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件小事(上) 第3章(1)

公交車來了,她擠上了車,搖搖晃晃了大半個小時後回到住處。

只剩三十分鐘可以沖個澡,把一個被工作熬成殘花敗柳的女人重新畫皮成個正常人樣。

等鹿鳴洗完澡換上一件寬松的棉質削肩白T恤和七分牛仔褲後,僅及肩頭長度的黑發隨意用個派大星發夾夾起來,餓得饑腸轆轆的肚皮已經在狂叫,她看手表還有五分鐘,忍不住先翻出了一包洋芋片喀啦喀啦嚼吃起來。

手機響了。

「到了?那我下樓了。」她摁下手機,嘴里含糊地問。

「寶貝兒,等一下吃完飯我們再去打副備用鑰匙吧?」周頌渾厚陽剛性感的男低音在她耳際笑道。

「不給。」她把沒吃完的洋芋片袋子扎好,拍拍手,肩頭夾著手機,一邊背包包一邊穿鞋並鎖門。

「你還在生我氣啊?」手機那頭男人的哀嘆依然那麼撩妹。「還有,我要鄭重澄清中午的事,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我一點都不認識,而且我叫人把她丟出去了!」

「不生氣,鑰匙的事是原則問題,你能弄丟,我也能不給。」她嘴角微微一勾。「至于中午的事,我知道你頌少風情萬種,舉凡是母的都會忍不住黏上來,早就見怪不怪……哎呀!不講了不講了,我進電梯了!」

一出大樓門口就看到高大的男人一身短袖圓領名牌T恤和名牌褪色牛仔褲,搭配腳下軍系色彩濃厚的豪邁帥氣馬丁靴,光是緊繃結實矯健的肌肉和強壯手臂及修長性感長腿的組合,再加上那張英俊陽剛男人味十足的粗獷臉龐,儼然東方版的「美國隊長」。

經過的行人,尤其是女人女孩們紛紛滿眼星星面泛桃花地偷偷瞄著他,口水都快流下來了。鹿鳴也很想流口水,不過她打算等吃完晚飯,晚上吃他當消夜的時候再流。

唯有在這種時候,她才會清楚地感覺到這麼出色偉岸迷人的男人是自己的,而且縱容自己可以大大地虛榮一下。

嗯,她果然是個膚淺又世俗的女人,就是抵抗不了男色和肌子的誘惑。

被他親自開車門送上了副駕駛座,並且被他趁著彎腰替自己扣安全帶的時候狠狠地掠奪深吻了一場……

她被吻得暈頭轉向渾身發燙,直到那個壞家伙的手不知何時偷偷模模從T恤下方溜入,悄悄游移而上,鹿鳴不自禁倒抽了口氣,慌得嗚嗚嬌喘猛烈掙扎抗議起來。

——禽獸啊啊啊啊!

她中午沒吃整個人已經餓得發軟,再加上被這頭大野狼不由分說地猛啃了一番,最後癱在副駕駛座上喘息,只能狠瞪意猶未盡輕啄自己鼻尖低笑連連的男人一眼。

「去旁邊。」她本來更想講「滾」的,但是早上已經請他「滾」過了,這混蛋也沒有听進耳里去。

「我想你,你不想我嗎?」他好聞的男人氣息深深包圍著、籠罩著她,灼熱的目光小幽怨地對著她笑,笑得她心都軟了。

「我們才分開十個小時。」她心都在顫抖,卻還是嘴硬地駁道。

「分秒度日如年。」他笑得那麼繾綣那麼好看,漂亮的男性黑眸像是會發光。

鹿鳴呆呆地凝視著他深沉熾熱戀戀的眼神,覺得心髒跳得好快,幾乎喘不過氣來,但……分秒度日如年,騙誰呀?

是誰在台北停留不到半個月,就會耐不住寂寞,再度飛往世界各個海角天涯?

