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馬車到聚緣樓門口,欣然臉上的潮紅依舊未褪。
她有些胡涂,有幾分茫然,因為心紛亂……她並不喜歡這種輕飄飄的沉淪感,不喜歡像被丟進蜜桶里上上下下浸泡的感覺,更不喜歡胸口冒個不停的泡泡,可是……
霍驥的臉很臭,但心很甜,他一直拉著欣然的手,而她,忘記要甩開。
他恍然大悟,原來可以用這種方法逼迫她,只要避開她的憤怒,前者他進行得相當好,而避開憤怒這點,他有兩個忠實的兒子幫忙。
旭兒嘟著小嘴,重復再重復。「娘,我不要別的爹,我就要這個。」他指指。
欣然點頭。「喔,好。」
暄兒說︰「娘,別再給我們找爹了,我們喜歡自己找的爹。」
「喔,好。」欣然又點頭。
說話,點頭的時候欣然的意識不太清楚,根本不知道自己應下什麼。但霍驥無所謂,因為他確定,對孩子們說過的話,她習慣當作承諾來認真實行。
所以臭臉翻轉,他笑開了,給老婆兒子各夾一筷子肉,說︰「好啦,今天只是個意外,以後不會再出現同樣的事,快吃飯,吃飽我們到外頭逛逛。」
「耶!太好了。」兩個兒子歡呼不止,把肉塞進嘴巴,塞得臉頰鼓鼓的,可愛得很。
欣然吸氣,拍拍自己的臉,逼自己回神。
她拿起杯子……尚未遞到嘴邊,霍驥忙把茶水搶過來,抿一口,說︰「涼了,對身子不好?楊牧。」
「是。」楊牧下樓。
餅不久,熱茶送上來,霍驥給欣然續杯,端到嘴邊喂她喝。
她無奈地看著霍驥,問︰「你這是在做什麼?」
「看不出來嗎?我在討好你。」
「你答應過,等事情結束……」
他沒讓她把話說完,直接否決,「我後悔了。」
他被招婿一事嚴重刺激。
「你不可以言而無信……」她試著講道理。
霍驥在桌下握住她的手,低聲問,「你確定要在兒子面前討論這件事?」
轉頭,欣然看見兒子的憂心忡忡,只好怏怏地閉上嘴。
「娘,大夫說你不可以生氣。」暄兒說。
「娘沒生氣。」她勉強擠出笑臉。
旭兒抬起頭,拍拍胸口,「我是長子,如果爹讓娘生氣,娘可以告訴旭兒,旭兒來解決。」
看著他小大人的模拌,欣然失笑,「好,以後誰讓娘生氣,旭兒幫娘處理。」
暄兒跟著笑開雙眉。「暄兒也能處理的,爹,你要是惹娘生氣,就去蹲馬步,蹲一個時辰……不對,兩個時辰。」
霍驥噗哧一笑,「還真是親兒子哪。」
氣氛轉變,事情暫且過去,這頓飯吃得相當愉快,楊牧這才放下心,走到門外給自己點菜吃飯去。
飯後,一家子如霍驥所言,上街走走逛逛。
城里很熱鬧,小販的叫賣聲不絕于耳,楊牧帶著兩個蹦蹦跳跳的小家伙走在前面,霍驥拉著欣然走在後頭。
走走停停、看看買買,霍驥還真的給欣然買了一打帕子,付錢時,她無奈問︰「你知不知道,織錦坊是我開的。」
「娘子生意做這麼大?了不起,真能耐,我何德何能娶到如此能干的娘子。」
「我不是這輩子才把生意做大的。」她在諷刺他的忽略。
他接話,「從現在起,我會認真了解你的一切。」
「也許,我已經不需要你的了解。」
「但我需要。」他無賴地堵住她的話。
「霍驥,不要勉強自己,做個不像你的人。」
「如果改變是得到你的唯一方法,我樂意改變。」
「你是在為難我。」
「我知道。」
「為難我一世不夠,還要再添一生?」
「前輩子為難你是因為我太蠢,此生若不為難你,我更蠢。」
他停下腳步,轉身鄭重對她說︰「別生氣,請你給我時間,給我考驗,給我一個機會證明,我還是那個你想要的男人?」
欣然望著他,這樣的話她無法回答。誰讓他經驗豐富,在為難她這事情上頭,他越做越順手。
見她不語,他轉移話題。「明里暗地保護的人已經安排好,明天我讓楊牧和佟泵姑帶旭兒、暄兒先走,父皇會把他們接到宮里,娘也會進宮照顧他們,你別擔心。」
