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過後是營火晚會,學校安排了許多游戲,讓大家上台互動玩樂拿獎品。
必樂荷整晚窩在團體的邊緣地帶听MP3練曲子,沒人拉她一起玩,她也樂得抓緊時間練習。
她,成功孤立在圈圈之外,多少有點被忽略的成分。
嚴之凡出于習慣,站在離大家有點距離的位置,靜靜看著大家玩樂笑鬧,並不主動參與。
他,成功孤立在圈圈之外,主要是因為他和其他人之間彷佛有一道無形的牆,他不想踏出去,別人也進不來他的世界。
熱鬧滾滾的整個晚上,有兩個人各自待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個是關樂荷,專注沉浸在音樂的世界里,另一個是嚴之凡,呼吸著沒有人敢打擾他的空氣。
只是,時不時的,他的眼神會不自覺地飄向……她。
營火晚會結束,王治天和嚴之凡回到自己的小木屋,嚴之凡先進浴室洗澡,出來時看見王治天一派優閑地靠坐在床頭,手里拿本雜志亂翻,沖著他笑得一臉曖昧。
「我以為上仙是不會動凡心的,跟兄弟講一下,打算什麼時候主動追人家?」
「胡言亂語。」嚴之凡用雪白的毛巾擦著濕發,擦到七分乾,隨興地將毛巾往梳妝台上一扔,走到窗邊,抬頭看月亮。
她還在練習嗎?
「別以為我整晚都在玩,其實我一直在偷偷觀察你,你知不知道自己一整晚看了樂觀同學幾次?」王治天跳下床,走到他身邊一起往外看,天空就一個大月亮,有什麼好看的?「八次。我們練籃球的時候,校花在側,你從來沒有看過人家一次,今天光是一個晚上你就看樂觀同學整整八次,不尋常啊!」
「我會看上她?」嚴之凡冷著臉,只是單純疑問句,沒有一絲諷刺或揶揄。
他看她,是確認她有沒有好好練習,明天表演要是出糗,代表的可是學校所有社團的干部,大家丟不起這個臉。
「怎麼不會?兄弟我免費替你分析分析。」王治天笑得很詭異。「像你這類高冷又家世背景雄厚的人,誰都不敢不經你同意就一腳踏入你的私領域,就算有,也是像我這類具有超強膽量又聰明的類型,但是樂觀同學簡直是奇葩,不是特別有膽量,也並非極度聰明,只是憑著一股天然傻氣把你看成和別人一樣。」
「我和一般人沒什麼兩樣。」都一樣希望能自然和別人相處互動,而不是過度小心,深怕一個沒注意就得罪對方。
「這就是關鍵。」王治天一個彈指。「大家覺得你很不一樣,你卻覺得自己和大家一樣,好不容易冒出一個像樂觀同學這種,因為傻,真心把你當成一般人相處的人時,對你來說可是超強的全新體驗。」
嚴之凡冷眼盯著胡言亂語的王治天,發現自己竟無言以對。
「樂觀同學之所以樂觀,是因為她看不見別人能看見的無形阻礙,就算你在身邊築起一道高牆,她想跟你打招呼,就會爬上牆頭跟你說聲哈羅,然後再爬下去。」王治天饒富興味地笑著,看見嚴之凡挑高眉,額頭青筋跳動,他笑得更樂了。「然後你就慘了。」
「怎麼我就慘了?」嚴之凡不太服氣。
「樂觀同學是那種可以無視對方築高牆還是拉上警戒線,都能自然坦率和別人打招呼的人種,你終年待在高牆內,突然出現一朵奇葩越過高牆跟你說哈羅,你完全不會覺得哪里怪怪的?」兄弟,對自己誠實點,有時候是為了自己好,說不定能少走點冤枉路。
「完全不會。」
「反正一般人一定會,如果你完全不會,只能證明一件事……」王治天在他面前亮出右手食指晃呀晃的。「你真不是一般人,而是你爸最值得期待的接班人……」他話還沒說完,就見嚴之凡轉身向外移動,他不解的問道︰「你去哪兒?」
「走出高牆,到凡間晃晃。」嚴之凡扯唇輕哼。
「上仙,請務必小心,按照電視劇情節,通常這時候上仙到凡間走動是會歷劫的。」王治天提高音量道,「不過,只要你歷劫歸來,仙階一定可以往上蹭蹭直竄,千萬謹記,不要抗拒滾滾紅塵中的各種誘惑啊!」
砰!
