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咱們芸秀才剛嫁到舒家,這衛國公夫人竟然就不分青紅皂白的讓人掌摑她,還把她打得都臥床不起,衛國公府怎麼能這麼欺負人!我得去看看她才成,也不知這孩子如今傷得怎麼樣了?」今日听見外頭的傳言,梅氏都快急死了,待明熹德一回來,便過來告訴他這事。
「她才剛出嫁,哪有娘家人這麼快就登門的道理,衛國公夫人讓人打她,或許是芸秀說錯了什麼,做婆婆的教訓媳婦是天經地義的事,你莫要多事。」明熹德皺眉斥道,他雖也心裝女兒,卻認為女兒出嫁了就是夫家的人,娘家的人不好再多管。
「我多事?咱們芸秀是那麼可人又體貼的一個姑娘,怎麼會剛嫁到衛國公府就惹得她婆母生氣?分明是她婆母存心為難咱們芸秀!她在夫家受了這樣的委屈,老爺不替她討個公道,還不讓我去看看她,您這心莫非是鐵石打的不成?她可是夫人肚子里掉下來的一塊肉,這些年來我含辛茹苦才將她給拉扯到這麼大,老爺舍得,我可舍不得!」
梅氏以往是絕不敢同丈夫這般說話的,但這回實在是太心疼芸秀,一時不忿才月兌口而出,邊說邊拿著手絹擦著淚,嚶嚶啜泣著。
被她這麼指責,明熹德臉色難看,他何嘗不心疼女兒,女兒才剛出嫁,娘家人就上門去,這于禮不合,「你……」他瞪著梅氏須臾,思及妻子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個女兒,心上一軟,本來想反駁的話,到了嘴邊改成了另一句,「罷了,你要去就去吧。」
見他同意讓她去舒家了,梅氏臉色一喜,「妾身就知道老爺也是心疼芸秀的,我明兒個一早就到衛國公府去看芸秀,今日時間已晚,不好再過去。」
翌日一早,梅氏便攜著吵著要跟去的兩個女兒一塊去了衛國公府。
「芸湘,衛國公府不比咱們家,等會兒到了那邊,你記得別亂說話,給你大姊惹來不必要的麻煩,知道嗎?咱們這一趟是去探望她,可不是要給她生事。」坐在馬車里,梅氏叮囑向來心直口快的小女兒。
「我知道,我才不會亂說話呢,不過要是大姊真讓人給打得臥床不起,那咱們要不要接回大姊呀?」
「你這孩子胡說什麼,你大姊都出嫁了,哪能再隨便接回來。」她是擔心芸秀,才急著過府去看她,可從沒想過要接她回來的事。
「那萬一大姊真受了傷,咱們也不管嗎?」明芸湘再問。
「咱們這不是要去看她嗎?」
「看她能有什麼用,大姊若真是傷著了,您去看她,她的傷也不會馬上好起來啊。」明芸湘不以為然的回道。
一直沒開口的明芸昭聲輕斥,「芸湘,事情等見到大姊再說,你別在這里瞎嚷嚷。」
明芸湘噘著嘴了句,「我這不是擔心大姊嘛。」接不來她也沒敢再多說什麼,一路安靜的到了舒家。
李氏正為外頭的傳言而生氣著,就听見下人來通傳,說是明家來人要見明芸秀,氣得她當即摔了一只茶盞。
她身邊一個婆子說道︰「這明家多半是听信了那傳言,才眼巴巴的趕過來看二少女乃女乃,夫人,不如干脆讓人把她們攆回去。」
「你這蠢貨,這會兒讓人把她們趕回去,豈不坐實了那明芸秀真被打得見不得人嗎?」李氏沒好氣的罵了句,吩咐下人,「讓她們進來,帶她們去見明芸秀。」
梅氏不過是一個侍妾,她壓根沒將梅氏給放在眼里,連見一面都不屑。
那下人應了聲,領梅氏她們去見明芸秀。
由于昨日敬茶發生了那樣的事,明芸秀今早索性裝病,沒去向婆婆請安,想暫時躲個幾天再說。
忽然得知姨娘和兩個妹妹過府來看她,還不知是怎麼回事的她雖然高興,但也覺得納悶,莫非是家里出了什麼事?
