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爺從小到大遇難無數、受傷無數,從未有一次的遇難受傷能像這次這樣,讓他恨不得跳起來歡聲大呼,覺得這傷,受得實在太好,好得不能再好。
當然,這種「受傷真好」的話僅能在內心狂放,不能說出口,若被他的王妃听了去,又要惹惱她的。
他的王妃。他的呢。呵呵,嘿嘿,唔……雖說還沒徹底落實,但很快的,再過不久,待他養好傷,恢復精神和體力,就是他們倆「玉成好事」之時啊。
事實上,他覺得今日就是大好時機。
在榻上躺了將近三天,每天還得讓鳳清澄施針一回,直至今日銀針扎出的血為鮮紅色,他盤坐行氣時,任督二脈的筋理與要穴皆舒朗暢通,胸中窒礙盡去,他終于又變回一條活跳跳的飛龍。
近午時分,蘭姑和老薛一個在灶房忙著,一個在前院大廳與邵大總管說事,夏秀、夏香守在主子的正院外,而正院內寢的小廳里除了已下榻繼續作亂的康王爺和前些終于願意跟他和好的康王妃,鳳清澄也在場。
「不過就中了小小一掌玄隱掌,你也太不中用,連連施針喂藥,竟還養了三、四天才好。」鳳清澄說話本就毒辣,尤其對象還是康王爺。不是針對他個人,而是她本就瞧不起男人,對待身邊所有的女性卻都挺好,就連剛識得的兩名武婢,她都願意口頭點撥她們倆功夫。
暗瑾熙完全不在意鳳清澄一臉輕蔑的表情,他拉下闊袖收回剛被對方號過脈象的手,笑著看向一旁的穆開微。
這一邊,穆開微在仔細觀摩了師父鳳清澄切脈、號脈的獨持手法後,正一手按著自個兒的腕脈試著,察覺到男人的注視,她下意識回望過去,一下子對上康王爺那漂亮鳳眼,她心頭一悸。
「微微,鳳前輩說我養好了,雖然養了三四天才好,但到底是養好了。」他話里的重點是「養好了」三字。「讓你久等了。」
王爺,我等你。
穆開微听出他的意思,耳根不禁熱紅,不敢相信他竟當著師父鳳清澄的面意圖調戲地。
「你等這小子干什麼?」鳳清澄關懷自個兒的關門弟子,自當問個清楚明白。
「是啊,微微,你那日說要等我,我也有些沒搞懂,你等我養好了要我干什麼?」康王爺這完全是「落井下石」無誤。
穆開微紅著臉咬咬牙,放到紅木雕花桌案下的手陡地出招,伸去偷掐康王爺腰肉,下一瞬就被反制,小手被男人的五指親密糾纏,纏在足能掩人耳目的闊袖中。
精氣神全面恢復的康王爺沒打算輕易放手,她只得清清喉嚨對鳳清澄道,「父,徒兒是等他……等他養好了,陪我一塊兒練武。」
暗瑾熙看鳳清澄歡快點頭。「是啊風前輩,我陪她,她陪我,我與她一塊兒練,這武才能練得圓圓。」
見師父懷疑地皺起眉頭,穆開微顧不得再駁斥康王爺,轉了話題便問︰「左都御史周家的那一雙孩兒最終會被送往何處?這幾日全賴啞婆照看,但也不能讓兩孩子一直待在師父的後院小居。目前局勢未時,若周家當真撐不住,及早安排好孩子們的落腳處,能大大降低他們被尋獲的風險。」
提到周家那一對孩兒,傅瑾熙沒再鬧她,袖中的五指也沒再扣緊不放,反倒是緩緩摩挲她的手背,似要她安心。
「這事你來答吧。」鳳清澄一指指向康王爺,撇撇嘴。「反正最會惹事的定然是你。」
「多謝前輩夸贊。」被罵到很習慣了,傅瑾熙不痛不癢地咧嘴笑。
直接將鳳清澄的那一聲重重冷哼忽略掉,他轉向穆開微道,「周家老太太托孤,望我把孩子往南邊送,南邊靠海的常縣有周老太太的遠房親戚,雖是遠房,私底下卻頗有聯系,眼下我狀況恢復了,是要親送這一趟的。」
那是。穆開微胸中一熱。總歸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此生死交關的時際,把兩個孩子送到周老太太指定的人手中,也才不辜負對方信任。
豈料康王爺仿佛想過又想,想了許久終于毅然決然道︰「微微,畢竟周家的事情急如星火,更不……要不我把孩子送達南邊,將瑣碎之事全解決了,咱們倆再好好地一塊兒練武?卯起來練,練他個七、八日,可好?」
好個頭。
與左都御史周家可能滿抄斬的勢態相較,她與他什麼……什麼「一塊兒練武」的事哪里還稱得上緊要?
