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上馬車,江瑾瑜自然陪同夏蘭桂一起——已經定下親事,是未婚夫妻,那麼同車就不算失禮。
她想想,還是後怕,「還好郡王跟高嬤嬤眼尖,不然小女子……」
今日若是在百個世家女子面前搜出那支紫玉釵,不管自己怎麼說,只要路王認了那是他送給秦玫霜的,那她就是小偷,就算一頭撞死了也是個小偷。
還以為自己兩世為人會聰明點,沒想到還差古代人一大截。
江瑾瑜見她臉色如土,心生憐惜,這丫頭雖然太過老實,但對人真誠,也不能說她錯了,要說只能說秦玫霜心思太重。
夏蘭桂一邊怕,一邊又想起另一件事情,「王府……會不會也這樣?」
「一心?」
「你害害我,我害害你……」
江瑾瑜自然知道懷王府有多步步驚險,但想想成婚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至少讓她這幾個月開心點也好,于是含糊以對,「別家王府要爭世子之位,自然刀光劍影,可是我們懷王府,可是皇上金口,兒子皆封郡王,人人都一樣,沒什麼好搶,你倒是不用怕。」
她問人心,他說富貴,好像回答了,但其實沒回答。
夏蘭桂卻沒發現其中機巧,想想也是,有點不好意思,耳朵立刻紅了,「小女子失態,還請郡王見諒。」
江瑾瑜房中不是沒有通房,府中自然也有不少漂亮丫頭,不過這夏蘭桂真有一種惹人憐愛的感覺,只能說太史局丞還是挺會教孫女的,落落大方中又有小女兒的嬌羞,可以跟他你來我往的論文章,但說起女紅,卻是一臉慚愧的「小女子不會」。
至于夏蘭桂心思自然不同,江瑾瑜是初戀,她很努力經營這段關系,展現自己的優點,委婉告知自己的缺點,他們是要生活一輩子的人,她希望能更了解未來的丈夫,也希望未來的丈夫能更了解自己。
對于皇家之間的權力關系,她還有太多不了解,這種事情問辦事先生,辦事先生就算知道,也不敢論皇家長短,干脆趁此機會好好請教一番,免得自己在什麼都不了解的情況下,就成為郡王妃,夏蘭桂怕自己哪日鬧笑話,那丟的可是江瑾瑜的臉,甚至是懷王的臉。
「小女子有事情要請問郡王。」
江瑾瑜溫和道︰「你我已經訂親,不用如此客氣,說吧。」
「今日青和郡主這樣說,秦玫霜真會上山一年?」
「這我倒是無法跟你打包票,青和郡主那只算是打賭,打賭不是正式合約,沒有律法效用,她若不想上山,盡可賴皮,沒人可以把她怎麼樣,只不過如果她自己說話不算話,以後恐怕也無法在京城立足,不管她能不能嫁入路王府,都會被人看輕,也不好過。」
夏蘭桂听到最後一句,忍不住道︰「小女子覺得她還是太好過了,若是高嬤嬤沒看出那紫玉釵珍貴,又或者郡王沒看出那是內造之物,今日小女子的小偷罪名就擔定了,若說我們有深仇大恨,她非得害我解氣,我還能理解,但我們無冤無仇——她回信花簽偷寫我的名義,我都還沒找她算賬呢,她自己倒氣起來了,退後一步說,給路王當妾室,也是她自己選的,又沒人逼,小女子就是不懂,她在氣什麼。」
「這種人的心思你不用去懂,因為你不是那種人,你永遠不會明白。」
就像他的嫡母懷王妃一樣。
大哥江東連得三女,由于生不出兒子,嫡母不願意兩個庶子先有後,所以一直拖著他跟二哥的婚事。
這件事情說起來實在很荒唐,因為他們一門三郡王,根本不會有「先有兒子者得爵位,以保香火」的情況發生。
鎊自生孩子,各自襲爵。
不需要搶的,完全不用搶,饒是這樣,嫡母還是不願意,她要懷王府的第一個男孫是出自大哥膝下。
見不得別人好的人多的是,他嫡母是,秦玫霜也是。
「這件事情我雖然不明白,可是……」夏蘭桂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想把自己的心情說出來,「可是郡王幫小女子解難,小女子覺得開心。」
江瑾瑜見她鼓起勇氣,卻又羞澀難掩,心里忍不住覺得她可愛。
真的,她就是可愛。
「我也很高興你能信任我——再過幾個月,我們就是夫妻,老了都要在一起,有事情不必瞞我,懂嗎?」
夏蘭桂心里一跳,聲音真好听。
撲通,撲通。
這是什麼?心跳聲?
