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真妍不敢相信自己竟睡了一頓如此安穩的覺——在發生火災之後。
昨天一個人待在醫院時,她明明既慌張又無助,可現在她卻有種踏實的、安適的感覺。
為什麼?因為杰瑞嗎?
原來他給了她如此大的安全感,而她從來不曾發現。
她坐了起來,往床的方向望去,他已不在床上。
她看了一下手表,已經十點多了。
他去哪里?難道趁她熟睡之時,他跑去找貝里尼先生談代理權的事?
老天,她一定是瘋了,她居然有這種想法,這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
慢者,商場如戰場,兵不厭詐,天曉得他為了生意會做出什麼事來?
不成,她得趕緊起來,然後到舊橋去。這麼一想時,她赫然意識到自己身上穿著他的衣服。
可惡,她豈能穿著這一身衣服出門,甚至是去拜訪貝里尼先生。
思索著該如何應戰之際,她听到開門的聲音——她往門口望去,只見杰瑞一手提著幾個紙袋,另一手則拎著藍色的紙餐盒。
「醒了?」用腳將門闔上,朝她走了過來。
他才走近,她便聞到令人饑腸轆轆的香氣。
他將東西全擱在桌上,「我幫你找了一些衣服,你待會可以換上。」
她一愣,他一大早就不見人影,難道是為了幫她找替換的衣物?
天啊,她剛才還猜忌他,以為他趁她手上毫無兵器之時,跑去找貝里尼先生談代理權呢。
她覺得好丟臉,她實在是太邪惡了。
「謝、謝謝。」因為覺得慚愧,她細聲的對他道了謝。
杰瑞睇著她,唇角微微一勾,「我隨時樂意為你服務。」
她秀眉一擰,神情掙扎地陷入天人交戰。
糟了,他對她這麼好,害她忍不住脆弱起來。
喔不!她在感動個什麼勁?他已經有叫他「親愛的」的對象,而且他對她早已沒了遐想跟感覺。
「這家的松餅很好吃,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口味,所以都買了一點。」說著,他走向冰箱,並打開它。
「寶貝,你想喝牛女乃還是橙汁?」他問著,然後警覺到自己又叫她寶貝,「抱歉,你不喜歡我叫你寶貝,對吧?」
她看著他,沒有說話。
她不是不喜歡他叫她寶貝,只是不理解他還有什麼理由叫她寶貝。
早在他們簽字離婚的那一刻開始,她就不再是他的寶貝了,不是嗎?再說,如今已有對象的他,還覺得她是寶貝嗎?
「我要喝牛女乃。」收拾思緒,她回答他剛才的問題。
「好選擇。」他一笑,「我幫你熱一下,稍等兩分鐘。」轉身,他拿出鍋子替她熱著牛女乃。
在熱牛女乃的同時,他替自己沖了一杯即溶咖啡,不一會兒,他端著溫熱的牛女乃和咖啡來到沙發前。
他坐在她的對面,跟她一起享用今天的第一餐。
用過餐點,毛真妍進到浴室盥洗並換上他幫她帶回來的衣物,而它們竟合身又合適得教她驚訝。
他怎麼還記得……喔不,他怎麼知道她的尺碼呢?衣服也就算了,這褲子的腰圍及長度竟也分毫不差。
走出浴室,她看見他正在流理台前洗著餐盤及杯子。他不一樣了,從前的他是個大而化之的人,就算洗碗槽里的碗盤杯子滿到爆,他也不會動手清洗,可現在他卻一副居家好男人的模樣。
是什麼……喔,是誰改變了他?昨晚打電話來的那名女子嗎?
