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南山密林重重,入夜後天上沒有星子,更見不到月亮,荒山野嶺,鳥獸無蹤,整個天地漆黑得像一個巨大黑洞。
藍筱悠來此半個月了,說不後悔在這里受罪是騙人的,他在這鬼地方為了尋找駝子草,挨餓受凍免不了,到了晚上還得忍受這份恐怖的陰暗寒冷,但他為了出一口鳥氣,還是咬緊牙根地告訴自己,不找到駝子草絕不回去!
不過今夜不知為何,山風颯颯,風聲格外陰森嚇人,林間似乎醞釀著什麼令人躁動不安,他手攥著一把短刃,隨時提防著可能會出現的意外,在這鬼地方誰也不知會突然蹦出什麼來。
毫無預警地,天空巨響一聲,一道雷劈了下來,活生生將他面前的三棵大樹劈得四分五裂,還發出一股焦味。
藍筱悠嚇得忘了閃躲,教那飛散的木屑劃傷了臉頰,等吃痛了才想到應該逃命,正要動作,冷不防另一道閃雷又劈下,這回像是專程朝他的方向而來,心頭驚想自己就要如那三棵大樹一樣灰飛煙滅時,不知哪來的一股力量將他拋飛出去,摔出丈外躲開了那道雷擊,救了他一條小命,而這一摔也讓他痛得齜牙咧嘴,壓根爬不起身來瞧瞧怎麼回事。
「本公子就不懂了,為何每次見到你,總覺得你笨,這回連雷劈下來了都不會躲?做為失敗的典型,你實在太成功了,賴著不起來莫非還想被烤成焦炭?」
這銷魂嗓音很熟悉,藍筱悠摔得極痛仍勉強抬眼望去——
「怎麼是你?!」他吃驚詫異的道,眼前的男子長袍廣袖,姿態瀟灑的站在面前,神情譏笑的俯視狼狽摔地的自己,而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日夜詛咒想千刀萬剮的家伙——瀝諾!「方才是你用腰帶將我甩出去的?」他咬牙問,看見地上有一截腰帶,顯然是這家伙甩出腰帶將他拋遠躲開雷擊的。
「可不是,唉,這紫南山不是你這等笨蛋待的,天一亮就滾下山吧!」瀝諾嚴肅的說。
「姓瀝的,小爺有要你救嗎?小爺就想享受被雷劈的滋味,要你多管閑事?還有,小爺下不下山關你屁事,小爺就想待在這山上,不食人間煙火,過過神仙癮不行嗎?」藍筱悠火大的道。
「行,你想做火烤的神仙當然行,那就當本公子多事了,你留下慢慢享受找死的滋味吧!」瀝諾冷然轉身,多少有點後悔剛才未能狠下心來見死不救,其實應該讓他被雷劈的。
藍筱悠瞪著那張狂的背影,氣得想沖過去砍他個三百刀時,一束微光突然由烏雲密布的天空透出來,光束落在被雷火焚燒的幾棵樹根邊,在一片燒焦中,有一株草隨風搖曳,竟然未受半點損傷!
「駝子草!」藍筱悠倏然驚喜低呼,這草的樣子他翻來覆去的看著圖樣,熟得不能再熟,一眼便能認出來。
他這一呼令離去的瀝諾回過身來,隨著藍筱悠的視線亦見到駝子草了!
瀝諾快步要去摘下那株草,但藍筱悠距離較近,在他趕到前,已先一步摘下駝子草,攥在手中。
「將駝子草交出來。」瀝諾立即沉下臉要求道。
「這可是小爺費盡千辛萬苦才得到的東西,憑什麼交給你?!」藍筱悠得意的道。
「那敢情是本公子誤會了,以為你處心積慮找駝子草,是想將這東西獻給本公子,好修復與本公子惡劣的關系?」
「瀝公子怎麼就這麼『蕙質蘭心』,曉得小爺的心思?小爺之前確實曾這麼打算過,可惜瀝公子嫌與鬼為鄰,對小爺難有好臉色,小爺仔細想想,人都有自尊,哪好熱臉再去貼人家的冷,你說是吧?」
「與鬼為鄰確實惱人,可若知錯能改,也非無藥可救,尤其你若從此對『公德心』三個字有所體悟,那便還不算朽木難雕。」
「瀝公子說的是,藍筱悠受教了,可你怎不想自己是如何陷害鄰人入獄的?這般過分,還奢望小爺能不計前嫌的替你找駝子草?」這家伙說話太招人恨,現在的情勢本該是自己佔上風的,可這家伙就有辦法讓自己萎了,藍筱悠不住地咬牙切齒。