回應王治天烏鴉嘴的,是一記略帶火氣的關門聲。
走出房間,嚴之凡耳根子終于得到寧靜,他走出小木屋密集區,哪里人煙稀少,就往哪里移動。
夏天的月亮很大很圓,高掛在天,像顆腌漬過大量純蜜的檸檬,酸甜酸甜的滋味,透過暈黃的月光灑落一地,為深黑的夜晚罩上一層柔順的金紗。
夜涼如水,特別在南投的山區里,不用開冷氣,天然涼風迎面徐徐吹來,還夾帶著一股淡淡的花草香,不僅能吹走一身疲累,還帶給人一股寧靜的感受,真舒服!
嚴之凡選了一塊大石頭坐下,靜心感覺涼風如絲緞般撫過身體。
一整天和一幫人處在一起,幾乎沒有獨處的時間,實在太疲憊了,他向來需要大量的獨處時刻,好幫助心靈安定和沉澱。
寂靜之中,嚴之凡隱約听到斷斷續續的唱歌聲,他站起身,本想朝歌聲的反方向移動,他從來就不是樂意主動接近別人的人,因為光是主動接近他的人,他便已經窮于應付,但在柔和月光的照耀下,雙腳彷佛有自己的意識,偏偏往聲音來源逐步靠近。
沒多久,他的腳步停了下來,他看見一棵大樹下,有個女孩放下微卷的柔順黑發,穿著短褲和短袖上衣,露出縴細雪白的四肢,坐在一根左右橫亙的粗樹干上,晃著雙腿,听著MP3,輕柔歌聲徐徐從她口中飄出。
這麼晚了,她還在練?
嚴之凡站在她身側五大步的距離,靜靜看著她。這是他第一次花這麼長時間看一個人,听一個人。
必樂荷沒有察覺有人在身邊,完全沉浸在音樂的世界之中,埋頭苦練曲子的女低音部,其實女低音的曲調不是很好練,至少不像女高音有個核心主旋律,大多時候女低音是為了增色主旋律而存在,所以調子有些奇特,和平常听習慣的曲調不太一樣。
罷開始她不是很適應女低音的曲調,可是慢慢的卻喜歡上了,那種感覺就像自己熟悉了一首曲調,感覺好像就是這樣了,等到和大家合聲時,又會發現對曲調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直到天微亮,四周開始出現蟲鳴鳥叫聲,關樂荷才驚覺時間流逝之快,驚呼一聲後跳下樹干,小跑步回到自己的小木屋。
嚴之凡沒有出聲喊她,甚至在她朝自己方向沖過來時,下意識躲到一旁的大樹後方,等她走遠,他緩步走到她剛才坐的位置,坐下來,看一看她眼中看到的風景。
原來是這樣的……
嚴之凡回到木屋梳洗時,同房的王治天還沒醒來,等他打理好自己,王治天才揉著眼楮盯著他說︰「這麼早起床喔?」
嚴之凡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走出門外時,剛好看見關樂荷從小木屋走了出來,她跟昨天白天一樣,將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綁成兩條辮子,垂在臉頰旁,換上新衣服,走到比較沒人的地方練唱。
練一整晚還不夠?
他微微皺眉,生平第一次主動走向一名同學,站在她身邊,雙手插在褲袋里,輕哼道︰「放下來比較好看。」
必樂荷戴著耳機練歌,壓根沒听見他說話。
見她沒反應,他清了清喉嚨,「咳!」
她依舊毫無動靜。
嚴之凡微微挑高右眉,長腿一邁,高大俊朗的身形突然站到她面前,眼珠子往下睨著她。
「你……」關樂荷抬起右手匆匆拿下右邊的耳機,沖著他燦爛一笑。「嚴同學,早安。」
「早安,樂荷。」他沒有笑,但他確實被她的笑容感染,眸光閃了閃。
互相道過早安後,兩人之間彌漫著……混合了早晨清新空氣的微尷尬。
他是特地過來和她說早安的嗎?關樂荷左邊的耳機還戴著,樂音仍舊不斷傳進耳里,但她的腦子卻想著可以跟他聊些什麼,兩人這樣不說話站著,氣氛好乾。
她還在苦思話題時,嚴之凡難得主動先開口了,「放下來比較好看。」
「什麼?」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頭發。」他指了指她的兩根辮子。
「可是宜琳說……」
「別听她的。」嚴之凡知道她要說什麼。
「你又沒看過我頭發放下來的樣子,怎麼知道放下來比較好看?」關樂荷指出他的語病。
「我就是知道。」他不願承認昨晚看著她頭發放下來的模樣,看了整整一晚上。原來她不傻,只是憨,還有得救。
「喔。」她點點頭,但不照做,擺明了在敷衍他。
「不放下來嗎?」嚴之凡馬上就察覺到她的敷衍。
「綁著比較好,風一來,頭發也不怕被吹亂。」綁著都不用整理,比較方便。
「也對。」綁著也好,他下意識不希望別人看見昨晚的那個她。「休息一下吧。」