想到這個,她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此時,洗完餐盤和杯子的杰瑞朝她看了過來。
他打量著她,一笑,「果然很適合你。」
毛真妍提出自己的疑問,「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尺碼?」
他黠笑,打趣道︰「目測女人的三圍可是我的強項。」
這當然不是正解,他之所以能找到正確無誤的尺寸,是因為他對她的一切都太熟悉。
毛真妍一听,不覺有點慍惱。
他是個幽默的人,可她大多數的時候都不能理解他的幽默。
「看來你幫女人買衣服的經驗很豐富。」她酸酸的說。
听她說話的語氣,再看她吃味的表情,杰瑞不禁感到高興。不過她是個很容易就認真的人,為免她有所誤會,他決定跟她解釋清楚。
「我是說笑的,其實,」他神情認真而慎重。「我還記得你的尺碼。」
她不以為然,「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尺碼。」
「寶貝,」他深深的注視著她,「我知道的比你以為的多。」
迎上他幽深而熾熱的綠眸,她的心一陣狂悸。
可惡,他就是有迷惑她的本事,當年她的心輕易的就被他攫住,她從來不知道愛上一個人是那麼的容易而迅速,簡直是以她想像不到的速度墜跌。
但那是二十歲的她,如今她已三十,有足夠的定力和能力做理性的判斷,並克制自己不受感覺左右。
「我已經不是小女孩了。」她故作冷淡地把臉一別。
杰瑞走到她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她微慌,卻沒做出任何的反應,只是瞪著眼楮看他。
「親愛的,我也已經三十五了。」他嘆了一口氣,聲線低沉地開口,「我們都不再是當年的我們,你說,如果是現在,你還會做出一樣的決定嗎?」
迎上他的綠眸,她一怔。
「你指的是……」
「你還會放棄嗎?」他的目光緊鎖著她,「你還會跟我離婚嗎?」
被他過分認真的眼神震懾住,她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我不會。」他逕自說了下去,「如果是現在的我,絕不會答應跟你離婚。」
她驚訝的看著他。
這是什麼意思?他現在跟她說這些,到底意義何在?
「我會抓著你,我會讓你知道不管有多困難,我們都能想辦法度過。」他大手輕輕的踫觸著她的臉頰,粗糙的指月復緩緩摩挲著她的唇。
那觸感像是一把熾烈的火,竄進她皮膚底下,灼熱她的心。
她感覺到體內某種已經靜止許久的東西,重新騷動起來。
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又隱隱知道那是什麼,她慌了,本能的想逃。
「別捉弄我。」她失措又懊惱的瞪著他,「你已經有交往的對象吧?」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反倒笑問︰「你有嗎?」
她蹙起眉頭,撥開他撩撥著她感官和心的手。
「你應該先回答我的問題。」
他抿唇一笑,淡淡的問︰「如果我回答了你的問題,你也會回答我的問題嗎?」
「也許。」
「你昨晚接到安瑪麗的電話了?」他好整以暇地忽然問。
她一頓,安瑪麗?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听到這個名字。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那便是之前在 Trattoria Za Za 看見的那位黑發美女。
丙然,他們不是一般的朋友。
「是的,我很抱歉。」她雖然道著歉,臉上卻有一絲懊喪,「如果她誤會了什麼,請代我向她致歉。」
杰瑞唇角一撇,忍俊不住的笑出聲。
「她也要我這麼對你說。」因為她的反應,他的心情飛揚起來。
聞言,她一愣,「嗄?」
那是什麼意思?安瑪麗也要為讓她產生誤會而道歉?她哪里誤會了?