她內心直嘆氣,都不知該怎麼說他才好,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他還知事有輕重緩急,百般躊躇之後還知道得將兩孩子先送到周老太太指定的人手里。
她用力反握他的手,道︰「我跟王爺一塊兒親送,將周家孩子送到被托孤的人家手里。」
「不成!」傅瑾熙立時駁了她的要求。「路上不知會遇到何事,到了南邊,對方是什麼底細一時間亦未得知,禍福難料,你還是鎮守康王府才是正事。」
穆開微想也不想便道︰「你單獨行動,我豈能安心?」
聞得此言,見她真情流露的眉眸,傅瑾熙傻了似的咧嘴笑。
倒是一旁的鳳清澄被兩個小的弄得不甚自在,遂重重一咳,召回康王爺夫婦倆的注意力——
「我這兒還有一事,需提早知會你們才好。」她從懷中掏出折成四方的巾帕,緩緩在他們面前攤開。「那一日洛玉江上游船遇襲,王妃被回府後換下衣物,這是為師從你那件濕衣里練化之後留下的意兒。」
聞言,傅瑾熙與穆開微回過伸長頸項看去,就見那巾帕里包裹著一堆色粉末,散出淡淡腥臭氣味。
穆開微皺皺鼻頭忽地場睫。「師父,正是這氣味。先有香氣後浮腥臭,以為是花染燻香、甜中帶酸,卻又不然。」
鳳清澄道︰「此為蝕夢花。當然,在你們眼前的僅是粉末殘余,活生生的蝕夢花為血紅色,連蕊心和睫干部分亦紅若滲血,盛開時有巴掌那麼大,也是毒性最強之時。此花之毒甚奇,用量若控制得當,輔以攝魂術,能將他人意志掌控在自己手里。」
暗瑾熙眉目一攏,將心中所想直接道出,「鳳前輩的意思是說,當日在畫舫上的那些刺客是被人以蝕夢花之毒操控,而微微的衣上在某個瞬間亦沾染了蝕夢花的氣味,那些人認這股獨特氣味行事,所以才群起圍攻?」
有什麼從腦中掠過,穆開微閉眼努力回想。
「微微?」傅瑾熙握了握她的手,「想到什麼了?」
她張開雙眸看向眼節兩人,沉沉吁出一口氣。「我記起來了,當日我是先至大理寺監牢見落網受審的欽犯,在那牢中,也聞到那蝕夢花的氣味,但地牢中氣味紛雜,我當時並不在意,後來去到畫舫上,柳言過與我見禮時,才覺一股氣味撲面而來。」
暗瑾熙沉吟,「雖知過此人古怪,但一直握不到有力證據,難以向三法司衙門舉報,如今他又成皇帝身邊的近臣……僅是為名為利而已嗎?最終的目的究竟為何?」鳳清澄瞅著那一小堆褐色粉末,突地一笑,眼中卻無笑意。「以蝕夢花為蠱膽練毒者,掌握蝕夢花的用量是一切的關鍵,拿捏得恰到好處,不僅能操控人心志,亦可造成活物假死之貌,外表探不出丁點兒心跳就脈動,氣血褪盡,體溫冰涼,實則是進到龜息狀態。」神情嘲弄。「所以說,什麼能起死回生的人……呵,令其假死再醒,不過爾爾。」
康王夫婦倆面面相覷,在彼此眼中看出對方所想。
他們二人想到一樣的事——柳言過號稱自身有起死回生之術,觀止臨死前曾說親眼見過,之後是黎王,他亦自己親眼所見,再來是太後養在康閑居、那只溺後復活的小雪球白犬,令宮中貴人們身歷其境,親身見識。
所以這一切,不過是令其假死再醒,如此而已?
