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林淑芬很想從許承瀚面前逃之夭夭。這男人氣場太強,多共處一分鐘都覺得呼吸困難,但她不能跑,她是督導,無論如何都要撐住。她帶他到協會的中庭,一望過去是綿延的人龍以及大開的倉庫門,還有站在倉庫前發放物資的陳鈺琦。
才剛簡單介紹完這個重陽節物資發放活動,許承瀚看著陳鈺琦,說,「你們協會的工作人員上班穿這麼隨便?」
T-shirt、牛仔褲,他打從出社會沒見過有人穿這樣上班。剛才在門口接待他們的除了眼前的督導還有另一位,那位穿得還算勉強及格,至少比現在這位好,雖然接他們進門後就溜得不見人影。
他自然知道那位是跑去通風報信,但他不在乎,沒人能左右他的決定。
林淑芬尷尬了,她身為督導還會注意一下穿著,但是她底下的社工們可都是隨興的,「那邊的是我們的陳社工,總裁,像我們這種小機構的社工都穿得比較輕便,除非是家訪或是和外面機構的人員開會。」
「連穿著都無法重視,讓人感受不到專業及穩重,其他的怎麼做得好。」他雖不知社工是什麼,但光從這點評判,印象就零分。
「總裁,我們的社工是有認真在做事的。」林淑芬發出不平之鳴。
許承瀚只是冷哼,大步走近陳鈺琦,不知怎地,他總覺得她偏圓的小臉有種熟悉感,但他應該不認識她的。
「陳社工是嗎?」
陳鈺琦停下手中發放物資的動作,看著眼前的人,從他的穿著和渾身散發的傲氣,她猜得出他的身分。唉,明明是個極品帥哥,怎麼能擺出一張毫無情緒的臉,加上那雙銳利眼神,小孩都會被嚇哭,瞧瞧現場的鄉親們在這男人一出現後就安靜無聲,若不是為了物資,怕是想散場了。
她禮貌地說︰「總裁您好。」
「你是這場活動的籌辦人嗎?」
「是的,總裁。」
許承瀚指著一旁的海報,「從海報的內容里,我沒有看到任何宣傳我們集團正面形象的文字,僅在海報尾巴佔有一行贊助單位的欄位。」
陳鈺琦解釋,「在物資發放活動開始前,我有用麥克風為這次的活動做簡單的介紹,大家知道這次的物資是元利集團的愛心,也很感激貴公司對社會弱勢所做的幫助。」
「是嗎?」他走向民眾,隨便找一位問,「你知道這次的物資是元利集團出的錢嗎?」
「呃……陳社工好像有介紹,但我沒有記得很清楚,不過我知道今天可以拿的東西是什麼。」一名禿頭的鮪魚肚男挺了挺胸,很得意地說。
一旁男人的老婆生氣的捏他,「死老頭,你這麼誠實做什麼?」
「也就是說,只是听到有物資發放就一頭熱的沖過來,哪管是誰出的錢,有得拿就好。」許承瀚頷首,走向下一位,「那你呢,你知道嗎?」
「知、知道啊……」
「結巴,眼神亂飄,在說謊。」他冷哼,不給對方補救機會,再走向下一個,「你呢?」
「我不只知道,還知道元利集團這四個字怎麼寫,社工寄到我家的dm我可是一字一句都看過了。」年輕人有自信地說。
「很好。」許承瀚勾唇,但讓人不寒而栗,「那你知道元利集團是做什麼的嗎?」
「……」年輕人啞口無言。
「認得字,但不認識。」許承瀚再問,「就算今天你拿了這些蔬果回去,吃了一頓好的,你也只會記得仁愛協會的好,仁愛協會的付出,我有說錯嗎?」
年輕人臉色變差了。
「看來沒說錯。」許承瀚冷笑,正當後方的民眾膽顫心驚地等他找下一個人問的時候,他轉身往外走,「洪特助,回去了,這里沒有繼續捐款的價值,改進紀錄也不用給我了。」
他的這句話,讓林淑芬的臉色慘綠了。
「喂,你嚇到了民眾了!」陳鈺琦擋在許承瀚面前,對他的行為感到生氣。
「這是適當的詢問。」他不覺得自己的態度有什麼不對。
「適當?你沒看到大家都被你嚇壞了嗎?對,你出錢,你是老大,你有資格來這里查訪,有資格問大家事情,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重要的不是他們認不認識你,而是你讓他們的生活好過一點!」
「鈺琦,別說了。」林淑芬上前拉她,但她不理會。
「你懂嗎?這筆錢對你來說只是小錢,但是對他們來說幫助很大;所謂的捐款是不求回報的,企業的社會回饋,難道要夾雜利益在里面嗎?!」
許承瀚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他看著陳鈺琦微紅的眼眶,好似委屈的不是民眾而是自己,這種替別人而痛,有著悲憫心的人令他費解,也令他反感。
他冷傲地回答,「沒有利益的事情,元利集團沒有做的必要,從今天起,我們集團不會再給你們仁愛協會半點捐款。」
「你……」她還有話說,突然注意到許承瀚後方,小智和小威正生氣地沖來。他清楚這兩個小朋友的個性,肯定是認為他是壞人,想教訓他。「小心!」
陳鈺琦伸手推了他一把,本來只是不想讓他被小朋友沖撞到,沒有想到卻不小心將他推向放著番茄的物資箱,許承瀚猝不及防,重心不穩跌進了裝滿番茄的紙箱,紙箱當場解體,而飽滿的番茄在他的下被壓成汁,他身上滿是番茄汁還有番茄肉,身上的西裝和褲子全毀,臉頓時黑了。
洪仁峰因為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根本來不及搭救,也傻眼在當場。
「啊!抱歉,抱歉……」做錯事的陳鈺琦漲紅臉,手忙腳亂地伸手拉起他。沒報到仇的小智和小威互看一眼,賊笑一下,既然社工姐姐出手了,那一定要幫她一把的!