「你拿著駝子草也沒用,交給本公子,本公子自然會給你好臉色。」
「我要你的好臉色干什麼用,可以滋補養身嗎?哼,小爺拿這株草直接去找墨王,獻給他最是直接了當,何必讓你拿小爺辛苦所得平白去邀功!」
「藍筱悠,此處只有你我兩人,憑體格本公子就是搶也能搶贏你!」瀝諾目光輕視的瞧向他沒幾兩肉的身子。
藍筱悠臉頰不由緋紅,兩人身材有著明顯差異,自己的干扁,又矮這家伙許多,真要動起手來,十之八九要吃虧。
「姓瀝的,小爺不怕你,要搶盡避來搶,可你若敢動手,小爺立刻將這株草吞到肚子里去,來個魚死網破,反正小爺既得不到,你也別想沾到好處!」
瀝諾神情陰寒了,再無半絲笑容。「你以為獻了草給墨王,就能治癒墨王妃的眼疾了?你這算盤少打了一顆,要治墨王妃的眼疾除了駝子草,還得有別的。」
「還得有什麼別的?」藍筱悠豎起了耳朵問。
「駝子草是藥沒錯,但還需一味藥引,你光拿這株草去邀功,還不至于讓墨王夫婦對你感激涕零的。」
「你不會是要告訴小爺,小爺這受苦受難十多天拿到的玩意其實沒用?」他愕然。
「並非沒用,否則本公子又何必花時間尋它?只是相較這味藥引,駝子草的取得容易多了。」
「駝子草已是罕見難尋,照你這麼說,這味藥引更難得到,這藥引究竟是什麼?」得知駝子草不夠看,要討好墨王夫婦沒那麼簡單,他不甘的問。
「告訴你也無妨,橫豎你也得不到,這藥引便是出生純陰之人的血。」
「純陰之人的血……何謂純陰之人?」他迷茫的問。
「陰時陰日陰月陰年出生之人,普天之下本公子只知一人是純陰之人,而那人正是本人在下我,你與其拿這株草去找墨王夫婦邀功,不如乖乖交給本公子,待本公子治癒王妃,或許還能給你些好處,可若你執意要毀了這株草,那墨王多疼愛王妃天下皆知,他若知道你干了什麼,這後果你得自理了。」
瀝諾以為說出這番話後,這小子會青天霹靂,終于曉得自己打錯算盤,認命地交出駝子草,哪里知道——
「天意啊,天意!就這麼巧!」藍筱悠竟是低呼。
「巧什麼?」
「我娘告訴過我,我出生時的八字也正是陰時陰日陰月陰年,小爺的血恰恰巧就是王妃所需。」他興奮不已。
「你也是純陰之人?!那不就是……」這會兒換瀝諾吃驚了。
藍筱悠眼神閃亮,彷佛已經看到爹前程萬里,娘穿金戴銀,自己榮華富貴了,高興得跳起來,逕自哈哈大笑,並未注意到瀝諾異樣的表情。
「真是天助我也,小爺有了這株駝子草,自己的血又是珍貴的藥引,到了墨王夫婦那里,我藍家不是要雞犬升天了嗎?」他將手里的駝子草捏得更緊了。「瀝公子,這下可真不好意思了,原來小爺藥草藥引都有了,你呢,還是靠邊閃去吧!」
瀝諾愣了愣之後,神色略有變化,竟是教人看不透了。「你就這樣報答救命恩人?」他似笑非笑的道。
「小爺以為方才說得很清楚了,小爺沒要你救,是你多事,小爺可不認為你是救命恩人!」藍筱悠沒心沒肺的說。
「好,很好,藍筱悠,你這是自掘墳墓了。」瀝諾跨步朝他走近。
藍筱悠怕到手的寶貝讓人搶去,轉身就跑,邊跑還邊能听見身後姓瀝的喊著——
「今日這里有異象,危險,別跑!」
他拿著駝子草嗤笑,這異象不就是雷劈嗎?雷固然危險,但姓瀝的家伙比雷還雷人,傻瓜才留下等著他搶走寶貝。
跑出被雷擊火燒的林子後,發現沒了火光照耀,四周變回漆黑,藍筱悠只能憑感覺跑,有洞就鑽,有縫就擠,就這樣跌跌撞撞的跑了一陣後,忽然腳下一空,整個人顛倒過來,不知墜進了何處……
一連在紫南山這鬼地方餐風露宿待了十多天,又經過昨夜沒命的奔跑,藍筱悠累死了,不願睜開眼楮,想再睡一會兒,但怎麼覺得身子濕濕冷冷的,耳邊還不斷听見水流聲以及野獸的吼聲,這是怎麼回事?
