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麥片,顧庸之把杯子收回來,擱在床頭,蘇繡忽然拉住他的手。
他有些不解,回眸見她翻過他的手掌,掌心一片紅腫,起了小水泡。
之所以很明確知道那不是夢,是因為灼傷的掌心,握拳時還能感覺到些許刺疼。
她低下頭,朝他灼傷的掌心輕輕吹了一口氣。
那大概,是在模仿人類受傷時,長輩給孩子「呼呼」的舉動吧。
他笑了笑,告訴她︰「不痛了。」
「嗯。」她點頭,安心地傾,順勢枕在他腿上,打了個小小的呵欠,像只慵懶撒嬌的小動物,蜷臥主人身畔。
她在守護他。不管在綺情街時,還是現在,她總是不睡覺,守護著主人,不讓任何髒東西有機會傷害他。
「睡吧,沒事了。」他輕輕拍著她,一下,又一下,低柔的嗓誘她入夢。
後半夜,他們睡得很好。
棒天早上,他們下樓吃早餐,顧庸之在自助吧給她弄了個水果優格沙拉,再撒上燕麥片,嘗試看看能否擴增寵物的飲食菜單。
基于昨晚的愉快體驗,蘇繡這次沒有太排拒他的營養早餐,拿起湯匙就挖來吃。
Yes!成功。
他像是終于改善孩子挑食的家長,幾乎要欣慰得熱淚盈眶。
吃吃喝喝間,兩人也就昨晚的事討論了一番。
他們覺得,委托人應該沒有對他們吐露所有的事情,針對這一點,蘇繡很不高興。
「那個女鬼執念很深。」是會要人命的。
而且還不止一只,滿林子的竹子鬼。
委托人的隱瞞行為,讓他們無法在第一時間去評估對手的實力,若遇到的是功力差些的凡間修道人,直接就把命斷送在這里了。
「所以你昨晚,才會直接掐了她?」因為沒什麼道理好講,那女鬼死得體無完膚,唯一的執念大概就是一張完好的皮了。
可是披了別人的皮,那也不是她的,披不住。
所以她只能一找再找、一找再找……周而復始地在痛苦中輪回。
想想也有點可憐,還不如直接滅了,求個解月兌。
「不止她一個。」她擰眉道。
想想也是。顧庸之嘆了口氣。
就在這時,委托人走過來向他們打招呼。「早安,昨晚睡得好嗎?」
「很、不、好。」蘇繡回他。這句是諷刺,好不好他自己應該比誰都清楚。
委托人自然是個知底的,一臉尷尬。
彼庸之趕緊出面緩和氣氛。「我希望您能對我們說實話,這里不只鬧出捶牆事件而已,應該還有些別的吧?」
「這……這您讓我怎麼說呢。」委托人支吾其詞,企圖含糊帶過。
「我明白。你是開門做生意的,當然希望事情愈單純愈好,風聲傳開對你沒好處,所以不敢對我們透露太多,我們也能理解。那不然換我來說吧,這里,以前是不是發生過火災?燒死過不止一個人?」
「……」委托人瞬間閉上嘴,安靜得像只鵪鶉。
「當然,你會想我可能有做過功課,來之前查過新聞。那我換個方式問好了,來這里住宿過的客人,有沒有人產生不適的癥狀,比如皮膚方面的?」
「……有。」委托人總算松口承認,表示一個月前,有發生消費糾紛,當時怕鬧上新聞,所以花錢平息了這事。
但奇怪的是,後來陸陸續續有不同的狀況產生,有些人一回去就頭疼欲裂好幾天、有些是上吐下瀉,更多是皮膚病,各式各樣不同的皮膚病,紅斑、潰爛、還有像火燒過的焦皮。
彼庸之听完,沉默了一陣。
這些鬼,對皮的執念還真令人嘆服。
「最初,我們以為是環境衛生出了問題,休業了半個月,做全面的消毒和清潔,也主動請衛生機關來檢驗,完全符合衛生標準,可是相關事件還是持續地在發生,我們真的是沒有辦法了,才會想從這方面著手試試,顧先生,您能不能給我一些建議,看這事該怎麼處理?」
「很簡單,把後面的竹林砍了。」蘇繡的早餐已經吃到了底,正在挖最後的麥片渣渣,剛好有空回答他。
「啊?」
對,就是這麼簡單,他們不需要一個一個地抓,直接釜底抽薪即可,那些鬼無處藏身,自然就兔走鳥獸散了。
「可剛才不是還說,這跟之前那場火災有關系?當初我們也是想,反正買來要拆了重建,專家也說房子拆掉,土地曝曬之後,就不算凶宅了……」
「听話不要只听一半,竹林聚陰,就叫你砍竹林了。」講不听耶!蘇繡有點不耐煩了。
彼庸之趕緊補充︰「她的意思是說,你雖然拆了房子重建,但竹林把那些火災喪生的冤魂都吸聚過去了,一旦聚陰成精,就會藉由205、305房爬進來。昨晚我們抓了一只,不過我必須坦白說,恐怕不止一只。竹林不砍,就會一直吸引不好的東西過來,你是抓不勝抓的。」而他也不想多睡幾晚,讓那些鬼每晚殺他一遍。