待下人將梅氏母女給領進院子後,明芸秀親自到門前迎接三人,「姨娘、芸湘、芸昭,你們怎麼來了?」
見她好端端的,不像受了傷,明芸湘月兌口而出,「大姊,你不是被打得臥床不起嗎?」
「誰說我被打得臥床不起?」明芸秀詫異道。
「外頭都這麼傳著呀,說你昨兒個向衛國公夫人敬茶時,也不知怎地惹了她生氣,她便讓婆子掌摑你,把你打得滿臉是血傷重不起。」
「啊?」明芸秀愣之後,頓時明白過來,昨天舒長貞說的那個辦法是什麼了,他竟派人散布謠言,把她說成被婆婆苛待的可憐媳婦,如今若是傳出她不敬公婆的話來,城中百姓也就未必會相信了。
想明白這點,她掩著嘴笑著解釋,「我是差點被打了,但是沒傷著,你們別擔心。」
梅氏不解的問︰「這是怎麼回事?外頭傳言你被打得都吐血了。」
芸秀不好說出那些傳言多半是舒長貞讓人傳的,只將昨天的事約略的告訴她們。
「所以我昨兒個險些就挨了打,你們沒瞧見那婆子一條胳臂有我大腿這麼粗,她一臉凶狠的朝我走來,這要是真讓她打下去,我多半就要昏厥過去。」
梅氏听完經過,頓時替她擔憂得直皺起眉頭,「怎麼才嫁過來就鬧成這樣,這往後你要怎麼在舒家過日子?」
見姨娘為她急得滿臉愁容,她親昵的挽著梅氏的手撒嬌道︰「您別替我擔心,您瞧我這般聰慧,這麼點小事難不倒我的。」
明芸昭則道︰「我猜姊夫故意把這事鬧成這般,多半是不想讓大姊親近舒家那些人。」
「這是為什麼?」明芸湘不明所以的問。
明芸昭說出自己的推測,「他也許是想讓大姊提防他們,讓大姊看清眼下衛國公府的情勢。」
明芸秀夸贊了她一句,「不愧是我妹妹,跟我一樣聰慧,一眼就看出你姊夫這麼做的目的。」這事她昨兒個想了好半晌想明白呢,妹妹居然只听她說經過就明白。
「還好芸秀沒事,不過你往後還要在衛國公府過日子,旁的人也就算了,你總不能一輩子躲著不見你婆婆吧。」梅氏為她日後的處境憂慮不已。
明芸湘想出了一個辦法來︰「不如干脆讓姊夫分家算了,各過各的,這樣就用不著住在一處了。」
梅氏輕責了女兒一句,「他爹還在世呢,哪里能分家?」
明芸昭倒不這麼認為,「姊夫若是真想分家,也不是辦不到,但他就不能再爭衛國公府的世子之位了。」他若要分家,衛國公府定然會逼他放棄爭取。
明芸秀看得出舒長貞並不想要世子之位,而他明知舒家一家子都對他不懷好意,還繼續住在這里,似乎是另有目的,只是她還不知那目的是什麼。
「衛國公府聲名這麼臭,做這世子有啥用。」明芸湘打心眼里瞧不起衛國公府,接著想起一件事,說道︰「對了,大姊,大哥不方便過來看你,他讓我們轉告你幾句話。」
「什麼話?」
明芸昭先明芸湘一步說道︰「他說城東那座宅子已差人去整理過,你若想過去住,隨時可以過去。」
「二姊,你怎麼老搶我的話說?」明芸湘噘著嘴埋怨了句。
明芸秀滿臉笑意的摟著小妹,「好啦,多謝你們跟姨娘一塊來看我。」衛國公府是個吃人的地方,但他們明家卻是一個處處都是溫暖的地方,若是舒長貞能生在他們明家這樣的人家,一定不會變成現在這般冷酷無情的模樣。
幾人又敘了好半晌的話,明芸秀才送梅氏和兩個妹妹離開。
她們前腳剛走不久,李氏就派人過來她住的院子,說是要探她的病。
明芸秀連忙躺在床榻上,蓋著被褥,佯作昏睡不醒的模樣,由著邱嬤嬤她們幾個去應付李氏派來的婆子。
婆子本想進房里見明芸秀,邱嬤嬤攔住她,不讓她進去,只讓她在房門口瞧。
「昨兒個夜里二少女乃女乃一宿沒睡,發起燒來,折騰大半夜,方才又強撐著身子見了梅氏她們,這會兒好不容易才睡著,您可別吵醒她,否則……」邱嬤嬤說到這兒便打住了話。
那婆子被攔著,沒辦法進到房里去,沉著臉不快的問︰「否則怎麼樣?」
「否則咱們二少女乃女乃倘若發起脾氣來,可不比二公子省心。」邱嬤嬤說著,一臉哆嗦的模樣,彷佛十分畏懼似的。
那婆子聞言半信半疑。