誤解了陳鈺琦的行為,這兩個小子在她拉起許承瀚時,忽然從她背後推了一把。
「啊!」她尖叫,把許承瀚撲倒在地,兩人的頭還撞在一起,不約而同地哀號一聲,重點是他們的姿勢是男下女上,曖昧得很。
「從我身上離開!」許承瀚扶著被撞疼的頭,那表情凶狠得像想吃人,雙眼也噴出火。
「抱歉,抱歉……」她尷尬的想當場找個洞鑽,起身時直覺伸手要扶東西,結果不小心抓到裝著大陸妹的箱子,雖然她即時伸出另一只手撐住沒讓箱子倒下,但也掉下了幾顆大陸妹砸到許承瀚的頭上,有幾片葉子還因此插在他頭發上。
她發誓,他看見他氣到頭頂冒煙了……
不知道從誰開始,先是零零落落的笑聲,接著是一堆人跟著笑出聲。
畢竟前一分囂張跋扈的男人在下一分鐘連續出糗三次,任誰看到都會忍不住笑的。
「噗。」洪仁峰雖然拼命忍,但最後還是忍不住笑了。原諒他,從小到大他沒看過這樣子的許承瀚,真的很新鮮啊。
「我很抱歉……我真的不是有意的。」陳鈺琦又再次對坐在地上的他伸出友誼之手。
「把你的手拿開。」他狠瞪著她的手,好像那是巫婆的手。
她尷尬地收回手,「剛才是意外,不會有第二次啦。」
許承瀚拍開自己身上的果肉和頭上的大陸妹葉子,站起來後居高臨下地瞪著她,皮笑肉不笑地問︰「我可以殺了你嗎?」這輩子還沒有人敢讓他出這麼大的糗,她是第一個。
她頭皮發麻,趕緊退後幾步,「總裁,冷靜、冷靜啊……」
「冷靜?立場反過來你能冷靜嗎?」他的眼神掃視過在場所有在笑的人,「笑什麼!」
「好了,大家別笑了!」洪仁峰努力把笑聲止住,端起臉,喝止大家繼續笑。
笑聲總算停了,許承瀚回過頭,咬牙切齒地說︰「我保證你從今以後絕對無法從我們集團拿到半點捐款!」
听到這句威脅,陳鈺琦呆了一下,「你不是本來就要停止捐錢了嗎?」
他瞪得更凶了,恨不得當場咬死她,「那好,我收回那句話,轉告你們主任,
要我恢復捐款也是有可能的。」
「真的?」她楮楮一亮,沒想到他氣歸氣,理智有恢復了一咪咪。
「對。」他靠近她,一字一句吐在她臉上,「但、要、你、親、自、來、提、案!」
陳鈺琦瞪大眼,有倒大霉的預感。哇喔,從他的語氣里,她相信他絕對是要她去元利讓他狠狠羞辱一番。
傻子才去咧,她陳鈺琦不干這種事的,不干!