案皇?誰是他的父皇啊,喊得還真順口,但她有更重要的事得說,只能暫且忽略。「父皇知道三皇兄暗地里做的事嗎?」
霍驥遲疑片刻。「千百年來,不管是哪個朝代,對待奪嫡之爭都得小心翼翼,眼前並沒有確切證據,不管是太子或我都不敢亂說話。」
「不過梅莊的事已經呈上御前,父皇很在意你,听聞此事震驚大怒,這才讓太子撥百人讓歷鈞帶到冀州護你進京。」
他也抽調一批武功高強的隱衛隨著燕歷鈞一起過來,他們藏身暗處再加上明處的這群人,要追蹤梅莊的老巢並不困難,到時他會親自領軍搗了他們的賊窩。
「意思是,只要找出梅莊和燕歷堂之間的聯結,就可以證明他有不臣之心?」
「沒錯。」這件事,他會親自動手。
「你覺得父皇在早朝暈倒一事,與燕歷堂有沒有關系?」
「這正是我想要的答案,歷鈞原本要留下來的,但我讓他離開,讓他上太蒼山尋訪神醫,他在辨識毒物這方面頗有天賦,我必須先確定父皇是操勞過度或中毒。」如果是後者,那麼就離他所想更近了。
「找到了嗎?」
「歷鈞尚未傳來消息,太醫院仍然堅持父皇是因為積勞成疾。幸運的是,自從上次之後父皇沒有再暈倒,現在父皇入口的食物都由母後親自伺候。」
欣然點點頭,問︰「我們什麼時候上路?」
「再過五天,等旭兒、暄兒走得夠遠,我們再出發。」
她明白,這是為了保護兒子不受波及。
「你別擔心,我會護好你的。」
欣然不擔心,因為信任,也因為即使想要否認,她也無法否認他是個一言九鼎的男人,凡他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不實現的,只除了「離開」這一件事。
點點頭,繼續往前,走過一段,欣然停下腳步,見街邊跪著一名女子,身穿素衣,旁邊立著牌子寫著賣身葬夫。
欣然停步,是因為此人的身影太熟悉,多看兩眼之後便看清楚了,確認是她,雲珊的貼身丫頭。
「紫鴛?」欣然輕喚。
女子抬頭,看見欣然那刻,滿目驚詫。「公主……」
鮑主不是已經死在葉雲山盜匪手中?怎麼會在這里出現,側妃娘娘知道這件事嗎?
目光轉過,當視線接觸到霍驥時,念頭迅速成形,下一刻,她嗚嗚咽咽哭著撲上前抱住霍驥的腿放聲大哭。「霍爺,是奴婢啊,您還記得奴婢嗎?」
欣然笑開,怎會不記得?她可是梅雲珊的貼身婢女,沒跟著主子進三皇子府嗎?怎會流落在冀州?重點是……她撲向霍驥而不是自己呢。
換言之,紫鴛很清楚霍驥對梅雲珊的舊情,認定他是她可以攀附的對象?
眼看紫鴛哭得梨花一枝春帶雨,楚楚可憐的模樣同她的主子很像,掛起一絲嘲諷笑意,欣然朝霍驥望去,看他會怎麼決定。
霍驥沉吟片刻,「你可願意跟著我?」
他此言一出,欣然垂下頭,果然……故人心、故人情,且涉及梅雲珊的人與事,他就不會不管吧。
「願意,奴婢願意,謝射霍爺!」紫鴛頻頻磕頭。
霍驥從懷里掬出一錠銀子交給她。「回去把丈夫的事給料理了,再到城西吳府來尋我。」
欣然一語不發,轉身走開。
五天後坐上進京的馬車,這個車隊大到很夸張,釣魚嘛,魚餌當然要弄得肥美可口,並且一眼就讓魚兒瞧見。
十輛馬車,欣然坐在最前面,中間是玉屏、玉雙和紫鴛,最後則是冀州土產,不值錢,但心意滿滿。
一百匹馬、一百個侍衛環繞,連車夫都換上霍驥的人,再加上隱衛近一百人,對于梅莊,並無小覷之心。
午後,霍驥進馬車,看見他,欣然閉眼假寐。
他知道她在生氣,卻不曉得為什麼,就算霍驥問,欣然也不會告訴他,因為太無聊,都決定不要他了,何必在乎他心里有誰?
何況那是誰都無法否認的事呀,瞧瞧孫晉山的下場就知道。
那算是……殺人滅口吧?
