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帶刀入洞房 第二章 本王很听話(1)

從男人身上散出的那抹辛涼氣味還在,極淡、極淡了,但在穿梭來去的凜冽山風中猶能嗅到一絲。

穆開微重新布置好局勢後,將場子暫交給畢頭與幾位同僚好手照看,隨即起腳循著那抹氣味奔馳在山林間。

她的嗅覺較一般人敏銳,但若依她家阿爹穆正揚的說法,不僅是敏銳而已,是十二萬分異于常人。

對于氣味,她能分辨得極為精細,只要是留心過的氣味,就絕不會忘記。

今夜在黑三身上嗅到的那一抹氣味,跟十七年前,沾染在娘親遺物上的那股陌生氣味是一樣的。

她必須尋到他。

十七年過去,好不容易才出現這一條細微的線索,要她如何輕放?

啊,在那兒!她追到人了!

听到身後傳來動靜,那高大修長的男子身影先是朝她的方位一瞥,下一瞬立時避到月光照不到的林間暗處,那雙瞪得圓滾滾的眼楮黑白分明,似乎對她能追蹤到他感到無比震驚。

男人已把薄皮面具掀去。穆開微察覺到了,隨即佇足不再往前。

他戴著面具行事必是不願被人瞧見真面目,她若再迫近,怕只會令他逃得更遠。她輕功不如他,倘若將他逼走,要想再尋到他就得更費勁兒。

所以她定住腳步不動。

棒著一段距離,再加上他避進暗處,她看不清楚他的五官模樣,卻看出他正抬手摀著鼻子……一時間,穆開微內心竟有些想笑,也有些歉然。

「三爺的鼻梁……無事吧?」

周遭陷進靜默,好一會兒,男人略繃的嗓聲才慢吞吞響起——

「穆大掌翼這一記鐵頭鎚,咱這張俊臉還……承受得起。」

穆開微當真笑了,未笑出聲,唇角因他稍顯甕聲甕氣的腔調而輕揚了揚。

「有一事欲問三爺,請三爺為我解惑。」

男人「咦」了聲,怪笑道︰「你這是逮不著我,逮著了也困不住我,心有不甘,就變著法子來審我是不?」

穆開微不答反問︰「三爺可識得家母?」

她話問得尋常,被問之人卻好似瞬間走神,靜了幾息才答,「穆大掌翼的娘親藺女俠,當年在道上可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咱們江湖人自然听說過,豈會不識?」

穆開微再問︰「十七年前家母遇難身亡,那一年我甫滿八歲,三爺當時年歲幾何?應也尚小才是吧?那後來是听誰提及家母的江湖事跡?」

「呃……我、我哪里年歲小?何以斷定我尚小?我老得很,比你還老!」瞧瞧,他都答了什麼?欸,他也太不淡定。

不過是月兌了面具,不過是出乎意料地被她追蹤上,不過是被她問及當年相關之事,他就自亂陣腳了嗎?

「穆大掌翼真拿我當犯人審,我可不樂意啦。」假咳兩聲清清喉嚨,他嘿嘿笑。「你過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大道通天,咱倆各走一邊,誰也犯不到誰。告辭了!」走為上策!

「等等——」穆開微見他飛身沒入夜中,起腳便追。

她是卯足勁兒了,但山林中多有遮蔽,黑三輕功又屬上乘,才幾下已不見對方蹤跡,她能依憑的僅剩那股越來越淡的氣味。

推敲他先前說的話,他說天朝帝京住得頗慣,沒想挪窩,那麼最終他必是要回城里。

定下心,她提氣往城里趕回,沿途追尋那抹氣味,已淡到似有若無。

入城,氣味更稀微了,宵禁的城中又落小雪,她在縱橫如棋盤的大街小巷中奔著、尋著、分辨著,在最後的一縷辛涼散去前,她人正處在某戶富貴人家的後院高牆外。

盡避無法證明什麼,她仍沿著高牆繞到宅子前方,  抬眼望向大門上高懸的精雕木匾,上頭以莊重的隸書字體刻著三個字——

康王府。

將已無黏性的薄皮面具丟入火盆中,炭火迅速吞噬,那張以特殊草汁凝固制成之物眨眼間化作灰燼。

密室角落的臉盆架上備著清水,他也不怕凍,往莫名發燙的臉上潑洗好幾把。

右手觸到臉皮,五指和掌心冒出陣陣熱氣,跟某個姑娘十指緊扣的那種異樣熱度仍殘留著,一時間也分辨不清,到底是臉上較燙抑或掌心更燙。

埋在左胸里的那顆心跳得也太過用力,撞得胸骨都痛了,他下意識揉了揉,抓來架上巾子胡亂拭去滿頭滿臉的水珠子。

在密室里換下夜行裝,他從暗道回到寢房,拉了機括,那道被裝飾成古玩架的牆門甫滑開,老忠僕的身影就候在那兒,見到他,一雙灰眉幾要掀翻——

「爺,您、您挨揍啦?!」

「呃……」他模模還在疼的挺鼻。

老忠僕怒了。「哪個不長眼的敢揍您?咱替您把他給辦羅!」

不待身為爺的男子發話,冷笑聲已先傳至,一位女長者慢條斯理地步進內寢間,邊冷哼道︰「那個所謂‘不長眼的’既然揍得到他,你這老家伙憑那三腳貓的粗淺功夫就想把對方給辦羅,可能嗎?」

