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侯府
正檢視著聘禮單子的武定侯夫人滿臉喜孜孜,嘴角上揚。只一想到半個月後就能風風光光把郡主兒媳迎娶進府,圓了她的心願,在徐氏這個小泵太太面前揚眉吐氣一遭,她就樂得合不攏嘴。
一旁的徐玥看著母親這連遮掩都懶怠的喜悅,不禁秀眉輕蹙,隱忍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出言提醒。「娘,如今全府上下仍然為祖母守孝中,縱然自古熱孝之內辦喜皆有先例,可咱們侯府樹大招風,外頭都看著,還是低調為上。」
「玥兒,娘何嘗不知?可郡主娘娘下嫁我侯府是莫大光榮,便是沖著祿郡王府的臉面,咱們侯府也不能失了禮。」武定侯夫人笑道︰「沒事兒的,娘心里有數。」
徐玥神情有些陰郁,而後借詞累了便離開主院,回到自己的寢閣。
「二小姐,」貼身丫鬟端茶上來,忍不住有些不平地道︰「恕婢子多嘴,今日見夫人那聘禮單子上,有幾樣奇珍異寶都是當年太夫人指名要留給您做嫁妝的,卻被夫人全添到給郡主的聘禮里頭——」
徐玥神色淡然道︰「母親現在一意孤行,父親沉溺哀思,又是從不管內院事。大兄雖有一身才華武藝,惜一味愚孝,爭不過娘親,又放不下安表妹,自那日起,臉上便再沒了個笑模樣……可嘆自從祖母仙逝後,武定侯府氣數已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貼身丫鬟听得心下惻然,不免也擔憂了起來。「二小姐,那您……」
「侯府精心教養我這麼多年,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為徐家光耀門楣,我自然不會辜負爹娘的期望……罷了,那幾樣奇珍異寶,原不過也只是身外物而已。」徐玥向來聰慧過人,骨子里更有一股不甘雌伏的驕嬌傲氣,雖然眼下是時不我予,然孫輩守孝只需一載,屆時一出孝,她還是會按照原定的路子往上走。
勛貴士族培養出的女孩兒,向來被視為家族中最有價值的珍寶之一,上可奉君王,下可為聯姻,可不比族中優秀子弟的重要性低。
想那魚姊兒不過是五品文官女,一入宮就已得受封婕妤,自己出身一等勛爵武定侯府,若是入了宮,品級位分自然是遠遠勝過她的。
何況魚姊兒自幼被姑父姑母嬌慣太過,向來樣樣無心精習,無論是詩畫女紅,或是管家看帳,幾乎無一樣能拿得出手的。
再論美貌……魚姊兒不過是清秀之姿,又如何能同自己相比?
現在,她只要撐過這一年守孝,好好把母親給穩住了,不再叫武定侯府有一絲半點不好的風聲傳出去。
至于這位未來的郡主嫂嫂對她而言究竟是否為幫助,恐怕端看皇上日後對祿郡王府是個什麼想法了。
徐玥面露深思,縴細指尖輕輕地在茶碗沿滑過。
只不過此次偶然听聞母親提起,長樂宮那頭下了鈞旨讓祿郡王妃和郡主、幾位誥命夫人當中還包含了娘親,過幾日齊齊進宮晉見貴妃,她總覺得,從中嗅到了絲陰謀算計的氣息……
長樂宮內,溫雅清麗如畫中仙的貴妃樂正婥笑語嫣然地同一眾嬪妃與貴婦們談天,忽然禮部左尚書夫人「咦」了一聲。
「貴妃娘娘,老身斗膽敢問一句,怎地今日不見安婕妤?」
樂正婥一頓,不著痕跡地瞥了隱約一僵的武定侯夫人,笑道︰「原來尚書夫人和安婕妤有舊嗎?」
「回貴妃娘娘的話,老身昔日曾與安婕妤有一面之緣,徐侍郎夫人听說去歲便病病懨懨的,如今已搬挪到京外的小湯泉別院休養……」禮部左尚書夫人嘆息。「安婕妤想必在深宮之中,也是極想其母的,恰好老身今日得蒙娘娘恩召入宮,便也懇請娘娘請安婕妤前來長樂宮一會,老身幫忙安婕妤傳幾句話回去給徐侍郎夫人,也好一安病中之人的心哪!」
武定侯夫人嘴角暗暗地往下不屑一撇。說得那般婉轉好听,也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
只不過安婕妤如今可與武定侯府沒多大干系了,外人誰不知徐氏已與娘家翻臉?