他隨便說說,她就隨便听听罷了。

「我餓死了。」她懶洋洋地道。

「寶貝兒,你現在居然喜歡吃飯勝過喜歡吃我了。」周頌有些不是滋味地哼哼。

饒是心緒復雜,她還是被逗笑了。「我要吃正餐,你只是飯後點心。」

周頌這下更哀怨了,當下決定今天晚上要更加賣力,好好把女友錯誤的觀念扭轉回來才行。

「我真的是清白的,我的貞操和都為你守著。」他忽然一本正經道︰「哪個野女人都別想來玷污我。」

雖然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甜言蜜語抑或是隨口唬爛,但鹿鳴的心還是無法避免地瞬間被療愈了,小小地心花怒放了一下。

「咳,」她努力想藏住總想往上揚的笑,清了清喉嚨道︰「嗯,那好,就繼續保持吧。」

當晚,周頌載她到山上吃放山雞和燒烤,還有一大鍋鮮甜的春筍雞湯,喝得鹿鳴飽到小肚子滾圓,撐得幾乎走不動路。

在清涼微帶冷冽的山林晚風中,她舒服地靠在他溫暖的懷里,听著蟲聲唧唧,還有原住民老板狂放動人的歌聲和吉他聲,只覺得再也沒有比這一刻更幸福的時刻了……

她恍惚模糊地想著,難怪萬千言情小說里都很愛通俗地描寫一句——真希望時光永連停留在這一刻。

蓋因人心世事多變,像這樣的暖和溫存,總是再多一秒也好。

……明日會如何?誰管他呢!

深夜回到了周頌的豪華酒店型管理大樓里,他在佔地一百多坪的超大客廳地毯上和她深深抵死纏綿,把她剝得雪白嬌女敕光溜溜,從小巧可愛的腳趾開始舌忝起,一路往上……

「周頌,你……你到底多久沒吃肉了?」她快樂又難耐地嬌喘申吟抗議。

「我都存著給你……」他結實精壯熱氣騰騰的鐵軀俯壓在她柔軟無力的身子上,曖昧地低笑著。

「只有你……」

「唔……」

恍恍惚惚,大霧彌漫,鹿鳴似醒未醒中,依稀彷佛听到有沉重悠遠的編鐘聲由千里蕩然而來……

古老的宮殿里,一樹五枝珊瑚燭台上,靜靜燒灼出燭淚堆疊。

有個嬌小縴瘦身影背對膝坐,腰肢筆直挺立著,盡管黑夜沉沉,依然是烏發盤梳高髻,黃金花釵三樹,端的是一氣光芒閃爍,華貴驕傲,盡顯高高在上、萬眾稱臣的凌人之勢。

只是傻乎乎茫然站在大開殿門口的鹿鳴,不知為何看著看著,總覺得在朱環翠繞,華衣繡袍之下,女子背影透出的單薄伶仃淒涼意昧,怎麼也掩飾不住。

……這是電影嗎?

……不對,她應該……是在做夢吧?

她還記得自己晚上被周頌這樣那樣反覆翻過壓過去,在經歷了一場馬拉松式強烈極致癲狂的歡愛後,就累趴在他強壯的胸膛上,幾乎下一秒就昏睡得人事不知了,臨睡前最後一個模糊念頭是想狠狠啃他古銅色的胸肌出氣……她居然還有力氣做夢?

正胡思亂想間,忽然一個宮女模樣的少女匆匆而入,跪伏在地行了個大禮。

「啟稟王後,寺人﹝內廷宦官〉來報,有信使回,大王追擊戎人至燕地,大軍暫原地駐扎三月,歸期……未定。」

王後靜靜地聆听著,良久不語,片刻後幾不可聞地低低一笑。

「歸期未定?」

「然。」宮奴遲疑了一下,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小小聲地稟道︰「大王言,有管夫人隨侍在側,請王後放心,切莫擔憂。」

王後又沉默了,四周安靜得厲害,燭芯燃燒的 啪聲恍若雷鳴。偌大的宮殿越發顯得空空蕩蕩,冷極。

「……下去吧。」

宮奴忍不住大著膽子抬起頭,望著王後端凝卻蕭索的身影,終究還是甘冒大不韙地沖口而出。「王後,大王已領軍征戰兩載未歸,身旁唯有管夫人一人,若其搶在您之前身懷有孕……」

「止言!」王後沉喝一聲。

宮奴猛地一顫,急忙深深伏去。「奴有罪。」

「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大王征戰沙場驅逐敵患,為國為民,是為大義,豈容我等短視淺薄熬人胡亂編派得?」王後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終吐音倦然地道︰「你犯了口舌,下去自領十板引以為戒。」

「唯(遵命〉。」宮奴乖乖領罰,依然難掩一絲心疼地盯著王後,吞下嘆息後,悄然躡足退下。

王後自始至終沒有回頭,鹿鳴愣愣地看著這一切,總覺胸口隱隱悶窒難言,憋屈酸澀得想大口大口深呼吸,或是大喊大叫發泄一番。

靠!這王後也做得太委屈了吧?