怎麼會這樣大聲……
啊啊啊啊,她明白了,怦然心動。
她演過好幾部純愛電影,劇本上寫著「怦然心動」,她是演員,饒是心里想著「喔好累,快點結束,拜托不要吃螺絲」,臉上還是能展現喜悅跟甜蜜笑容——可是怦然心動,真的不懂啊,又不是在跑步,心跳怎麼會加快。
撲通,撲通。
在這個世界,她終于懂了,原來就算不運動,心跳也會變快。
聲音好大好大,大到她擔心江瑾瑜會听到。
胸口滿滿的都是一種開心的感覺,整個人被包圍,空氣很甜很甜,像花香,又像蜂蜜,她只覺得內心翻騰。
想起六月節時,他把她從水中救出來,當時還不知道他是誰,原想著人海茫茫,再無處可相見,沒想到會訂親,他們的媒人不是李大人,是老天爺。
這難道就是俗話說的緣分天注定?一定是。
撲通,撲通。
嗷—她還以為自己之前已經喜歡上江瑾瑜,原來那只是有好感而已,現在,此刻,這種甜蜜氛圍才叫做喜歡。
導演,我知道什麼叫做怦然心動了,就是突然喜歡上一個人的瞬間,那是很奇妙的」刻,世界很寧靜,但她的世界在喧囂,回蕩著他剛剛的聲音,還有自己心跳的聲音。
這個當下太珍貴。
她覺得整個人發熱,耳朵」定紅了,她不敢看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去握他的手,模他的臉,這種未婚妻太大膽,他可能不會太開心……所以她要忍耐,像所有的千金大小姐一樣端莊有禮。
丈夫,哎喲,好希望明年五月快點來,她想跟他朝夕相對。
江瑾瑜……怎麼辦,只是想著他的名字,她內心的糖分就多到要滿出來。
喜歡,喜歡,喜歡。
皇宮,御書房。
皇帝指著桌子上一大迭奏章,一臉無奈,「都是讓朕處置路王的,瑾瑜,你也算當事人,你怎麼看?」
秦玫霜一個四品官之孫女仗著路王的勢,搜遍皇室女子跟高官千金的箱籠,小姐們當時雖然迫于路王侍衛不得不從,但怎麼甘願,當然一回家就找各自的親爹哭訴,這不,彈劾帖子從中午開始,一封一封快馬入宮,天還亮著,已經積了一大迭,江瑾瑜晚飯都還沒吃,就被叫入宮中商議。
江瑾瑜對皇上很恭謹,沒有隱瞞,「叔爺爺年紀大了,想要個兒子無可厚非,可另外賜個品德嫻良的淑女,但這秦玫霜卻是頗有心計的,報復心又重,恐怕不是良配。」
「哦,你怎知道她報復心重?」
江瑾瑜便把事情原委說了一次,從自己怎麼送花簽沒落款,秦玫霜怎麼冒夏蘭桂的名字回信,自己母親又怎麼上門求親,然後兩家將錯就錯,接著秦玫霜拿紫玉釵跟夏蘭桂交換首飾做紀念,隔兩日卻說被偷了,要大搜眾人箱籠,這已經不是惡作劇,這是想置夏蘭桂于死地。
皇帝沉吟,「黃門侍郎也算規矩,家中居然有這種孫女?」冒名回信也就罷了,對方若是上門,夏家可以不理,但自己要交換飾品,卻還揚聲被偷,想誣陷對方,這就不行。」
皇帝想想又道︰「青和郡主會第一個站出來,是受你所托吧?」
江瑾瑜一笑,「皇上聖明。」
青和郡主的王爺爹爹跟郡王哥哥都不在了,而郡主的子女只是普通人,什麼也不是,為了兒女,青和郡主費盡心思想繼續聯系跟皇家的關系,以免哪日自己走了,孩子就失去依靠,現在皇上跟前最信任的平雲郡王要求幫忙,自然是答應了。
「這叔爺爺第一年紀大了,第二也沒兒子,將來不佔爵位,所以這麼多年朕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出動侍衛強搜高門千金的箱籠,實在太過,若是不處罰,朕也無法對百官交代,讓他們家的孩子上西郊秋獵,卻還白白受羞辱。」
「皇上明鑒,這次若是輕饒,只怕叔爺爺跟秦玫霜以後更目中無人,將來若是封王者個個有樣學樣,那我們東瑞國還成什麼體統?」
皇帝想了又想,「把路王降為路郡王,其女從郡主降為縣主,秦玫霜念佛回來一樣可以入路郡王府當她的郡王側妃,不過得禁足,沒得恩赦,不可輕易出府,至于黃門侍郎,教女如此不善,回家種田吧。」
江瑾瑜知道,皇上不好罰路王太重,這樣顯得沒親情,也不好罰秦玫霜太重,不然就變成一個皇帝跟個小女子計較,這樣太沒胸襟,只好把這一口氣都出在黃門侍郎身上,直接拔了他的官。
軋——
江瑾瑜跟皇帝對看一眼,他是臣子,不好輕易開口,皇帝倒是沒有顧忌,「奇怪,哪傳來的?又不像地動。」
「沒地動。」他有習武,比一般人敏感,絕對不是地動,就是一個說不出的怪聲音。