樂正婥沉吟了一下,故作苦惱。「這……尚書夫人是一片好意,然安妹妹自進宮以來備受皇上寵愛,就是本宮也驚動不得……」
吳貴嬪忍不住插嘴助陣道︰「那可不,我們貴妃娘娘身分貴重,不跟安妹妹計較也就罷了,可本宮向來是受氣不得的,哼,想她安婕妤不過是小小的婕妤位分,連我們這些姊姊妹妹親自上她的披香殿,都被她毫不留情的拒于門外,偏皇上還縱著她——」
武定侯夫人心一跳,臉色微微變了。
怎麼,魚姊兒短短兩三月內,竟能在後宮闖出了這番造化?
樂正婥笑了,意有所指地輕斥道︰「吳妹妹,再怎麼說你也不該當著武定
侯夫人的面兒指摘非議安妹妹,唉,不管怎麼樣,安妹妹終歸是武定侯的親外甥女兒,當年還差點兒親上加親……咳,總之吳妹妹說話前得先過過心,你呀,你叫武定侯夫人這嫡親舅母听了心里怎會好受呢?」
一旁嬌貴美麗的祿郡王府寶貝郡主暗哼了一聲,神情有些難看起來。
「貴妃娘娘——」武定侯夫人心高高懸到了嘴邊,正急著想解釋。
「武定侯夫人莫慌,本宮沒有旁的意思。」樂正婥親切溫柔地道︰「听說武定侯世子年少有為,如今即將成為祿郡王府家嬌嬌的郡馬,本宮在宮里听聞這樁喜事,也為你們兩家歡喜呢!」
武定侯夫人冷汗涔涔,已經可以感覺到祿郡王妃和郡主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等著她的表態。
就在此時,外頭一賢悠揚從容淡定的老邁嗓音響起——
「婕妤娘娘到!」
樂正婥臉上笑容有一霎地掛不住,閃電般地掃過照兒和燋兒,隱含責備——這是怎麼回事?本宮尚未真正發話,怎麼人已經到了?
照兒和燋兒臉色發白,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也不明所以。
然而樂正婥反應卻也快得很,立時轉怒為喜,笑吟吟地一揮袖道︰「快請——想必是和親舅母心有靈犀,這不,安妹妹這稀客竟然親自上長樂宮來了。」
武定侯夫人至此面灰如土,手里的手絹緊攥得快扯斷了,偏偏還得擠出一絲笑來。
安魚一身秋香色繡花滾邊宮袍,裹著銀狐大氅,更襯顯得烏發如雲,肌膚賽雪,小臉清秀恬靜中有一絲令人無法忽視的嬌甜紅潤氣息。
可見得她在宮中過的日子有多麼舒心暢快,才能有如此女敕得幾乎掐得出水來的冰肌玉骨粉妝玉琢嬌憨情狀。
尤其再見到眾宮婢簇擁,前頭開道的還是宮中赫赫威名的楊海公公,祿郡王妃猛地壓住了欲沖動起身的女兒的手,神情端凝地輕搖了搖頭。
郡主咬住豐潤的紅唇,恨恨地強克制住,坐穩原位,可目光銳利地瞥了武定侯夫人一眼。
——這事兒,終歸是要給她一個交代的,哼!
武定侯夫人只覺如坐針酕。
「安魚在此見禮。」安魚靜靜地對貴妃行禮,並對眾嬪妃款款一儀,眼神卻完全沒有和祿郡王妃與郡主接觸,略顯輕諷地瞅了神態變得異常不自在的禮部尚書夫人,最後落在武定侯夫人面上,嘴角輕揚。「舅母,許久不見。」
武定侯夫人只覺臉皮一陣難堪的熱辣辣,眼底暗藏憤憎之色,可畢竟是老練的官家貴婦,很快就殷切地起身,滿面慈愛地伸手就要拉她。「魚姊兒,呀,不對,現在可是要尊喚您婕妤娘娘了……」
「武定侯夫人失禮了!」楊海毫不客氣地用拂塵一把隔開,眸中精光乍起,飽含警告。
武定侯夫人倒抽了口氣,霎時羞窘萬分,氣紅了臉。「你——你——」
若非最後一寸理智你在,險些就罵了一聲「閹奴」!
