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應嘯被冷水潑醒,醒來睜開腫脹充血的雙眼,瞧見的是那熟悉的面孔。
見到關雲希的冷眼,他怔了下,繼而了然地呵呵笑。
「想我銀狐闖蕩江湖這麼久,最後竟敗在一個女人手上。」
必雲希也不跟他嗦,直截了當地問︰「你為何要害葉楓?」
一提到巫江寨大當家葉楓,楚應嘯再度怔住,望著關雲希冷漠的目光,他心中恍然大悟,終于明白自己為何會栽了跟頭,原來是來尋仇的。他收起吊兒郎當的笑,沉默了會兒,才緩緩開口。
「我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人便是她,是我害了她。」竟是直接認罪。
「你現在說這些話有什麼用,她都死了。」關雲希冷笑。
他抬眼盯著關雲希,眼中已沒有先前的萎靡、不屑,而是一本正經。
「我楚應嘯不是個好人,但絕對不是卑鄙無恥、賣友求榮的小人,金銀財寶我有的是方法弄到,絕不會靠出賣一個女人去換得。你信也好,不信也罷,你若是想為她報仇,我這條命就拿去吧!但是我絕對沒有出賣她!」
必雲希愣住,看著楚應嘯狠戾的表情,料不到他會有此一說。他這樣不像在說謊,倒像是大仇未報而深感遺憾,他的反應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
她一直認為是楚應嘯賣了她,但是此時此刻,她又不確定了。
難道害她的人另有其人?連楚應嘯也被擺了一道?
她心里這麼懷疑,面上仍是冷嘲,「你以為這麼說,我就會饒了你?」
楚應嘯冷哼。「我若死了,自會去陰曹地府向她賠罪,我留著這條命,不過是找機會為她報仇申冤罷了。」
她愣住,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要為她報仇申冤?」
「我欠的,從來就只有她。」
必雲希听出了話中的重點,想了想,又問︰「你查出了什麼?當時官府為何失信,非要剿滅巫江寨山匪?」
這是關雲希一直想查真相的事,她記得張知府為人公正,亦很同情百姓的遭遇,對他們歸順朝廷的作為極為贊同,並多次提供消息,好助他們成事。
她對歸順一事十分謹慎,思量再思量,也對張知府查了個徹底,明白這人是個好官,只不過人微言輕罷了。
她若不是沒把握,也不會貿然歸順朝廷,這其中她定是忽略了什麼,或是有什麼她不知道的陰謀在進行著。
楚應嘯只是冷笑,卻不再說話,擺明了不想說。
必雲希見他不打算說,回頭看向褚恆之,恆之冷道︰「這家伙倒是個骨頭硬的。」
必雲希听了恍然大悟,看來褚恆之對他施刑後,也並未套出任何消息。
她沉默著,突然對恆之道︰「我想私下跟他談談。」
褚恆之想也沒想就反對。「不可。」
「為何不可?」
「留你和他單獨相處,太危險。」
危險?她一臉狐疑,姓楚的都被他打成這樣了,哪會危險?可她哪里知道,褚恆之把楚應嘯打成了豬頭,除了逼供外,還有私心,這是他輕薄必雲希的下場、
必雲希有辦法套出楚應嘯的話,但這方法卻不便讓人知道,于是她拉拉褚恆之的衣角,軟聲軟語。
「把他交給我,我來套他的話,求你了。」
「我可以命人繼續逼供,他骨子再硬,一定有弱點。」
必雲希搖頭。「我不想因為酷刑逼供,將他傷得半死不活,讓我私下跟他談談,或許有辦法說服他。」
褚恆之依然冰冷著臉,直直地盯著她。
她瞅著他,學著小女人嘟嘴道︰「這人我還有用處呢!不能弄死了。」話語中難得多了一絲請求和撒嬌。
褚恆之望著她小女人的嬌態,神情稍緩。「你小心點。」這是答應了。
必雲希立即點頭,美眸瞅著他笑。
恆之想到適才在馬車上與她親熱的事,心頭一熱,忙收斂心神,板著嚴肅的面孔,帶人退出屋外。