丈夫歡快地帶著小妾出去打仗,做正妻的苦苦守在家中,兩年都見不了夫君一面,還要听丈夫命人帶回來一句屁話——有管夫人隨侍在側,請王後放心,切莫擔憂。

放什麼心?要是換做現代,一刀砍死這個混蛋老公的心都有了!

還切莫擔憂個屁!老公打仗都不忘睡小妾,甚至有可能搶先睡出庶子女來威脅到自己未來嫡兒女的地位,這根本是逼大老婆先吞一大把抗憂郁藥物的節奏好嗎?

鹿鳴光是身處夢境里都壓抑不住自己的義憤填膺,激動得掄起抽子,沖上前去就想猛力搖晃王後——「這位王後請你不要再傻了,再等下去只會等來小妾抱著小孩耀武揚威,踩你的頭打你的臉,我看你就該趁他們逍遙在外的時候,干脆登基自立為女王,再不然把國庫搜刮一空遠走天邊,吃喝玩樂順便包養一屋子的男寵也好啊,像這種男人還有什麼值得好等的?」

可惜王後置若罔聞,鹿鳴只是穿過她的身子,然後就撲街了……

耳邊只隱約听見王後彷佛似哭似笑,低低吟唱︰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靜言思之,躬自悼矣。及爾偕老,老使我怨……

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

當鹿鳴醒過來的時候,睡眼惺忪滿臉茫然,傻傻坐在床上,耳畔卻還依稀听見夢里那段幽幽寂寥傷懷的吟歌。

雖然不知是什麼意思,卻讓人心里分外難受。

「怎麼了,寶貝兒?」周頌緊緊挨蹭著她,鐵臂充滿強烈佔有欲地圈住了她的小腰,慵懶地笑了。「今天這麼早醒,可見得我昨天晚上不夠賣力啊,要不你早上再喂飽我一次——」

「你喂得飽嗎?」她回過神來,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拍掉他毛手毛腳的大狼爪。「我老腰都快斷了你還來?」

「誰讓你這麼可口?」他只手斜撐著腦袋,結實的胸肌在晨光下越發性感撩人。

鹿鳴偷偷吞了口口水,身子不爭氣地一陣酥麻發軟,情不自禁開始「色欲心」地計算起趕在上班前還有沒有來一發快狠準的可能性——咳咳咳,她開玩笑的!

只能說,美色誤國,不分男女啊。

當天下班後,原本在屋里正黏她得緊的周頌又被一票兄弟叫走。

「頌哥,定哥從歐洲回來了,約今晚喝酒,快來快來!」

「知道了!」他摟著懷里的女友戀戀不舍地吻了一下,對她歉然地眨了眨眼楮,模模她的頭後,拎起酷帥有型的飛行外套就大步往大門方向走去,「嘿,那家伙自從在白朗峰創下最強紀錄後,每回到法國都快被那群女人生吞活剝了,難怪這次他才去不到一個禮拜就跑回來——」

鹿鳴早已習慣,他這麼一離開,再見面恐怕也是十天半個月後的事了,因為他一年到頭天南地北地滿世界到處飛,至多回台一個多月又會前往下一個遙遠的國度,進行下一個極限刺激的挑戰,所以這「珍貴」的三十幾天時光,他的父母家人和他在台灣的至交死黨更加不會錯過。

鹿鳴站在大門邊,看著電梯那頭陽剛性感的男朋友深情繾綣地對著自己做了個飛吻,一手還持著Iphone8邊對手機那端笑說著什麼。

縱使目送他走,已經是她生活中再熟悉不過的步驟,此時此,鹿鳴還是心口隱隱發悶得生痛。

但是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也沒有那個身分叫他不準跟兄弟們出去鬼混,如果苦苦哀求他留下來,或是指責他兄弟如手足、女友如衣服,那樣扭曲哀怨的嘴臉連她自己都厭惡。