樂正婥一凜,猛然站了起來,臉色沉了下來。「楊公公,這是本宮的長樂宮,武定侯夫人是本宮的客人,你這是瞧不起國之棟梁武定侯?還是根本就目無本宮?」
楊海神情似笑非笑。「老奴豈敢,只不過老奴奉皇上聖旨,要護我家娘娘周全,自然不可能讓阿貓阿狗什麼的驚擾了我家娘娘,還請貴妃娘娘恕罪。」
「大膽!」樂正婥早就看這個先皇後的老走狗不順眼,不過苦無機會打殺,沒想到今日他倒是不知死活的自己犯到她手里來了。「本宮是貴妃,豈容你一個老閹奴在此猖狂,出言辱罵大臣妻眷,來人,把楊海給本宮拿下,當殿杖八十!」
楊海自然不懼,一記冷笑後正待開口——
「誰敢?」安魚上前一步,神情清冷嫻靜,眼波微掃間,莫名有股強大的威壓感撲面而來,令人屏息瑟瑟,不敢動彈。
樂正婥不敢置信地瞪著她,眼前微微發黑,恍惚間彷佛看見了那個她無比熟悉、無比痛恨的賢淑典雅、母儀天影……
「貴妃娘娘,楊公公是宮里的老人兒了,更是直接受命于皇上,餃領大內統監,就連妾身也對其十分敬重,從未有半點薄待無禮,可您一開口就是杖八十……」安魚神情溫婉,眼神卻隱含風雷。「可嘆當年先皇後為一國之母,尚且從不敢破壞宮規草菅人命至此,如今再看貴妃娘娘您,倒真是好大的『鳳威』!」
周遭眾人全駭然驚呆了!
樂正婥則是被她一番有理有據肅重端方的話訓得幾乎抬不起頭來,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一陣白,氣得渾身直打顫,抖著縴縴手指直指著她。
「你……好,好得很,你個區區婕妤,竟然教訓本宮這個貴妃?到底是誰給你的倚仗?」
「聯給的,如何?」
一個低沉渾厚的嗓音隨著龍靴大步朗闊而傳入,如九天響雷在眾人面前心上轟隆隆炸起!
樂正婥身子搖晃了一下,臉上血色涓滴不剩,滿眼淒楚哀憤受傷地望著這個宛如踏著燦燦金光而至的真命天子。
只可惜,這個俊美尊貴的男人,卻是為了另外一個女人而來。
他……為什麼?
而「她」,又憑什麼?
「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嬪妃和誥命夫人及宮婢們全跪了一地,敬畏地三呼萬歲。
安魚眉梢間掠過一絲困擾,還是依禮要蹲身行儀,卻被他一把攙扶而起,下一瞬腰肢落進他的臂彎牢牢勾摟住,她身形一僵,下意識要掙扎,可身邊男人力氣之大猶似鋼澆鐵鑄,她的掙扎全然徒勞無功。
「別動,大家都看你呢!」他更可惡地彎腰低頭貼近她耳邊輕語,她雪白小巧耳朵霎時敏感地艷艷透紅了。
可就在此時,她感覺到樂正婥淒然幽怨迷離的目光,心下一冷,不自禁泛起的顫栗羞澀感立時被一股深深的兔死狐悲感淹沒了。
昔日君愛卿,今日君愛新,年年憐誰好,難測是君心……
她低低喟嘆了一聲,忽然意興闌珊起來。
嚴延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察覺到她的異狀,心頭沒來由一顫,忐忑緊張了起來。「你怎麼了?是身子不適嗎?」
她搖了搖頭,低聲道︰「皇上,眾人還等著您叫起。」
他也想嘆氣了,萸娘就是這般心善心軟,最見不得人受苦,可面前這群人除了他與楊海之外,又哪個不是迫不及待折辱于她、看她的好戲?
不過,不怕。
……有他在,再也不需她殫精竭慮地圖求自保,甚至萬般提防這宮里宮外的明刀暗箭了。
誰同他的皇後過不去,就視同造反,謀逆!
他深邃犀利眸光也接觸到了楚楚可憐滿面憂傷的樂正貴妃,頓了一頓,心頭滋味亦是澀澀復雜難言。
嫜兒,何嘗不是這三年來漸漸變得面目全非?
尤其在數日前,他看著龍案上刀五呈上來的暗折,皇後走了之後的這三年,她正式接掌後宮大權,到處都安插她的人馬,都有她的觸手與痕跡……那片皇後生前最愛的照水紫梅遭焚,嬪妃寢殿香爐中的避子香……林林總總,數不勝數。
樂正府攏絡群臣暗中結黨,他看在同她幾年恩愛及有了小鮑主的份上,也只對這二三十名官員降官調職,略加懲戒點醒。
就連她仗著貴妃尊貴之勢,賞賜宮中侍女到皇城九門幾位統領府中為美妾,他也只是讓心月復統領們將人隨意安排或打發了,為的就是別明著折了她貴妃娘娘的面子。
——樂正婥,你切莫把聯曾經對你的那份情分當作任意揮霍不盡!