等屋內只剩兩人時,關雲希這才來到楚應嘯面前。
楚應嘯的穴位已被封住,這也是恆之答應讓她與楚應噓兩人在屋內的原因,受制的楚應嘯傷不了她。
必雲希蹲,盯著跪在地上的楚應嘯,與他對視。
「楚應嘯。」
男人低著頭沒理她,而她也不以為意,繼續道︰「我是葉楓的拜把姊妹,她死前曾告訴我,若是她有不測,就要我代她完成未完的大業。」
楚應嘯給她的回應是一聲冷笑,對她的話絲毫不信,只有不屑。
必雲希不在意,繼續道︰「葉楓交代過我,要我找到你,找到你之後,她還要我告訴你……」
她靠近楚應嘯的耳,用只有兩人才能听到,即便屋外的人運力于耳,也絕對無法听清的聲音說出了話。
楚應嘯原本低垂著眼,面色不屑,在听到那句話後,猛然驚愕地抬起頭,瞪著難以置信的眼,直直看向她。
他抖著唇,顫巍巍地道︰「你……你怎麼知道?」
必雲希笑得又賊又刁蠻。「葉楓什麼都告訴我了,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把這事昭告天下。」
楚應嘯呆呆地盯著她,听听這刁蠻的口氣,瞧瞧這賊笑的表情,以及這威脅人的模樣,簡直跟葉楓如一轍。
他看著她,彷佛透過她看到了葉楓的影子,那個女人天不怕、地不怕,面對他這位公子的追求,沒有害羞,也沒有矯揉造作,反倒爽朗以對,氣勢逼人。
葉楓是他這輩子見過的女人中,最可愛又最讓人難以忘懷的一個。
「我操!」他忍不住低罵一聲。他一定是瘋了,明明這女人不是葉楓,卻讓他再度有了小鹿亂撞的悸動。
「如何?」與他咬耳後,關雲希退開一步盯著他,雙臂抱胸地等待他的答案。
楚應嘯把她從頭到尾打量一遍後,突然勾起了笑。
「行,就依你!」
必雲希勾唇,露出滿意的笑,又讓楚應嘯瞪直了眼,甚至看得有些失神了。
等在屋外的褚恆之听到開門聲,一回頭,就見關雲希含笑跨出門坎,來到他面前。
「行了,他願意跟我們合作。」
褚恆之看著她,「他願意招了?」
「是的,找個大夫來給他治傷吧!」
恆之盯著她的笑容,幽黑的雙眸有些明暗難測,他沉吟了會兒,對一旁的掌櫃命令。「去請大夫。」
掌櫃立即應聲,領命去辦。
必雲希听了滿意,轉身又要走回屋,卻被他握住手腕,她回頭尚未開口,就被他拉著離開。
必雲希抽不出手,只好任由他拉著,被他帶進另一間房後,關上門,他面色沉郁地轉身盯著她。
「你對他說了什麼?」
「還能說什麼?就是跟他談條件,只要他肯合作,我便擔保他的小命。」
「就這樣?」
她面有難色地說︰「不只這樣,但是我不能說。」
「為何不能?」
「因為事關葉楓的名節,我不能說。」
她知道他問的是自己在楚應嘯耳邊說的那句話,與其否認,不如編個理由取信于他,免得被他緊盯不放。
褚恆之緊緊盯著她,見她也一臉正色地看他,一副不肯退讓的模樣。
「真是跟葉楓有關?」
「當然,不然呢?」
褚恆之雖仍心有疑慮,但又抓不到什麼疑點。
適才他在屋外,關雲希跟楚應嘯說的話他都听到了,只除了最後那句悄悄話太過小聲,他無法听清楚。
想到她是貼近對方耳朵說的,就令他渾身不舒服,見她執意不肯對他吐露,他心里極悶,不過楚應嘯說過他只虧欠葉楓,看得出那男人對葉楓的在乎是認真的,想來除了跟葉楓有關的事,他實在想不出那男人願意合作的動機是什麼,因此關雲希這般解釋,也說得過去。
「你打算怎麼做?」
听到他不再針對那個問題質問她,關雲希臉上的笑容更亮了,就知道沒什麼事是她唬不過去的。
「我跟你說,銀狐這人是個人才,好好讓他發揮才能,必成大用。」
「他有何大才?」
「枕邊細語、床上功夫、色誘哄騙、灌迷湯,無人能及。」
褚恆之黑了臉,如此一來,他還能讓那個渣男靠近自己的女人嗎?