不得已睜開沉重的眼皮,瞬間心驚膽跳起來,原來自己半邊身子在河邊沉浮,另半邊浸在水里,眼看就要讓水流沖走了,而這不打緊,最讓自己魂飛魄散的是岸邊有兩頭虎視眈眈的老虎,正不斷張牙舞爪想將他吞下肚。
他緊張不已,身子稍動立刻往水里沉下去,吃了一大口水,趕緊抱住河邊的大石子,仰著脖子讓自己浮出水面,可那兩頭饑餓的老虎已齜牙咧嘴的圍上來,他此刻處境極慘,下水淹死,上岸被老虎咬死,這下他可以確定一件事——老天決心要滅他了!
老虎越看他越心癢難耐,想飽食一頓,其中一頭已撲了幾次上來未果,他這是走了什麼霉運,眼看自己如果不選擇淹死就準備被老虎吞下肚,不禁悲摧地比較,被老虎咬死太過悲壯,淹死至少還有全屍,好吧,那就留全屍吧,至少爹娘還找得到屍首替他安葬。
心一橫,閉上眼,讓身子往水里沉。
可老虎哪肯放過到嘴的美食,跟著撲進水里往他後背咬,他命大沒被咬到肩頭,咬到了後領,另一頭虎也下水了,張開利牙想一口吞下他的頭顱,他撐大了雙目等著撕心裂肺的疼痛襲來,冷不防,耳邊听見「嘶」一聲,一股力道竟把他拉出水面。
他在半空像烏龜一樣拼命劃動手腳,姿勢難看的掙扎了幾下後飛上岸,心想岸上碎石多,這一摔不疼死才怪,心底正一陣哀號時,自己被人拽進懷里,後背緊貼著一個人,他回首去瞧是誰救了自己,這當場臉又是一陣綠油油。
「怎麼又是你?!」他愕問。
瀝諾滿臉不耐。「不想見到本太子?那就再送你回河里或虎口如何?」
「呃……我不是這意思……」
藍筱悠注意到姓瀝的帶著一票人,這群人衣飾打扮奇特,長發束于頸肩,不似晏金人將頭發高束于頂,他們身上佩劍,河邊老虎已沖上岸,這些人正在殺虎,不一會兒工夫,兩頭老虎軟綿綿的倒下了。
「厲害啊……」方才還勇猛無比的老虎轉眼間癱了,藍筱悠瞧得目瞪口呆。
「本太子的人,殺兩頭虎不算什麼。」瀝諾自負的說。
「那是虎不是貓,怎會不算什麼——等等,你剛說什麼,好大的膽子,敢稱自己是太子?」晏金王朝的太子自己雖沒見過,但眾所皆知太子長相普通,並不出色,而瀝諾這張臉孔彷佛美玉雕琢而成,根本不可能是太子,敢假稱太子難道不怕被殺頭?
「大膽的是你,敢說太子殿下是假!」瀝諾的人殺完虎听見他的話,怒斥道。
「你們也喚他太子?他哪是什麼太子,我打听過了,他充其量就是墨王的義弟——」
「你還敢繼續放肆!殿下,請容卑職取下他的腦袋。」這說話請示瀝諾的人叫拜敦。
「罷了,這人剛落水,腦子浸水了,本太子不同他計較,下回他若再無禮,你將他五馬分屍便罷。」
五馬分屍?!藍筱悠瞪突了眼珠子,真正腦袋浸水的到底是誰啊?敢情這群人玩真的,真玩起太子與親衛的游戲?「你們——」
「你若不想被丟回去喂虎就閉嘴,否則本太子也不想保你了。」瀝諾低喝。這里可不只那兩只死虎而已。
藍筱悠傻眼,人生啊,真的有什麼都好就是別有病,這腦袋有病,當真難治,自己不好與病人較真,就是可惜了這姓瀝的這般風神俊朗的好樣貌,原來是個重病患。
「行,閉嘴,我閉嘴。」好漢不吃眼前虧,為求活命,閉嘴就是。
「走了。」瀝諾抱著他轉身要走。
「去哪?」他趕緊問仔細。
「帶你去宰了。」瀝諾沒好氣的回道。
「啊!別殺我,放我下來!」藍筱悠吃驚地大喊大叫起來,急著掙月兌他的雙臂。
「別動,再動本太子現在就宰了你!」
他臉僵身硬,欲哭無淚,自己逃過虎口水淹,但落入這家伙手里,恐怕也沒好多少,同樣死路一條。
「姓瀝的,咱們有話好好說,你要駝子草,我給你便是,喏,我不跟你斗氣了,你拿去醫治墨王妃的眼楮吧!」他往自己懷里模,跌落昏厥前,自己將駝子草塞進衣襟,這會兒為保命,已經顧不得再與這家伙爭什麼了,還是乖乖交出東西為好。
所幸駝子草經過水泡後沒爛,雖有些萎但還青綠著。
瀝諾二話不說的收下駝子草,但依然抱著他沒放下,且抱他的姿勢很怪異,是由後頭抱著,自己的背死死貼在瀝諾的胸膛上。
「你還不放開我?」兩個大男人抱成這樣,這姿勢委實難看,藍筱悠惱怒的問。
「本太子有說拿了駝子草就放開你?」瀝諾眼中浮出一絲笑意說。
「你、你無賴嗎你?!」他沒想到這家伙是個無恥的!