「我等你!」他冷笑一聲,然後甩頭就走,洪仁峰趕緊追上去。
目送許承瀚的背影消失,陳鈺琦回頭的第一件事就是追殺小表頭,「小智!小威!」
「哇,快跑啊!」小智抓著自己的弟弟快跑。
小威邊跑邊為自己伸冤,「社工姐姐,我們只是幫一把而已,其他壞事都是你做的,不甘我們的事!」
「你還說,你還說!」眼見追不到,陳鈺琦月兌下自己的鞋子扔,形象盡失。兩兄弟的母親嘆了口氣,「小智,小威,給社工姐姐道歉!」
「不要!」
「追得到我才道歉!」
林淑芬搖頭失笑,對還在排隊的民眾說︰「來,我代替陳社工繼續發送物資,過來領吧!」
物資發放完後,林淑芬回到辦公室,看見陳鈺琦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一臉失魂落魄地趴在桌上。
「有追到小表頭嗎?」
「沒有,不過他們的媽媽拼命跟我道歉,我想想就算了,不跟他們計較。」她嘆氣。
「不過說真的,你讓他出糗真的大快人心啊,哈哈!」
「別說了,我真的丟臉死了。」
「可惜,主任還是沒有來得及回來。」林淑芬沉思了一下說,「鈺琦,我在想,那位新總裁可能打從一開始就決定要停止捐款了。」
「你是說……他特地跑來這里找停止捐款的理由?」
「有可能。」
「天啊,氣死人了!」
「但還能怎樣,捐不捐款是他們的自由,待會我們得上網多找點政府的方案,申請補助,否則我想我們接下來的活動可能辦不成,誰叫我們協會大部分活動支出都是仰賴元利的捐款。」
「意思是之前我們過得太好了?」
「是啊,前總裁真的很慷慨,不然其他小型機構是無法像我們一樣混得這麼好,僅仰賴政府補助方案是很辛苦的,還得先支出負債,每一筆款項又不一定會通過,現在的我們不過是被打回原形罷了。」
陳鈺琦垂陣,「再辛苦都沒關系,如果想賺錢,我不會當社工。」
「我知道。」林淑芬露出微笑,「謝謝你跟隨我的腳步,還跟著我到這個機構這麼多年。」
陳鈺琦眼眶微熱,「我才要謝謝你當年救了我。」
「傻孩子,那是我應該做的。」遙想當年她還是個剛出社會沒多久的社工,轉眼間已經過了這麼多年。
「待會我會整理好最近可以標的政府方案。」
「好,你弄好後再跟我報告吧。」
晚上十一點半。
鮑司早就沒人了,許承瀚和洪仁峰才剛下班,許承瀚吩咐洪仁峰先下去地下室熱車,自己則默默來到三十八樓,出電梯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走廊的大燈,然後走到早上喝咖啡的地方,再一次看向落地窗。
在這里,可以用最佳的角度眺望他當初被綁架的那座山,還有救他的小女孩所住的城鎮。
叔父的事父親沒有插手,一切都讓他自己處理。一直以來他就是這樣訓練他,對待敵人不能留情,即便對象是自己的弟弟,他也不在乎,他的冷血,從未變過。
事情告一段落後,他是有想起她的,望著手里的浣熊英雄徽章,想起她溫暖的擁抱,他想要當能夠救她的達西,如同她救他那樣,所以,他又回到那個有著不好回憶的地方。
但是,他來得太晚了。
警察說,他們原本不知道小琦被家暴,小琦一家本來就是被列入觀察的問題家庭,父親長期失業,酗酒成性,常常鬧事,也會打老婆,所以經常被警察關切;而小琦的母親早上撿回收下午去做清潔工,有時候沒空帶小孩就會把小琦扔在警局,也令員警很頭疼。
後來學校老師發現了小琦身上有傷痕,通報了社會局,社工將小琦帶走另做安置,夫妻倆也因為小孩被帶走而鬧翻,正式離婚,兩人都搬離了這里。
警察感謝他回來告知他們小琦身上有家暴痕跡這件事情,雖然晚了,但誠意十足,也曾想告訴他小琦的安置單位以及小琦的全名,讓他們見上一面,但是保護性個案不能隨便泄漏資料,他因此沒了她的線索,也失聯了。
他們的緣分只到這里而已。
她離開了那個家庭,得到了安全,他放心了。
可是,他還是會忍不住在空閑時,遠望著她曾待過的地方,希望她過得好。
一個身心都有傷痕的小女孩,了解他的害怕,伸手救他,多了不起。
「小琦,如果可以,我還是很想再見你一次,親口對你說聲謝謝……」他從自己的西裝內側的口袋里拿出浣熊英雄徽章,懷念地看著它,這些年他一直將徽章帶在身邊,像是護身符一樣。
他知道不宜逗留太久,否則洪仁峰肯定又會窮緊張,他將徽章收起來,回到電梯,按下B1的按鈕。
小琦,是只屬于他的秘密,他不會和任何人分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