死了個孫晉山,斷掉牽扯到雲珊身上的線索,他在梅雲珊不知道的時候,又維護了她一回。
至于紫鴛只是恰恰證明了不管在什麼地方,只要與梅雲珊有關的事,他都會上心在意。
算了算了,在乎什麼呢,吃醋是對介意的人做的呀,她何必為一個沒有交集的男人天下滿肚子心酸。
她冷淡的態度讓霍驥嘆氣,坐到她身邊,把她環進自己懷里。
「松開我。」欣然冷冷道。
「不裝睡了?」他笑問。
「你夠嘍。」口氣里有著警告。
他嘻皮笑臉。「不夠阿,為你做再多,我都覺得不夠。」
又是一句熟悉到不行的話……
「喏,武功密笈,我花大把功夫才得到的,送給你。」曾經她巴結地把書送到他面前。
「我不要。」他甩開她的手。
「你是不想要這本,還是不想要我送你東西?」
「是和你有關的,我通通不要。」
「我這麼用心,怎麼還是得不到你的心,霍驥,你可不可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你才能看見我?」她裝出一臉可憐相。
「欣然,你夠嘍。」
下一秒,她露出笑意,「不夠啊,為你做再多,我都覺得不夠。」
霍驥快被她氣死,她到底看上他什麼?他是有婦之夫,他名草有主,她堂堂一個公主何必非要纏著他不放。
這句熟悉到不行的話,讓欣然又是一陣無力。
怎麼辦啊,誰給他權力把她的心搞得這麼酸、這麼無奈,握緊拳頭,欣然咬牙切齒。
「我真想打你。」
「可以。」霍驥把衣襟拉開,露出精壯的胸膣,說︰「你打!」
「怎麼會有人像你這麼無賴?」她氣瘋了。
他卻笑得更開壞,回答,「我認識一個,燕欣然。」
一句話,堵得她無話可說,是啊……曾經,她也對他這樣無賴過,難道這叫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她嘆口氣,不想再與他多說什麼,索性閉上眼楮沉默不語。
馬車悠悠晃晃,按照計劃一路前行。
眼看京城將近,欣然有點煩,因為遲遲等不到梅莊的人,是不是代表誘敵過失敗?當然,她的心煩有一部分是因為霍驥,因為這一路上他對她越來越無賴,而她對他越來越無法生氣。
才剛想完,霍驥又趴進車廂。
她發現對付無賴最好的方式是不看、不听、不理的三不政,和他前世對她的反應一樣,只是她無賴了十年,而他會無賴多久?
還沒得到答案,就見霍驥一進車廂,立即月兌起衣服。
欣然不敢置信,這人……要霸王硬上弓那套?他是有多大的膽子哪,車隊還在進行中,外面的人那麼多,他就不怕她放聲大喊?
但……他肯定不怕,他可以封住她的穴道,讓她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他就是個十足十的惡霸。
不等他把衣服月兌完,欣然一閃身準備下車。
然後,果然,他點住她的穴道。
「霍驥,你想干什麼?」她瞠大眼楮,怒瞪他。
他嘻皮笑臉說︰「美人在前,君子耐不住寂寞。」他一面說,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下。
「你敢,馬上就要到京城了,你以為我不會在父皇面前告狀?」
他又笑了,笑得讓人很想往他身上砍刀。「你不會,因為你心里對我還有感情,因為即使有前世的經驗,你仍然在離京之前把我推到父皇跟前。因為你知道我重視仕途,知道我有強烈想要出人頭地,你依舊是那個事事替霍驥著想的欣然。」
幾句話,戳中她的心思,欣然有被人看穿的尷尬。
衣服月兌掉了,他繼續月兌第二層衣服,那是件金紅色的衣服,很奇怪的布料。
轉過身,他調戲地捏捏她的臉頰,笑道︰「喜歡我沒什麼好丟臉的,光明正大認了吧,現在我已經不是過去那個沒沒無聞的外室之子,我是英武的大將軍,是皇帝親封的北王,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偷偷喜歡我……」
他嘮嘮叨叨說個不停,然後,她的怒氣瞬間熄滅。
記憶中,琴夫人的聲音在耳際響起——
阿驥那孩子,別看他性子沉穩,可也有擔心害怕的時候,哪天若你發現他叨叨碎念個不停,別懷疑,那就是他在緊張了。
緊張?梅莊的人來了嗎?不是已經安排妥當,不是沉穩若定,為什麼會緊張?莫非……事情出乎他的意料?
欣然問︰「情況比你預估得槽糕很多,對不?」
她突如其來的白讓霍驥的手一頓,下一瞬扯起痞笑,他說︰「擔心什麼,有我哪,我是什麼人?是身經百戰、敵人聞之喪膽的飛龍將軍,區區幾只臭蟲,我還沒看在眼里,待會兒就讓你見識我的本領……」
沒有意義的話說這麼多,天,事情比想象中更嚴重!
欣然無奈道︰「知不知道,緊張的時候,你會變成話癆?」
霍驥又一頓,她……了解他,比他知道的還多?
心中喟然,她從前究竟是用怎樣的心情在對待無情的自己?霍驥,你真該死!
他把月兌下來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有點大,他一面幫她穿一面說︰「這是金絲甲,說刀槍不入太夸張,但有它在,若有有刀子砍過來,入肉至少能減三寸傷。」
他從靴中取出匕首,抓住她的手,放在她的掌心中。
「它稱不上削鐵如泥,但以你的力氣,斷人幾根骨頭倒還可以,待會兒我會到外頭,要是有人闖進來,你就用力砍,砍倒一個人記你一次軍功……」
又嘮叨了?欣然苦笑說︰「告訴我真實情況。」
舌忝了舌忝嘴唇,他說︰「屠夫夠狠,他發現這是個局,不只自己跳,還鼓動整個組織一起跳,是我太輕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