這一邊,鳳清澄已將巾帕折成四方收起,語氣有些慢悠悠。「這蝕夢花僅開在西南地方極深的淵谷中,十年才得一次花開,將盛開的花摘下,以干淨的女體為器,亦以女體血肉為食,如此才能煉制出這能控制心魂和意志的奇毒。而這一手邪門的煉毒術,是西南某個小柄的皇族中人慣用的伎倆,小柄人口不足五萬,因上處偏僻,自成一方,與鄰國和周遭部族原也井水不犯河水,一直相安無事,直到天朝皇帝為得到更多的進貢,終被說服,派兵助另一小柄一舉滅了對方。」
暗瑾熙與穆開微再一次覷向對方,內心皆是凜然。
「瓊滄小柄!」
「是瓊滄!」夫妻二人竟是異口同聲道出小柄國名。
「算來已是十五年前舊事,那時我剛回京不久,記憶甚深。」傅瑾熙道︰「記得天朝僅借出兵馬兩萬,助扶黎小柄輕松拿下幾是與世隔絕的瓊滄,瓊滄國土被並,天朝遂得扶黎年年進貢,貢品中最受興顯帝喜愛的是產于瓊滄的珍珠白草,據聞長期服用,不僅能延年益壽,還能返老還重。」
「這事我亦記得。」穆升微神情略顯沉肅,靜了會兒又道,「假使柳言過真是瓊滄皇族的遺孤,如今他去到天朝皇上身邊,會做出什麼事來?」
鳳清澄笑笑道︰「他已經在做了,且做得極好,不是?」
與權貴交好,拿皇五子黎王為跳板,一跳跳進宮中,先討得宮中女人們的歡心,再設法引起帝王的注意。
帝王不再年輕,害怕老去,更怕死去,當一名據傳擁有「起死回生」之術的人出現眼前,必然會想弄清楚當中真偽。
而帝王把他留在身邊,封他為國師,為了他不惜與群臣反目,下罪誅殺。
「師父說得對極。他已經在做,且做得極好。」穆開微驀地立起,臉色不太對。「不行……我必須進宮一趟。不能等!」
「微微?」傅瑾熙見她轉身已取來劍刀,不禁按住她的臂膀。「怎麼回事?」
穆開微快聲道,「師兄今早受召入宮覲見,他說過要探探柳言過此人底細。之前未知蝕夢花之毒可操控人心志,更不知柳言過可能是為當年瓊滄小柄被滅之因,而一步步接近皇上。我想……皇上也許已中蝕夢花之毒,如觀欽和那幫黑衣刺客那般,完全听他的指示辦事,若師兄逼得太緊,探出什麼來,我擔心對方會直接下手。」
鳳清澄听完頷首,從袖底掏出三個小木瓶。「言之有理。要進言可以,把東西帶了全了再進。」「東西」指的是防毒解毒的萬靈丹、上等金創藥和護心理氣丸,每種各一瓶,鳳清澄早已為愛徒備齊。
「謝師父。」穆開微將小瓶收進懷里,提起劍刀就走。
「本王陪你進宮!」傅瑾熙疾步跟上,再次拉住她的手。
穆開微堅決搖頭。「你別去?你識武一事還得瞞到底,去了又能做什麼?手無縛雞之力的康王爺對敵人、對皇上而言才是最不具威脅性的,不能輕易讓他們察覺了,如此一來,你才能安全些。」
「本王非去不可哪兒,你上哪兒,我都跟著,哪里都敢闖。」傅瑾熙臉色一沉,比她還堅決。「即便會暴露底細,那就露個徹底!要戰就來,我豈能任你獨行?」
穆開微氣息略促,不知該如何勸阻,只得求救般看向風清澄。
鳳清澄還是頷首。「言之有理,那就去吧。至于該帶齊全的東西嘛……我這兒沒了,王爺自個兒看著辦。」重女輕男到一個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