一菊唯恐她不信,在旁邊加油添醋的說道︰「咱們二少女乃女乃平時倒也十分可親,可一旦惹惱了她,她發起脾氣來誰都攔不住。」少女乃女乃先前交代過她們盡避把她說得凶狠些無妨。
二蘭也跟著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說道︰「有一回我差點連命都沒了呢。」
邱嬤嬤接腔道︰「您若真要將二少女乃女乃給叫醒,那您就去吧,只是會發生什麼事,咱們可不敢保證。」說著,她佯裝臉害怕的表情往後退了幾步,一菊、二蘭也跟著她後退。
見她們這般,婆子沒敢進去,撂下一句話,「罷了,我回去照實回了夫人的話。」說完扭頭就走。
見她被她們合力趕走,三人高興地笑出聲,連忙進房里告訴自家主子。
「少女乃女乃,那婆子被我們給嚇走了。」二蘭興高采烈地說道。
「做得好。」明芸秀掀開被褥爬了起床,坐到桌前為自己倒了杯茶,道︰「我暫時還能裝兩天的病,不過總不能一直裝下去,早晚要去見婆婆的。」
「但衛國公夫人怕是不會輕易放過您。」邱嬤嬤昨日雖沒跟著到廳堂去,卻也听她說過昨天的情形,擔憂李氏會借故刁難她。
「不打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到時候再見機行事就是了。」她也不是好欺負的,對付壞人未必要比他們更壞,但至少要比他們無賴。
「你確定要把听雨姑娘給接回衛國公府?」飛煙樓一處雅室里,葛元回呷了口手里的酒道。
他身量瘦削,膚色偏白,五官端正俊雅,年紀約莫二十五、六歲,嘴角噙著一抹玩世不恭的笑。
「嗯。」舒長貞漫應了聲,抬手撥弄著旁邊一盆盛開的紅梅。
「你帶她回去,也不怕你那弟弟把她給生吞活剝了。」舒長鈺可是垂涎古听雨很久了,有幾次還是多虧他剛巧來飛煙摟,才替她解了圍。
「舒長鈺若敢動听雨,我正好趁機收拾了他。」舒長貞對此早有準備,接著話鋒一轉,問起另一件事,「殿下,那件事進行得如何了?」
「已差人去做安排,這折子一層一層往上遞,等年初開春後,刑部和大理寺應當就能看到折子了。你那邊呢?言松可把那暗器給拿到手了?」
「他到南方去,這一來二去沒這麼快回來。」接著,舒長貞想起一事,說道︰「待我陪芸秀回門後,會找個時間去拜見明德長公主,探探她的口風。」
「我這位姑母同我父皇一樣,都偏疼我二皇兄,可惜他英年早逝,沒那福氣繼承大統。」葛元回的話里流露出一抹幸災樂禍,「嘖,他這一死,父皇讓不少人給他陪葬,連立下不少戰功的雷家都整個折了進去,這次咱們再把這案子給翻出來,怕是會在京城里掀起腥風血雨來。長貞,你那招禍水東引,妙啊。」
他臉上透著一股子興奮,等著看好戲。對他而言,人生就是一出大戲,這處沒戲可看,換個地方再看就是,再不濟還能自己搭個戲台找人來演。
重翻當年的舊案,不是為了找出真凶給二皇兄報仇,更不是想替當年那些無辜慘死之人申冤,他完全是閑著無聊,想看戲罷了。
對他的稱贊,舒長貞無動于衷,只說道︰「等過一陣子,我打算送芸秀和听雨離開京城。」在這場腥風血雨到來前,為防萬一,他得先把她們送出京去。
梆元回斜睇著他,調侃道︰「長貞你不會是對明芸秀上了心吧,那听雨姑娘還不得吃味?」古听雨跟著舒長貞多年,他知道舒長貞對古听雨用情至深,他親眼見過舒長貞對待古听雨時萬般溫柔的模樣,那簡直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她是個識大體的姑娘,不會為此吃味。」舒長貞漫不經心的回道,人家鐘情的是雷子望,與他無關。
聞言,葛元回玩味的挑起眉,「你還真對你家那位新婚夫人動心啦?」下一瞬他便一臉理解的表示,「不過咱們男人嘛,左擁右抱、喜新厭舊本就正常,這沒什麼。」