一番詳解下,委托人終于听懂了,馬上起身吩咐下去,著手安排伐林事宜。
「還要。」蘇繡把空碗推過去。
彼庸之正欲起身再弄一碗,看到委托人一副很想走回來,欲言又止的樣子。「還有事?」
「那個、就是……」委托人咽咽口水。「我看了昨天二樓的監視器畫面——不是刻意的,只是例行性檢查!」
彼庸之接過對方遞來的手機,簡單看過里頭拷貝下來的監視器畫面,很快就明白過來了。
蘇繡那時正在二樓閑晃,前一秒還在走道上,下一秒就憑空消失在監視器畫面里。
「是……卡帶?」他力持鎮定,用最自然誠懇的表情建議對方。「你們的機器是不是有點老舊?跳掉了好幾秒,該換了。」
「是、是這樣嗎?」那表情太真誠無欺,對方于是動搖了一下。
「當然,不然你以為她是憑空消失嗎?又不是鬼,哈哈哈——不信你模模看,她是活物,有溫度的。」立刻抓來蘇繡的手,自證清白。
對方還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要模——
蘇繡冷睨了對方一眼,抽回手,不給模。
委托人被這一瞪,哪還有那個狗膽硬要去模。
「那、那——除了砍竹林之外,我們還需要做什麼?」
彼庸之不著痕跡地瞄了蘇繡一眼,得到暗示。「嗯,沒有了。」
「不需要做點法事……什麼的嗎?」
「不用。」
「那——」對方絞盡腦汁想擠些什麼出來。
彼庸之也能推敲出業主的心理。花大錢請人來,只換到三個字——「砍竹林」,好像有點隨便,他自己想想都覺得,這錢賺得太心虛。
包何況大家都打開天窗說亮話了,這里的鬼不止一只。
「不然——有沒有什麼符籙,鎮宅保平安之類……」
「嗯,好吧,那我試試。」顧庸之沒辦法,只有硬著頭皮應了。因為知道若不做點什麼,對方心里應該怎麼樣都不踏實吧。
「謝謝、謝謝、謝謝大師!」
他不知道,對方此刻心里想的是︰一個身邊的助手都這麼神出鬼沒,仙氣逼人了,那這個一定是真正高手中的高高手,才能隱藏得這麼自然,果然真正的高手,都是大隱隱于市啊!
然而事實上——
「你不會畫符?!」回到房間,悄悄問了蘇繡,得到的是愛寵一記無辜的表情。
「畫符要干麼?」
對,她都是直接出手把對方掐碎,畫符什麼的,程序太繁瑣,毫無經濟效益。
彼庸之完全理解她,默默地點了點頭,對著桌上的朱砂和黃符紙發愁。「那這些要怎麼辦?」
「你畫。」
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
彼庸之一邊感傷于同伙的毫無義氣, 一邊懷疑自家小孩是不是不愛念書?看到紙筆跑得跟飛似的,分明就是不想寫作業的樣子!
丙然還是各人造業各人擔,他嘆口氣,認命地上網查查保平安的符籙長怎樣,試著依樣畫葫蘆地描摹一遍,邊描邊覺得——慘了,他這樣好像真的有點像騙吃騙喝的神棍行徑。
不,他這是善意的謊言,為了安業主的心,畢竟宗教有部分求的也是心靈寄托,他這算心理學治療行為的一種!
理不太直氣不怎麼壯地說服完自己,總算坑坑巴巴地把符畫完,成品扭曲走鐘得連他都不忍卒睹,還引起在旁邊吃芒果乾的蘇繡,特地投來一瞥。
那一眼讓他悲憤了。
「你不要說話!」他完全懂那個眼神。
那是——「原來你也沒讀書」的意味!
從頭到尾都沒有要幫忙的意思,只顧著嗑掉兩包芒果乾,在那里舌忝手指的人,有什麼資格評論!
蘇繡無辜地眨眨眼,很識相地沒有開口,只是等他畫完,再默默地晃過來,捏起桌上一字排開正在晾乾墨跡的成品。
不要把你的芒果漬沾上去,那張我好不容易才畫好——正欲出言提醒,便見她抽出發上的銀簪,俐落地朝手指上扎出個血珠子,往符籙上抹。
他一陣啞聲。
「這樣——符會有效?」他試著拆解此舉的用意。
「有效。」至少她的血,有效。
「你不早說!」早點講,他就在上面寫「繡繡是軟萌小可愛,請每天念三遍」。
彼庸之等她一張張蓋完血印,抽面紙給她壓壓傷口,在心里想,這種事下次還是別亂應人家了,搞得自家寵物要賣血維生,良心有點痛痛的。
還有——「你芒果漬真給我印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