「昨天晚上休息過了。」關樂荷拿起右邊耳機,大有想再塞回耳朵里的暗示。他不走,她怎麼練?當著人家的面塞耳機,感覺不是很禮貌。
說謊!嚴之凡臉色一沉,冷冷地道︰「練習一整晚,喉嚨不會痛嗎?」話一沖出口,他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連忙急著要走。
「不會啊,我都小小聲練……」她突然驚覺不對勁,小跑步追了上去。「先別走!你怎麼知道我整晚都在練習?」
听他話里的意思,好像昨晚他都在她身邊听一樣,她本想問個清楚,只是追了一半,發現有幾名同學朝他們指指點點的,她只好緊急撤退,小跑步回自己的房間,整個人倒在床上時還在想,像他這樣活著實在是太累了,不管做什麼事都會引起許多關注,像她這樣多好,走到哪里都沒人注意到她,能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就算干了蠢事也沒多少人會注意到。
想到最後,她竟有點同情他。
除了對方漏掉幾個音之外,緊接在執行長訓話後的表演很成功,當他們表演完時,台下掌聲如雷,連執行長也頻頻點頭。
這首曲子中有花腔女高音獨唱的部分,本來大家想跳過,直接往下跑,沒想到關樂荷在那一段開嗓,漂亮轉出如黃鶯出谷般清脆響亮的高音,接著對方的男高音進來,再來是男低音和女高音,最後關樂荷又變成女低音進入曲子里。
社團干部交流活動即將在午飯後正式結束,但簡宜琳沒有到場用餐,她的外婆長年臥病在床,昨天病情轉壞,今天快中午時她的家人又來電,要她盡快回南投老家一趟。
听到簡宜琳的狀況,活動前一天開車載另外兩名老師先抵達南投做準備的老師主動表示可以載簡宜琳回老家,另外兩名老師則轉坐游覽車,跟大家一起回台北。
必樂荷皺著眉頭踏上熱烘烘的游覽車,像游魂似的背著大背包,一路往最後面移動。不知道簡宜琳那邊要不要緊?
車內,大家的情緒正興奮高昂,幾乎每個人都不自覺提高音量說話,搞得車子里像鍋沸騰的滾水。
一名坐在最後一排的老師受不了分貝越來越高,低喝道︰「大家說話小聲點!不要這麼吵!」
必樂荷坐在來時的靠窗位子,沒發現嚴之凡昨天的座位和一旁的空位坐了兩名老師,其中一名老師正惡狠狠盯著整車的同學,直到同學們縮著脖子,放低音量說話。
當嚴之凡上車時,全車只剩下關樂荷身邊還有空位。
嚴之凡一步一步走向她,身邊無數雙嫉妒的眼神如箭,紛紛落在她身上。
必樂荷後知後覺地發現全車一片鴉雀無聲,將視線從窗外拉回來,這才發現嚴之凡越走越近,以及那些朝自己射來、略帶惡意的視線,她不由得暗暗叫苦。
兩名老師們搶先慌張地解釋—
「嚴同學,老師們有事情要討論,坐一起比較方便,你可不可以和這位女同學一起坐?」甲老師的語氣帶著討好。
「雖然你們可能不認識,你會覺得有些尷尬,可是……」乙老師也加入說話群組里。
「不尷尬。」嚴之凡打斷乙老師的話,泰然自若地看著關樂荷。「我們認識。」
他們這樣就算認識嗎?關樂荷想起昨天大家同組比賽,自己疑似指使他幫忙拿飯碗……林林總總加起來,說不認識好像才比較奇怪。
「你們認識?那就好、那就好。」甲老師呵呵笑開。
「嚴同學,你坐,你坐。」乙老師小聲催促。
嚴之凡在關樂荷的旁邊坐下,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惹得其他人看著她的目光更為羨慕嫉妒,她突然有些明白,原來有些人氣場之強大,能在無形中影響身邊的人,仔細想想,自己也沒做什麼,就引起這麼多關注,嚴之凡同學不容易,他身邊的人也不容易啊。
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
來的時候關樂荷左手邊坐的是簡宜琳,她會自己聊一整路,原本耳邊一直有聲音,現在換成最高品質靜悄悄,她渾身像長蟲一樣,總覺得不太對勁,也不太自在。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從背包里拿出《甜味日記》和一枝十元的油性藍筆,翻開書頁,咬著筆頭,回憶這兩天一夜有沒有可以記錄的好事……啊,有了!
她興奮地寫下︰
合唱表演,意外受到好評,超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