舒長貞不想多跟他解釋什麼,雷子望的存在除了古听雨之外,沒有其他人知曉,他也沒打算讓葛元回知道。
提到妻子,雖然才出來不到半天的時間,他此時已有些歸心似箭的想回去看她。
兩人再議了會兒事,便各自離去。
就在他準備離開飛煙樓時,雷子望從玉墜里飄了出來,默默的瞅著他。
思及自己急著想趕回去的心情,舒長貞將心比心,面對朝夕相伴他多年的好友,終究不忍心讓他失望,點頭讓雷子望附了他的身,先去見古听雨。
兩盞茶後,他才離開飛煙樓。
回到舒家,舒長貞準備回自己住的跨院時,就見到幾個婢女們抬著一個人,腳步匆忙的往他的院子而去。
他認那些婢女是他院子里的人,還有明芸秀身邊的下人,心中一跳,大步上前,發現她們抬著的正是明芸秀,而她緊閉著眼、手腳不停抽搐著。
他臉色頓時陰沉得宛如要刮起風暴,「這是怎麼回事?」
邱嬤嬤一臉著急的說道︰「回二公子的話,二少女乃女乃先前去了夫人那兒,夫人想懲戒奴婢們,二少女乃女乃為護著咱們被夫人責罵了幾句,還被夫人拿果子砸了臉,突然間三少女乃女乃就整個人抽搐起來。」
聞言,他神色愀變,「可去請大夫了?」他交代過院子里的人,要請大夫只能請熟的,李氏他們請來的大夫是完全不能信的。
「已去請大夫了。」邱嬤嬤剛回了句,就見他一把抱起明芸秀,快步朝院子走去,她們幾個連忙跟在後頭。
進了房里,舒長貞將明芸秀放在床榻上,幾年前他開始習武時,也跟著學了些醫術以防身,正抬手想看她的脈搏時,忽然見到一雙明亮的圓眼頑皮的朝他眨了幾下。
明芸秀原本抽搐的身子不抖了,一骨碌翻身坐起來,一臉等著他夸贊的表情,「怎麼樣,我剛才裝得可像?」
舒長貞靜默幾息,原本要號脈的手轉為朝她的腮頰狠狠捏了兩下,咬牙稱贊了她一句,「像。」方才他一時不察,竟給騙過去了,被她嚇得幾乎失了方寸。
見狀,明芸秀得意的仰起下顎,「哈哈哈,連你也被我騙到了吧。」
見她安然無事,他又好氣又好笑,放下心來,在床榻旁坐下,問道︰「怎麼回事?」
「今日我娘家來人,婆婆大約是等不及了,不久前差人來說要過來看我,我哪里好意思讓她老人家親自過來,所以就強撐著『病體』去向她請安了。」
她去之前還特地將臉給涂得蒼白了些,看起來就像真的生了病的模樣,誰知她過去,婆婆當即借故朝邱嬤嬤和一菊二蘭發作,指責她們沒照顧好她,才會害她剛嫁來就病了,要讓人重打她們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那分明就是要邱嬤嬤她們的命,她哪可能讓婆婆這麼做。
她發狠的拔下發上的一支簪子,抵在自個兒的頸子上,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說道︰「媳婦剛進門就病了,與邱嬤嬤她們無關,要怪就怪媳婦這身子受不得驚嚇,一受驚嚇就得病上一場,要是母親非要罰邱嬤嬤她們不可,那媳婦寧願一死來替她們受過,我死後還望母親能饒了她們。」
見她這般,李氏臉色難看,恨不得親手掐死她,「哼,你這是在威脅我?你要死就給我死在外頭,別污了我的地方!」她罵完,拿起擱在一旁幾上的果子朝她砸了過來。
她一時閃避不及,被砸到了腦袋,便順勢往後一倒,翻著白眼,歪著嘴,抽動著手腳。
明芸秀這模樣嚇住了李氏,她叫了聲,「她這是怎麼回事?」
「二少女乃女乃約莫是被夫人那果子給砸毛病來了,這事奴婢會如實稟告二公子。」這時,舒長貞派給明芸秀的一名婢女冷著張臉回道。
聞言,李氏似乎略有顧忌,喝斥道︰「胡說,不過只是一顆果子,哪里能把人給砸毛病來,八成是她本來就有病,還不快把她給抬回去,請大去來瞧瞧。」
于是幾名丫鬟便把明芸秀給抬了回來,李氏也不敢再發落嬤嬤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