老忠僕老臉泛紅,雙目騰著火。「那、那……那你去啊!你本事,你去啊!」

「憑啥兒要我去?他被揍了,揍得好啊,是他技不如人,合該吃點苦頭。」

見老忠僕和女長者又要對著干,男人趕緊搶回發語權,豁了出去——

「誰都不準動那人!她要揍我,我受著便是,是我欠她的,我甘願至極,所以誰都不許……不許動她!」

靜極。

女長者慢悠悠挑起一道眉,一臉了然于胸的模樣。

老忠僕緩慢且鄭重地點點頭,這會兒灰眉不倒豎了,服貼得很,他自言自語般喃著。「唔……原來爺是被那家的姑娘給揍了呀……」

今夜剛得了一個江湖渾號的「黑三爺」再次用力抹了把臉,無奈熱氣藏在膚底,抹都抹不掉。

五日後。

寶華寺一年一度的禮佛大典鄭重開鑼,老方丈圓德大師將連著三日親自講經,每日午前各安排一個時辰,在寺中大雄寶殿前的廣院開講。

據聞圓德大師出生即帶佛性,五歲便得師父賜法號,正式剃度入空門,年輕時亦曾千里跋涉至西天求取經文,之後譯經無數、潛心學佛,可謂整個天朝中對佛學最為通達之人。

如今圓德大師年事已高,雖仍掛著方丈的頭餃,寺中的事務實已交到弟子們手中,此回連三日講經是他最後一次公開露臉對百姓們傳法,消息傳了開,虔誠信眾們豈能錯過,一早天方透亮,往寶華寺的山道上已見蜂擁而至的人潮。

要查寶華寺這座受皇家青睞的佛門聖地,要動圓德大師這尊百姓們眼中的「大佛」與寺中一干僧眾,穆開微深以為要嘛靜伏不動,真要出手,定要一擊中的,既要招惹,就惹他個徹底。

晨鐘一聲聲敲響,在山林間回蕩。

太後鑾駕由隨行侍衛與宮人開道浩浩蕩蕩上寶華寺,一道懿旨降下,免了沿途百姓們朝皇家儀仗行跪拜之禮,旨中還道,今次同為禮佛信眾,上山進寺只跪拜菩薩大佛,無須再跪拜誰。

圓德大師偕眾位弟子親迎太後一行人入正殿,並在各項莊重的禮敬儀式以及最受百姓們期待的講經課結束後,又在正殿旁的講經堂內為皇家的貴人們私下解了一段經文……是「貴人們」無誤,今兒個陪在太後身邊的除了貼身伺候的宮人宮女,隨鑾駕上山禮佛的還有一位康王爺。

康王傅瑾熙,年二十有五,當朝聖上興昱帝是他的嫡親伯父,天朝中地位最為尊貴的女子是他的聖母皇太後女乃女乃。

然,康王出身雖尊貴,卻在年歲甚小時便失怙恃。

據聞,康老王爺與老王妃當年帶著身染怪病的八歲獨子出外求醫,在途中遭三川口的河寇劫掠襲擊,船只被拖進川底滿布銳石的激流中,最終命喪河底。

消息傳回帝京,興昱帝與太後既怒又悲,管著三川口一帶的地方文武官全遭降職處分,朝廷更是從中央直接派兵遣將剿滅河寇。

當時遲遲未尋獲康王世子傅瑾熙的遺體,以為準是凶多吉少了,八歲的小世子卻在失蹤將近一年後,重新返回天朝帝京,身邊僅有一名年過四十的壯年忠僕和一位老婦陪著。

圓德大師今日初會這位十七年前大難不死的康王爺,說聊到最後,竟生出相見恨晚之情。

本是由他主持講經,未料康王爺就他所論的疏義陸續提出問題,如此一來一往,有來有往,從《阿含經》的「有」論到唯識經典的「心有境空」,之後又說到《般若經》里的「心、境俱空」,說得不可開交,根本是把太後這位「主角兒」拋在一旁了,直到一名高階宮女安靜且迅速地步進講經堂,湊臉附在太後耳畔密語,圓德大師才察覺到自己的疏忽。

慶幸的是,太後似乎不以為意,一直是嘴角含笑地聆听著,但,那張略顯福態的和善面容卻在听到宮女的稟報時,邊听邊擰斑眉峰。

圓德大師這邊自然是止住與康王爺的論經辨證,他不由得瞥向堂下五位盤坐在蒲團上陪同講經的弟子,目光透出疑惑。

原本該有七位才是,隨在他身邊多年的、他引以為傲的得意弟子們,由他賜法號,全是「觀」字輩里的人才。

如今他已垂垂老去,寺內寺外的要務盡交于他們之手,這七人號稱「寶華寺七觀」,可今日這般重要的場合,一早到現下卻只見得五個。為何?