「大膽,敢罵殿下無賴,你找死!」拜敦再度變臉。
藍筱悠馬上想起「五馬分屍」四個字,登時用力閉上嘴,手指順道夾住嘴唇,表明不會再犯,這群人愛怎地就怎地,自己听話便是,只能之後再想辦法逃了。
見他終于安靜,瀝諾抱著他上馬,可藍筱悠明顯的感受到這家伙動作僵硬,十分嫌惡自己,就不懂,若這麼討厭他,何必與他共騎一馬,把他丟給他的屬下不就得了,可這家伙偏堅持讓他貼著,也不想想這畫面好看嗎?恐怕在自己屬下面前也沒什麼體統了吧?
就這麼不滿的哼唧著,這家伙已帶著他奔馳下山了,待藍筱悠回過神來,朝四周街道與景物望去,不禁有些茫茫然,眼前所見完全不是晏金風貌,街上行人的穿著也並非是自己熟悉的百姓裝束,這里理當是紫南山下,自己之前經過時分明不是這個樣子,這會兒恍然不知身在何處了。
瀝諾的馬一路向前奔馳,帶著他越過街道,不知騎了多久,來到一道護城河,進了城內,直奔巍峨的皇宮,而這皇宮的建築形式絕不是晏金的皇宮,難不成,自己昏去不只一夜,而是至少一個月,才有可能被送離晏金,到不知何處的國家去?
進宮後,瀝諾將他帶到一處宏偉的宮殿前才放慢速度,不會吧,難道這家伙真是某國太子?
他抓抓頭,頭腦發脹了,也嚇出一身冷汗。
不久馬終于停住了,瀝諾抱著他躍下馬,雖說自己身高不及他,但好歹也是個大男人,教人這樣拎抱著實在夠羞恥的了,但他還來不及尷尬,就已經被丟進一池水里了。
「你做什麼?」藍筱悠沒料到會被丟進水里,倉皇間喝了幾口水後,發現這水不深,自己一蹬就能站起身,水只到胸口而已,淹不死人的,這才鎮定下來,但依然感到氣憤,指著面前的家伙怒問。
「你太髒了,讓你洗洗。」瀝諾一臉嫌棄地說。
「洗洗?這里是浴池?!」他瞧瞧四周,果然是座由玉石打造得美輪美奐的浴池。
「哼,今天便宜你了,本太子專屬玉清浴池就供你糟蹋一下。」
「玉清浴池……你專用的……」他瞧這浴池水氣裊裊,忽地感受到一股曖昧的氛圍,這伙帶他來此莫非有斷袖之癖……他趕緊抱緊自己浸泡得濕漉漉的身子。「我落入你手中再怎麼不堪也還沒到任你宰割的地步,你若有點羞恥心,就不該帶我來此。」他驚恐痛陳。
瀝諾冷冷瞥他,「藍筱悠,你可掂量過自己幾兩重,就憑你那平板無肉的身材,即便本太子好男風,也不會看上你。」
藍筱悠手指往自己身上捏了捏,還真沒幾兩肉,就男人而言,的確毫無看頭,但這家伙真十足曉得如何羞辱人!「既然如此,小爺就不辜負你的好意了,借你這池水洗洗身子,若方便還是快滾吧!」他咬牙切齒的說。
瀝諾仍是那副輕蔑的神情,不過這回倒走得干脆,轉身就離開了。
然而瀝諾一走,一群姿容曼妙的宮娥卻走了進來,先朝池水里灑下花瓣,接著捧衣端盆的要伺候他洗澡。
藍筱悠大驚失色。「小爺沐浴不習慣旁人有人,你們全下去吧!」他慌張的說。
「奴婢們奉命替您沐浴包衣,不得違命的,還請您配合。」宮娥們已經上前要月兌他的衣服了。
他嚇得連忙打開門朝著剛走不遠的瀝諾大喊,「瀝大公子,不,瀝大太子,救命啊!快讓這群女人滾!」
因為聲音太過于驚慌失措,且嗓音響徹雲霄,幾乎整個東宮都能听見,瀝諾臉皮微微抽動。「不知好歹!」
「是是是,我不知好歹,無福消受,拜托拜托了。」他雙手合十道。
那驚恐的模樣還真是裝不了的,瀝諾嘴角微微翹起,那深不可測的眼眸這回不隱藏,寫著「故意」兩字。「好吧,你們全退下吧!」小玩了一下他,瀝諾終于點頭讓宮娥們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