他已然,容忍至此……「貴妃。」他終于開口。
樂正婥彷佛不勝淒苦地痴痴望著他,淚光漣漣,「皇上,您怎忍心這般下臣妾的面子?就為了一個甫進宮不過二月有余的安妹妹……」
嚴延靜靜地凝視著她,不知從何時起,她的眼淚與柔弱再也無法令他感到真實。
也許是當他曾經前腳到某個嬪妃那里坐坐,不過听一曲琴解乏,她後腳便淚漣漣地憑欄做捧心飲泣狀,哭得他隱隱心酸內疚了後,一連半個月都在長樂宮睡下陪她,可過不了多時,卻听見那嬪妃犯錯遭罰,雙手浸在冰水中一炷香,往後,再也使不上勁彈琴了。
她的眼淚,有時令他心下生寒。
「貴妃,你今日召這麼多人來長樂宮,目的是什麼?難道還要朕『提醒』你嗎?」高大頎長的帝王擁著懷里嬌小的安魚,手勢溫柔,可望向貴妃的眼神卻有些冷。「朕不想令你這個貴妃丟了面子,亦不想讓小鮑主有一個受人非議的母妃,所以有些事,朕不說,你莫非真當朕都不知道嗎?」
樂正婥楚楚柔弱憐人的神態霎時一滯,目光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強自鎮定下來,勉強壓抑心頭評評狂跳的不安,囁嚅道︰「皇上,臣妾……許是才德不足,這才做了些不妥之事叫您誤會,可臣妾真的從無私心,今日請祿郡王妃和幾位誥命夫人來聚,亦不過是听說了一樁喜事,這才——」
「看來貴妃是太清閑了。」他面無表情地開口,「四月後適逢先帝冥壽,貴妃向來有心,何不焚香更衣閉宮自守三個月,親手抄經供奉佛前,也好為先帝積一積功德?」
皇帝這話一出,不啻火辣辣打了兩個人的巴掌,一個是去了的昏庸先帝,一個便是樂正婥!
可樂正婥卻反抗或求饒告罪也不能,因明面上為先帝抄經乃孝心善行,她如何敢說個不字?
「……臣妾遵旨。」樂正綽跪了下來,顫抖著噙淚領命,心中羞憤難堪傷痛萬分。
——安魚,你等著,今日之辱,本宮必百倍報之!
嚴延低首,修長大手輕輕牽起安魚的手,溫和的問︰「今兒晨起不是還嚷著頭疼嗎?朕送你回披香殿歇歇,往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都讓楊海幫你擋了吧,什麼阿貓阿狗的都敢來叫你作陪了,哼!連朕都尚且不敢累著你……這天下,難道還有人大得過朕嗎?」
不只武定侯夫人,就連祿郡王妃臉色都變了,忙連聲告罪道不敢。
「回、回皇上,臣婦萬萬不敢,祿郡王府一向對皇上忠心耿耿……」
嚴延瞥向祿郡王妃,唇角微微往上挑,深邃黑眸瀲瀣中透著一絲寒光。
「祿郡王府的忠心,朕自然看在眼里。可王嬸身為宗室里的長輩,若當真卻不過人情面子,所言所行之事,也自當有所分寸。建弟剛獲封世子,駐守我大闕南方衛所,朕不希望他駐防在外,還不得安心。」
祿郡王妃惶急了起來,額上冷汗涔涔。「皇上,是臣婦胡涂了,此事和我兒半分不相干,建兒素來奉公為國,一心效忠皇上——」
「建弟英武悍勇,乃我大闕新一員的猛將,朕是準備重用他的。」他微笑,眼神幽深。
祿郡王妃高懸的心放下了些,難掩感激,也瞬間明白了皇帝的言外未竟之意,忙道︰「吾皇英明,謝主隆恩!」
而後,祿郡王妃再也不看跪在地上的樂正貴妃一眼,輕扯了扯女兒,眉眼恭敬地道︰「時辰也不早了,臣婦和小女不好繼續逗留宮中,擾了皇上和貴人們的清靜,還請皇上容臣婦等先行告退了。」
「嗯。」嚴延淡淡地頷首一笑。「王嬸自便吧!」
「謝皇上。」祿郡王妃滿眼親切地對他懷里的安魚道︰「婕妤娘娘溫雅婉順可人,臣婦見了就歡喜,但不知日後可否有幸到娘娘的披香殿飲一杯茶?」安魚目光低垂,輕聲道︰「不敢當王妃稱贊。」
祿郡王妃也不氣餒,笑得更加慈愛了。「婕妤娘娘當得起,當得起。」嚴延眸光如電掃視了一圈,眾人嚇得紛紛告退,武定侯夫人更是迫不及待匆匆行了禮就要往外走,這兒她是半分也待不住了。
楊海使了個眼色,一個小太監很快就跟了上去。
武定侯夫人出了長樂宮,卻被|個小太監喚住了。
「武定侯夫人請暫留一步,我家娘娘有請。」
「你家娘娘……」武定侯夫人心猛一跳,目光涌現防備。「是安婕妤娘娘?」
「是,夫人這邊請。」小太監不卑不亢地領著她到一處飛雲亭下,里頭已經有宮女侍立,一桌清茶細點完備。
武定侯夫人見狀腳步一絆,臉色有些難看慌亂,可一想到天大地大,親娘舅最大,就算她和徐氏不和,就沖著自己親舅母的身分,安婕妤又能對她如何?