此刻听完宮女的話,太後沉著聲道︰「茲事體大,讓那‘六扇門’的進來給哀家說個清楚。」

「奴婢遵旨。」宮女屈膝一福,隨即退出講經堂。

「太後女乃女乃,發生什麼事了?」年輕王爺啜著寺中僧人特意備在一旁矮幾上的香茗潤潤喉,一手離開抱在懷中的小暖爐,探去輕輕握了握祖母攥緊的五指,柔聲詢問時,面上露出憂色。

太後拍拍年輕王爺雪白到淡泛青筋的手背,微繃緊的嘴瞬間露出一抹寬慰笑意。「沒事呢。能有什麼事呢?再大的事來到你皇祖母面前,我都替你兜著。莫驚著了,驚著了你可得睡不好,又要病了。听話啊,听祖母的,莫驚啊。」

年輕王爺淺淺一笑,溫馴頷首。「好,孫兒不驚的。」

穆開微一身墨色的官制衛服隨宮女進到堂內時,入眼的就是這一幕祖孫倆手覆著手、相視而笑的天倫和樂圖。

她垂首,單膝跪下行禮。「臣穆開微,參見太後、康王爺。」

「咦?你、你……這不是小穆子嗎?啊!哀家想起來啦,你阿爹以‘天下神捕’的身分本還兼管著我朝的三法司衙門,後來你帶著人破了偽銀案和城南大火的案子,這‘六扇門’就落到你肩上羅。」

太後回想著,一邊輕拍著腿,神情更顯柔和。

「你爹與你幾次奉召入宮面聖,哀家是見過你的,還贊你了得,那時哀家就說了呀,老穆家的小穆子真替咱們天朝的女兒家掙臉面,你可記得?」

「噗……咳咳。」小小聲的、近似噗嗤笑的聲音忽響,但很快便壓下,听不清楚是在忍笑抑或悶咳。

「喉兒又癢了是嗎?胸口可疼?今日本不該讓你陪的,你偏要出門,偏要跟著上山,欸,真不能一直由著你啊。」

太後一緊張,四名貼身服侍的宮女也跟著緊張,端茶、遞巾子、送上痰盂、撫背順氣什麼的,全往那位倚著扶手架斜坐在軟墊上的年輕王爺身上招呼。

穆開微動也未動,連眉尾都沒抬,忽地听到年輕王爺淺聲笑道——

「太後女乃女乃,孫兒沒事的,還是快讓這位小穆子姑娘平身說事吧。」

太後被點醒,這才將注意力重新落回穆開微這邊,命她免禮。

謝恩後,穆開微起身稟報,力求簡明清晰。「‘六扇門’接獲消息,五日前逃出大理寺監牢的重犯就在寶華寺中,此犯與近日京中女子連續失蹤案大有關系。今日是寶華寺禮佛的大日子,又得太後與王爺共襄盛舉,‘六扇門’本不該硬闖山門,但救人如救火,臣擔心晚來一步,那惡人得了幫助真要逃出生天,遭劫的女子們將求生無門。」

饒是圓德大師道行再高,听了這話亦按捺不住。「穆大人被百姓們稱作‘帝京玉羅剎’,身為‘六扇門’掌翼之首,辦事卻是這般粗糙無法嗎?大人這是意指老衲這寶華寺窩藏逃犯,你可要拿出證據才好。」

「就是證據確鑿才敢直搗大師這講經堂。」穆開微轉身面對老方丈,眉目偏寒。「‘六扇門’的幾組人馬混在今日上山的信眾群中,原想暗中先探虛實,未料會在寺內逮到個現行。你們好大的膽子,連太後娘娘倚重的內廷女官都敢動,若非我的人即時出手,失蹤案件怕是要再添一樁。」

一听是內廷女官,太後倏地坐直身軀。「所以小安子真出事了?」

適才進來傳話的宮女口齒伶俐地回答。「回稟太後,安姑姑安排好進講經堂這兒服侍的人手之後,離開正殿不久就遇襲,她被歹徒從身後摀住口鼻,挾著她往寶華寺後院疾去,幸得被假扮成信眾的‘六扇門’捕快瞥見。太後娘娘您別擔心,安姑姑眼下已月兌險,只是掙扎時扭傷腿,所以她才讓奴婢先行過來稟報。」

太後吁了口氣,點點頭。「那就好、那就好。」她看向穆開微,語氣又凜。「小穆子,那犯人呢?確實逮著了嗎?到底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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