騰,等到事情結束你再決定我的去留。在那之前,請讓我陪在你身邊,讓我對你、對旭兒、暄兒做一點點補償,好嗎?」好像一直是她有話要說,而他想盡辦法躲,這是第一次他對她說那麼多話。該感動嗎?當然不應該,只是……她竟抑不住滿臉激動……
燕欣然,你真是沒救了……
欣然凝睇看他好半晌,才點了頭。
她的同意讓他無比開心,他笑道︰「另外,我有幾件事必須告訴你,你別太擔心,因我有對策,明白嗎?」
「明白。」
「第一件事,太子已經知道梅莊的事,他讓歷鈞帶一隊兵馬過來,除一百個京衛之外,歷鈞還帶來兩個消息,這兩件事都偏離我們的前世。」
「偏離前世的事多了。前世我沒搬到冀州,前世安南王府一直存在,前世我的身體健康、無病無痛,前世的……」
說到這里,她突然閉嘴,這才想起,怎麼會……她竟然在他面前抱怨?
「怎樣?」霍驥追問。
她猶豫片刻,自嘲道︰「前世的你不會正眼瞧我。」
一句話,她封殺了他,霍驥接口,「前世的我是個大混蛋,不過你誤會了。」
「誤會?」
「我對雲珊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不是?」狡辯吧?這種話,誰會相信?
「你並不完全清楚我的身世,對不?」
「外室之子?」
他搖頭道︰「我娘本是官家千金,後來外祖犯事,家道中落。祖父為此退掉兩家親事,在最短的時間內為父親擇定柳氏為妻。」
「父親不喜柳氏,堅持迎娶母親進門,但他無法說服祖父,竟然上門逼母親為妾,母親豈能忍受如此污辱,自是百般推拒,誰知父親借酒裝瘋非要成就此事,父親選擇最差勁的作法,他以為毀去母親清白,母親會就此認命,但他估錯了,娘是寧願玉碎不願瓦全的性子。
「那天過後,她悄然離京,殊不知自己已懷有身孕。女子獨立本是困難重重,再加上一個非婚生子,日子益發難過,但她從未想過進安南王府求助。誰知陰錯陽差,母親救梅夫人一命,梅夫人心生感激,將我們母子帶回府里安置,也是梅夫人的善心,讓我在相府平安長大。
「許是投了梅老太爺眼緣,他讓我與府中小輩一起讀書習武,並經常將我帶在身邊,與我講解朝堂中事,後來更作主讓我與雲珊訂親。比起親祖父,我更信賴梅老太爺,我與梅府關系深厚,甚至將自己當成梅府的一分子。
後來梅府喜宴,娘與父親偶遇,父親堅持讓我認詛歸宗,我不樂意,娘更不樂意,梅老太爺卻道安南王府後繼無人,我該回去爭奪世子之位。梅老太爺懂我,他知道我情性驕傲、不肯服輸,一心想掙得前途讓母親揚眉吐氣。
我嘴里不說,心里卻門兒清,盡避得梅老太爺看重,我寄人籬下的事實不會改變,除非我能立功翻身為母親掙來誥命,我們母子才能無畏地站在人前。
「幾番商議後,母親為我回到安南王府,也因為與雲珊的婚事,祖父點頭允許父親以平妻之禮娶回母親,此事令柳壓忿忿不平,可她再生氣又如何?安南王底早已沒落,只剩一個爵位能夠撐場面,而梅府除相爺之外,還有無數子弟在朝邊為官,形勢比人強,她再恨也拿我無可奈何。
「我和雲珊一起長太,她敬我如兄,我愛她如妹,她是梅家庶女,雖然梅夫人寬厚不曾刻待,但雲珊性子敏感,經常為下人的差別待遇而傷心,因此從小我便習慣安慰她、照顧她。
「你落湖,我不得不救你,雲珊卻為此傷心不已,我覺得自己忘恩負義,覺得自己是罪人,因此凡她所要求的無一不應。我對她做的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罪惡感,我投向燕歷堂陣營,不是因為愛屋及烏,而是因為梅府選擇燕歷堂,而是因為我對前途的渴望,沒想到一步錯,步步錯。
「我承認新婚之初確實很恨你,但人心是肉做的,你做的每一件事,娘親全看在眼里,她經常提醒我放下過去,圓滿未來,我知道應該改變你我的關系,但我太忙,忙著從龍之功,忙著揚名立萬,我無心多管後院那一畝三分地。我相信你混得風生水起,不需要我分心,我認為夫妻是一輩子的事,你我都等得起,待到成功日,我們可以從頭來過。
「只是沒想到,在我以為目標將達成之時,燕歷鈞卻給我一記當頭棒喝……對不起,我錯了,給了你一個很壞的結局。」
他竟然說不是因為愛屋及烏?竟然說梅雲珊敬他如兄,他愛她如妹……怎麼可能,她認知一輩子的事,怎麼能夠幾句話就推翻?