「算了,不想了,每天這些奏得朕頭大,再想這些事情,頭都要破了,你坐下來,幫朕回了這些彈劾帖子。」
「是。」
重要的奏章,當然都是皇帝親回,但這種上百人說同一件事情的,有時候會由江瑾瑜模仿皇帝的字幫回,反正就是「知」一個字而已,最後由皇帝蓋章,表示朕很注重這件事情,愛卿你放心,朕一定秉公處理。
內侍見怪不怪,馬上搬來椅子,御書房的案頭很大,兩人一起用也綽綽有余。
江瑾瑜當然不是只簡單的回「知」,還會稍微看一下,如果彈劾帖有提到其他的事情,就必須給皇帝看。
看來,路王,不對,路郡王這次是把各家族得罪慘了,東瑞國十幾個老中青王爺,四十幾個郡王,上百個縣子縣主,還有一品大員到三品大員,女兒都是放在手上養大的,從小到大沒受過一點委屈,現在居然被一個四品官的孫女眾目睽睽之下箱籠,好幾個小姐回到家都氣病了,說被這樣羞辱,不活了。
江瑾瑜心想,皇上除了降路郡王的級,恐怕還要讓皇後開庫房,送點東西給這些委屈的官家小姐,再開個宴會,安撫一下,好好的秋獵被當成小偷對待,誰也受不了。
軋——
皇帝跟江瑾瑜又對看。
江瑾瑜道︰「不如讓侍衛上屋頂看看是否有什麼?也好解決,不然老是發出聲音,也干擾皇上批改奏章。」
皇帝想想有道理,便揚聲,「許國泰。」
一個武裝侍衛很快進來,單膝跪下。
「你上屋頂看看有沒有什麼怪異之處,有個聲音一直傳出來。」
「微臣領旨。」
許國泰是侍衛首領,武功高強,他上屋頂自然是小事一樁。
江瑾瑜想到一件好笑的事情,「臣妹瑤柔小時候得了父王賜的燻香球,那球通體黃金打造,她愛惜得不得了,從來不用來裝鮮花,就掛在梅花窗邊當裝飾,沒想到有一天傳出鳥叫——不知道哪來的麻雀把那燻香球當窩, 起了蛋,小鳥破蛋而出,瑤柔那丫頭,舍不得燻香球被當成鳥窩,但又不忍心把小鳥移出,哭了一整晚。」
皇帝听得小妹妹的趣事,忍不住莞爾,「說不定也有鳥兒看中朕的屋頂,在上面孵蛋。」
軋——
江瑾瑜突然福至心靈,往上一看——巨大的橫梁幾乎在同一時間往下掉。
他是習武之人,要逃自然容易,但皇帝還在低著頭批奏章。
當下也來不及多考慮,越過桌子,把皇上從椅子上拉起,這時橫梁落下,江瑾瑜想都不想就把皇帝護在身下,用自己的背檔住了那百來斤重的柱子轟然巨響。
外頭的內侍跟侍衛一下沖了進來,見到屋內狀況都呆住了。
橫梁下壓了兩個人。
侍衛連忙喊,「皇上?皇上?」
「朕……朕沒事,快過來把東西抬起。」
幾人連忙合力想把那橫梁搬開,實在太重,又去喊了幾人進來,總共十余人才能把那極重之物抬離人身。
侍衛見得多,知道輕重,輕輕把昏迷的江瑾瑜移開,這才把皇帝救出來,「臣無能,皇上可安好?」
「朕沒事。」皇帝雖然驚嚇,但過程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這個忠心的弟弟是怎麼用命在保護他,自己只不過被悶壓了一下,可是現在,滿地上都是血,瑾瑜的血還是熱的,就這樣淹過了他的手,他的衣服。
「別動郡王,快點去宣太醫。」
內侍急了起來,一邊跑出去一邊大喊,「宣太醫,宣太醫。」
皇帝今年二十八歲,遭遇過兩次命危,一次是八歲那年,他即位不到半年,便遭智王逼宮,被叛軍團團圍住,他以為自己會死在宮中,可是那時,他的親叔叔懷王帶著大隊人馬殺了進來,救了他,也救了皇太後。
事情過了,但他心里的坎卻沒有過,八歲的孩子而已,他偶而還是會夢見智王叛變那天,總得連夜把叔叔懷王叫進宮中,自己才有辦法安心睡覺。
後來他長大,開始掌權,懷王功高卻沒有震主,只要他做的決定,懷王都無條件贊成,對于他樹立皇威有很大的貢獻。
這些年慢慢好了,他不再作惡夢,大婚了,皇後也生下兒子,後宮在皇後的掌管下很和平,沒出什麼大事,皇太後很欣慰,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一切正在慢慢好起來,可是沒想到沒人叛變,皇宮也會出事。
瑾瑜動也不動,溫熱的血一直漫開來。
已經很久沒哭的皇帝擦了擦眼淚,大喊,「都死哪去了,太醫呢?」
內侍一下子全跪了下來,「已經派人去叫了,皇上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