「安瑪麗是我在義大利的朋友,喔不,」他一笑,眼中閃過一抹黠光,「她跟喬都是我的好朋友。」
「喬?」
「他們是夫妻。」
毛真妍錯愕的瞪大眼楮,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安瑪麗是人妻,而且她的丈夫跟他也是好朋友?也就是說,天啊,她昨晚說話的態度那麼糟,一定讓人家很不舒服。
噢,她真是有夠差勁的。
「她叫你親愛的,所以我以為……」
「雷多也叫你『親愛的』,但我可不會誤會你跟他有什麼男女之情。」他笑睇著她,「安瑪麗說你在嫉妒,那是真的嗎?」
「嫉、嫉妒」她激動地反駁,「沒有的事!」
「你還是學不會說謊。」他氣定神閑的戳破她的謊言,「每當你說著違心之論時,臉就會整個漲紅起來,就像現在一樣。」說著,他伸手撫向她發燙的臉。
他眷戀的喟嘆一記,「寶貝,直到現在,我對你還是……」
「這種甜言蜜語阻礙不了我爭取代理權的決心。」她打斷了他。
他眉心一蹙,「這跟代理權無關,我對你還是……」
「當然有關!我們是對手!」她不想從他嘴里听到能夠動搖自己心的話。
「寶貝,你就不能……」
「我是為了代理權而來的,絕不會什麼都不做就……唔!」話未說完,他的大手一把蓋住她的嘴。
他懊惱的瞪視著她,「听我說,我要讓你知道的是,我還愛著你。」
聞言,她震驚的看著他。她的臉頰、耳根和胸口瞬間發燙,熱得像是要爆炸了般。
迎上他深情又熾熱的綠眸,她一陣暈眩。
他還愛她?天啊,這可能嗎?過了十年,既沒聯絡也沒見面,他還愛著她?
騙人,在跟她離婚之後,他明明跟蘇格蘭金發辣妹交往過一陣子。
「騙子。」她扳開他的手,懊惱的提醒他也提醒自己,「如果你愛我,你會試著挽留我。」
「我說過了,那是因為我不希望把你困在讓你痛苦的關系中。」
「呵,真感人。」她的心動搖著,但越是動搖,她就表現得越是強悍及驕傲,「听說你在那不久後,就跟蘇格蘭辣妹在一起。」
杰瑞微頓,皺了皺眉頭。
「是,我是跟她來往了一陣子,你該知道當時我很消沉。」
「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不相信。」
「也許你該試著相信我、相信愛情。」
「我沒不相信愛情,只是不相信你。」她直視著他,有點咄咄逼人的指控,「或許早在我們離婚之前,你就跟她……」
「嘿!」意識到她要說什麼,他一臉嚴肅而認真的打斷她,「小姐,我從沒在婚姻里背叛過你。」
「是嗎?」想起那個金發蘇格蘭妞,她不禁動了火氣,「她每次見到你就像身上有跳蚤似的扭來扭去,來敲我們家的門時,兩只眼楮沒從你身上移開過,還有在樓下踫見時,你們老是動手動腳、眉來眼去,你可別說沒有那一回事!」
杰瑞瞪著眼楮看她——因嫉妒而惱怒的她。
餅了那麼多年,如今提起樓下的蘇格蘭妞 Kelly,她竟還有這樣的火氣?老實說,他真是開心。
「寶貝,原來你是在吃醋。」他笑得眉眼彎彎,「難怪你老是在生氣,原來你……」
看他一臉得意,她懊惱不已,「我氣的不只這個。」
「拜托,我跟 Kelly 真的沒什麼。」
「那為什麼你們老是用我听不懂的蓋爾語打情罵俏?」她語帶質問。
「那是因為她說她想練習蓋爾語,而且我們不是在打情罵俏。」
「事到如今,你想怎麼說都可以。」
看她一提及過去,就激動得漲紅了臉,他忍俊不住的一笑。
「親愛的,不管你信是不信,我是愛你的,至今。」他誠摯告白,深深的注視著她。
迎上他彷佛能魅惑人心的綠眸,她暗暗的倒抽了一口氣。