懊相信他嗎?能相信他嗎?可……事已至此,他何必說謊?
突地呼吸緊迫,欣然喘不過氣,她有話想說卻句句都卡在喉嚨口。
她的情緒不能起伏太大!見她無法呼吸,霍驥嚇壞了,連忙端來茶水,低聲道︰「快喝。」
欣然就著他的手把水喝掉,溫熱的茶水從喉間滑入食道,把她的胃和心髒煨暖了。
終于她把氣吐盡,卡在喉間的話能夠出聲。
「我並沒有混得風生水起,其實我心力交瘁,每天都想著能歇歇就好,但你成大事需要銀子,有足夠的錢才能讓你在王府里得到尊重,才能讓琴夫人自在生活,所以我必須拼……」她不想哭的,但說著說著,眼楮很澀,鼻子很酸,哭泣的瞬間泛濫。
欣然搖頭,她從不示弱的,何況該哭的時機已經過去,揉揉鼻子,她把跑掉的話題拉回來。「你說四皇兄從京城帶來兩個消息?」
霍驥道︰「六年前的事再度發生。」
「六年前?你是指……」她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猛地倒抽氣。「四皇兄的親事黃了?」
六年前尚未成為太子的燕歷銘曾定下親事,那是皇帝第一次娶媳婦,禮部大張旗鼓張羅,為了討皇帝歡心,沒想到進京準備成親的新娘子在驛站遭受凌辱、失去清白,更令人難堪的是,污她清白的不是旁人,而是與燕歷銘同為皇後所出的皇子燕歷鈞。
抓奸在床,燕歷鈞被運進宮里,新娘被打包送回娘家。
皇帝震怒,逼問燕歷鈞,他被打了五十大板仍堅稱自己被人陷害,皇帝命大理寺徹查,確實查出一些蛛絲馬跡,證明當天燕歷鈞被人灌酒下藥,導致事件發生。
可也僅僅查到這里,再往深處便什麼也查不到了。
燕歷鈞罰禁足半年,新娘卻沒有他那麼幸運,一個失去清白的女子會有什麼下場?更甭說此事關乎皇家顏面,最後她被家族逼著上吊自盡以示清白。
誰都沒想到六年後舊事上演,這次的對象竟然是梅府千金。
「梅雨珊遭人擄走,三天後回。」不管失身與否,清白都已經不在。「皇帝命人徹查,證據都指向攔路盜匪。」
如今四海升平,國富民安,哪來的盜匪?更何況是京城天子腳下,這種掩人耳目的說法,誰信?
「誰查的案?」
聰明,一下子就問到要點,霍驥沉了聲回答,「李健柄。」
這個名字狠狠地扎了欣然一下,前世便是他在安南王府中搜出「叛國罪證」,兩人對望,事實呼之欲出。
梅家大房只有兩個女兒,嫡女死後,梅相爺很可能轉而支持燕歷堂,果真如此……六年前的事也是燕歷堂的手筆?
「難道這次也要在逼死一個女子之後,不了了之?」欣然忿忿不平。
「我不會讓事情就這樣過去!」霍驥咬牙。
欣然望向霍驥,不過一句話,她便毫無緣由地信任了,相信他會為梅雨珊和四皇兄討公道。
這種信任好危險,可她就是相信,是他天生有會教人心安的特質,還是她蠢蠢欲動的心思鼓吹著她重蹈覆轍?
用力搖頭,欣然搖去多余心思。「還有另外一個消息呢?」
沉吟片刻,霍道︰「不管听到什麼,請相信,我能解決這件事情。」
「好。」
他握住她的肩膀,目光對上她的眼楮,他很清自己強大的自信能夠說服別人的心。
「幾天前,皇上在早朝時昏倒了。」
「不可能,父皇的身體一向很好……」她驚了。
他將她抱進懷里緊擁住。「相信我,絕對不會有事。」
倏地,溫暖將她包圍,將欣然的恐懼踢到九霄雲外,她應該驚慌失措的,但她相信他,因此心定下,因此腦袋清斷,她抬起頭,「我要進京。」
「好,我立刻安排。」
「我想見四皇兄。」
他沉吟片刻,回答,「他去了太蒼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