所以她目光瞬也不瞬地看著電梯門關上,燈號一路往下,然後停留在一樓久久不動。

嗯,他真的走了。

鹿鳴這才關上大門,回到自己安靜冷清的房子。

把小吧台電磁爐上的平底不粘鍋重新擦拭收起來,那一盒剛剛從小冰箱拿出來的頂級5A和牛排再度放置回去,一把嬌女敕的昂貴白蘆筍也獲得同樣下場。

「頌少」本來想大顯身手做一頓正統的西餐牛排給女朋友品嘗,可既然人已經出門了,5A和牛和白蘆筍最後最可能的下場,應該是淪落到被鹿鳴拿來煮進泡面或米粉湯里吧。

可是今晚鹿鳴連煮泡面的興致都沒有了,她從置物架上拎起半條白吐司,還有一罐僅剩三分之一的川味豆腐乳,一身寬松上衣和卡其色短褲,光著兩條雪白縴細的美腿盤坐在矮桌前,打開電視,旋開川味香辣的豆腐乳瓶蓋,挖了點抹在柔軟吐司上,大大咬了一口……指尖在手機屏幕上滑滑點點,從本日新聞到美食報導到You  Tube上各國最新廣告,看了半小時後,心念一動,又開了另一個網頁搜尋起來。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她指尖點開了一個網頁,微微恍然。「啊,找到了!」

難怪她覺得耳熟,原來是出自《詩經。衛風。氓》。

通篇述說的是一位女子的感慨自傷,她于綺年玉貌時愛上了一個信誓旦旦會心悅愛護她一生的男人,為此不顧一切嫁入其家門,她為丈夫夜以繼日辛勤操持,漸漸年華老去青春不再,丈夫卻變心負情,甚至無端暴力相向,已渾然忘了當年許下的白首偕老恩愛誓言。

女子回想前塵,自知情愛恩義已盡岸東流,只得悲傷黯然下堂歸家,還得面對家中兄弟的冷眼取笑,領悟到原本就是人心易變,世事無常……

——桑葉未落時,枝葉繁盛澤潤,小斑鳩呀,不要貪食吃桑葚,好姑娘呀,不要痴情貪想男人……

——男人耽溺于愛情時,想離開就能隨時抽身,女人沉迷愛情時,想要抽身不可能……

——我沒有差錯,是你變了心腸,你這個沒準則的男人啊,天天都在變花樣……

鹿鳴看完後,神情悵然久久。

「姬搖阿姨,這就是你當年的故事嗎?」

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這陣子又沒看《封神榜》,無緣無故冒出個西周場景,還有個深夜獨坐宮殿的王後……如果這時候還猜不出這位王後的身分,那她就真的太遲鈍了。

「只是姬搖阿姨為什麼會突然間托夢?」她疑惑地自言自語,突然間後腦勺沒來由一疼,好像被誰巴了一下,她猛然回頭,立時露出心虛的干笑來。「姬搖阿姨,你什麼時候來的?」

高貴端莊傲然的姬搖王後還是一臉沒表情,正襟危坐在她對面……擋住了電視。「近日,無事莫出門。」

她一愣。「為什麼?」

姬搖王後沉默了一下,淡淡道︰「你飛廉、伏兵入宮,近日諸事不吉。」

鹿鳴吞了口口水,有些發慌。「姬搖阿姨,你說真的假的?」

……紫微斗數十二神煞星中的飛廉、伏兵,一主禍︰詆毀、孤寡、勞苦,一主禍︰權術陰謀、惡意中傷……

她能見鬼不是已經夠慘了嗎?為什麼還莫名其妙招惹了這個?

「總之,無事莫出門。」姬搖王後冷冷地道︰「七日後災星自退,愛听不听。」

「我沒有說我不听啊……欸?人呢?」她忍不住本噥,一眨眼面前又沒了人……呃,鬼影。

鹿鳴手里拿著吃了一半的吐司,忍不住對著空氣大喊︰「姬搖阿姨,你就是我昨晚夢里的那位王後吧?對吧?對吧?」

空氣空空蕩蕩,只有電視機里傳來的某台新聞,口吻專業內容荒謬地播報著明星的大小八卦馬路消息。

——算了,反正她除了出門上班、下班回家,也沒打算要去哪兒,這七天就乖乖當縮頭烏龜,頂一下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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