「如果你真愛我,就不要跟我搶『Heart of Firenze』的亞洲區代理權。」
他微頓,露出為難的表情,「寶貝,我剛才說了,我們的事跟代理權之爭是兩碼子事。」
「噢?看來你對我的愛也不過如此。」
「你真是不講理。」他好氣又好笑,「你是狼養大的嗎?」
「是啊,一頭強悍的母狼。」她負氣的回答。
「可以休兵一天嗎?」他笑嘆一記,「我們先把該辦的事辦好再來吵吧。」說著,他手一橫,往她腰部一攬,走向大門。
在杰瑞的幫忙下,毛真妍跑了幾個機關並重新辦理證件。
他對佛羅倫斯十分的熟悉,而且還能講義大利話,有他幫忙,事半功倍。
辦妥各項手續,他又幫她辦了一支手機,好讓她可以隨時跟公司或是家人聯絡,而拿到手機後的第一件事,她打給上司,告知自己發生的事情。
當然,關于她在這兒落難時,對她伸出援手的是東方之心的執行長這件事,她提都不敢提。
接著,她又打給母親——在杰瑞下車去買東西的時候。
「什麼?火災?天啊!」雖然她盡可能的輕描淡寫,但電話那頭的毛家慧一听說她住的旅館失火便焦慮不已,「你沒事吧?」
「要是有事,現在也不會打電話給你了。」她輕松的一笑。
她確實是很輕松,因為一切都有杰瑞幫她打點好了。
「星座運勢說的果然是真的,瞧,你真的遇到不可預測的災難了。」毛家慧急問︰「那你應該馬上就能回來吧?」
「不,我的任務還未完成呢。」她老實回答,「而且我的證件跟行李全燒了,現在還在補辦文件。」
「什麼?那你身上有錢嗎?你住在哪里?」
「那暫時還不成問題,我有地方住。」
「欸?」毛家慧感到奇怪,「公司幫你安排的?」
「呃,是……」
「寶貝,你的三明治。」突然,杰瑞挨近副駕駛座的窗口。
毛真妍整個人跳了起來,然後本能的用手掌蓋住手機。
糟了!她媽一定听到杰瑞的聲音了。
她沒好氣的瞪著窗外的男人,滿臉漲紅。
他一臉疑惑的歪頭,「怎麼了?」
還問她怎麼了?誰準他突然發出聲音的?
「毛、毛毛?」電話那頭,毛家慧語氣狐疑地問︰「那是誰?」
「那是、是……」她支支吾吾,難以啟齒。
反正杰瑞听不懂中文,她隨便亂說他也不會知道。
「媽,那是賣三明治的小販啦。」她乾笑道。
杰瑞微頓,一臉興味的看著她。
他是賣三明治的小販?她說謊的功夫真是差勁透了,哪個小販會叫客人寶貝?
她一定是認為他不懂中文,才隨口胡謅吧?
也好,就讓她繼續那麼以為吧,這麼一來,她就會毫無防備的在他面前抖出更多的秘密來。
「寶貝,你的三明治。」他將三明治遞給她,並再次發出聲音。
她懊惱的瞪著他。他是故意的吧?
接過三明治,她以嘴形警告他「閉上嘴巴」。
他聳了聳肩,繞到駕駛座,然後開門上車。
這時,正仔細听著女兒這邊動靜的毛家慧,听到所謂的「三明治小販」 又叫了一聲寶貝,以及開門上車的聲音。
二十歲便帶著女兒孤身奮斗的她,可不是天真的、不懂人情世故的傻瓜。
「毛毛,別把媽當傻瓜。」她語帶威脅並拿出母親的威嚴,「那是誰?」
「媽、真的是……」她慌了。
「是艷遇嗎?」
「什……」她差點咬到舌頭,急忙否認,「不是,我才不會搞什麼艷遇,我是來洽公的,你以為是旅行嗎?」
「所以不是艷遇,」毛家慧緊迫逼人地追問,「是認識的人?」
「那個……其實……」她活像個玩到半夜才回家,被守在客廳里的母親當場逮到的少女,「媽,他只是……」
听著她跟她媽媽的對話,再看她那張因為不知如何說謊而漲紅的臉,杰瑞幾乎想笑出來。
話說回來,他還真好奇當雪莉知道此刻跟毛毛一起坐在車里的人是他時,會是什麼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