葉楓能夠統領一群山匪,成為大當家,自是有她一套馭人之法,她懂得任用人選,是猴子就讓它爬樹,是地鼠就讓它鑽洞,讓人發揮所長,展其所才。
而對于楚應嘯,她也是這個想法。她評估之後,認為楚應嘯還有大用,因此先將個人恩怨放一邊,她決定讓楚應嘯將功贖罪,繼續自己上一世未完的任務。
她之所以得人心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她不為己私不為己利,她圖的是讓大家月兌離通緝的生活,歸順朝廷,不再過著刀口上舌忝血的日子,待她完成大業,解散巫江寨,便要闖蕩江湖,去過閑雲野鶴的日子,誰知大業未成,她就死了。
現在老天給她一個重生的機會,她認為這是老天要她繼續努力,把未竟之事做完。
她打算讓楚應嘯像上一世一樣,去替她打探逍息,接近那些夫人、小妾,她要知道到底是誰出賣了她,是誰壞了她的大計?
掌櫃將大夫領來給楚應嘯治傷,所幸恆之也只是將那張俊美的臉蛋打成了包子,並未傷筋動骨。
大夫幫他治傷,又喂了好藥,休息了七日,楚應嘯好得很快,美色也恢復了五成。
楚應嘯這人能屈能伸,調養了幾日,恢復了點元氣,整個人精神一振,又是一條好漢。
當他含笑來見關雲希時,關雲希忍不住上下打量他。
就算楚應嘯的美色只恢復了五成,臉上還殘留著被人狠揍的青腫,但那迷人的風骨彷佛是天生的,換上干淨的長衫,將頭發梳理好,系上藍色的發帶,眼楮一眯,唇角一勾,竟又將美色往上提升了個高度。
當她打量他時,他也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兒任她打量,勾人的桃花眼里彷佛有星星在閃爍。
必雲希不住在心底稱贊。人才啊人才,就他這傾注凝眸的模樣,便能引得後院的女人為之傾心,甘願為他打開禁忌之門。
楚應嘯任由她打量,心想這世上能夠直直看著他也不會臉紅的女子少之又少,還能上下左右打量他的女人更是沒幾個,葉楓是第一個,而眼前這個女人則是第二個。
上回他就覺得這女人與葉楓相似,現在這感覺又更深刻了,若說此前他不相信關雲希與葉楓是拜把姊妹,現在卻是信了十成。
畢竟這世上知道他那話兒長了老鼠斑的女人,除了葉楓,就是關雲希了。
楚應嘯之所以答應與關雲希合作,就是因為這女人說出了他見不得人的秘密,而她卻一點也沒有瞧不起他的意思,反倒完全不以為意。
在女子心目中,他是完美的男人,但其實他是個有缺憾的男人,這個缺憾讓他從小自卑,為了隱藏這個自卑,他成了萬花叢中過的銀狐。
他閱遍各色胭脂,嘗遍各人,卻從來不讓任何女子瞧他那兒,這不僅是他的逆麟,亦是他內心的黑暗。
自小因為他那里與常人不同,受盡嘲笑,被人欺負,父母不喜,兄弟不屑,更被親戚拋來棄去,帶給他十分不堪的童年記憶。
而看到他這丑陋的一面還能視之平常的,只有葉楓。
「別人嫌棄你,那是別人的事,而你自己嫌棄自己,那是你心里有毛病!」
當時,他被葉楓揍得躺在地上,她高傲地教訓他。
「我不管你上面長得正,還是下面長得丑,我只認才,你若有,就是我葉楓的貴客,若是個蠢才嘛……」她原本嬉笑的臉忽地陰沉下來,冷冷道︰「就算你貌若潘安,我也沒興趣。」
他從沒見過像她那樣的女子,不被他的容貌所惑,不被他的甜言蜜語給迷醉,他月兌光了身子想上她,卻被她打趴在地上。
她看待他,從來就只是看著他這個人而已,這也是為何她不會被他所惑,才能將他制住。
他這一生第一次想為一個女人做些什麼,不是送禮、寫詩,亦不是用錢收買,而是真正為一個女人做些事。
葉楓是他第一個真心喜歡的女人,也是他不敢隨意踫的女人,為了表示他的心意,他從此為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如今,他願意跟關雲希合作,不只是因為她是葉楓的拜把姊妹,更因為她與葉楓一樣,身上有著相似的味道,他透過她,就好像瞧見了葉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