就算有皇上撐腰,可只要有一星半點她不敬尊長的流言傳了出去,難道她這婕妤娘娘面上會好看?
武定侯夫人一想到此處便安心了大半,大剌剌地進亭坐下歇一歇腿兒,並趁著空檔思忖回府後,該想個什麼周全的說法,好向祿郡王府那頭細細說道。
嚴延則是牽著安魚的小手,無視于她的不開心,厚著臉皮討功勞道︰「怎麼樣?朕很威武吧?」
她抬頭看著他笑眼燦爛熠熠如星,一副「朕是不是很厲害快來夸獎朕吧」的幼稚神情,悶堵在胸口的郁郁心緒被擾得有一絲哭笑不得,最後嘆了口氣。
「皇上先去忙吧。」
他笑容一垮,「你就這麼不想朕陪你?」
她蹙眉。「臣妾還有事。」
「哼!」他忍不住酸溜溜地道︰「朕知道,你還要去見你那個『好舅母』。」
「皇上說話別這麼陰陽怪氣的,」安魚睨了他一眼,臉色也不大好。「臣妾也不過是去和武定侯夫人說一句話罷了。」
「你又不是他家真正的親外甥女兒,和這個勢利的武定侯夫人又有什麼好說的?」他濃眉一挑,「武定侯真真是可惜了,連個夫人也管不住,看來朕容他丁憂三年不起復,倒是幫了他。」
她沉默了一下。「阿延,武定侯對家事胡涂,然他確實是我朝之棟梁。」
「朕知道,」嚴延眸光一閃,似笑非笑。「且再看看吧。」
武定侯府和祿郡王府目前無太大私心,強強聯姻尚且不犯忌諱,可後續端看各自府中未來當家做主的,腦子清醒不清醒。
祿郡王世子他還是頗為看好的,但武定侯府有個志大才疏缺心眼的武定侯夫人當攪屎棍,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只不過他一點都不想讓萸娘再和這一家子有什麼牽扯,她是他的,就連安家都極為識趣地越發低調,半點不以寵妃親眷之姿對外驕驕行事,更何況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外家」武定侯府了?
哼哼,別以為他不清楚安家跟武定侯府險些就結了兒女親家……
一想到徐弦那個俊俏的小白臉青年,他就滿肚子酸味直往上冒,俊美臉龐也忍不住迸里古怪地微微扭曲了起來。
「你這麼擔心武定侯府,難道還對徐弦那小子念念不忘?」他腦子一熱,話也沒過心眼就沖口而出。
「皇上胡說些什麼呢?」她險些被氣笑了。
「你居然為了徐弦那小子說朕『胡說』?」他本來話一出口還立時有些後悔心虛,可一听到她這話,瞬間炸了,「萸娘,以前不管朕說了什麼,你護的永遠是朕,可你今日怎能為了個毫不相干的外人跟朕杠上?」
安魚看著他莫名其妙的怒火和氣急敗壞的臉色,一時也有些懵了,皺了雛秀眉,終究還是不慣跟他爭吵使性子,定一定神,略緩和聲調地道︰「皇上,您也不小了,身為一國之君,最忌無據猜疑——」
「你這是嫌朕比你老了?」他俊美臉龐猛然黑透了。
她有些茫然地仰望著他。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