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物飼養守則 第十章 重生(1)

回到綺情街,他找了個放餐包的小竹籃,在上面鋪了層厚厚的棉布,打開床頭燈,將竹籃里的蛋放在溫暖黃光之下。

他時時刻刻盯著那顆蛋,除了洗澡、上廁所,目光幾乎沒有一刻離開過它,連吃飯都端到它面前來吃,睡覺也面向它,時時保持著高度警覺,就怕錯過了它破蛋的那一刻。

他每天都對著蛋說話,聊聊一天發生的瑣事、報他的菜單。「今天那家回轉壽司開幕了,開幕前三天打五折,我先去試吃了一下,味道還不錯,想吃就快點出來。」

之前那家店從還在裝修時,每次經過她都會多看一眼,她沒有去過那種店,覺得很稀奇。收到開幕傳單那天,她問他可不可以去吃?

他說好。

對了,還有顧妍芝。

在那之後,有打過電話給他,詢問蘇繡的狀況,問有沒有什麼是她能做的?

他只能回答一切都好。因為現在除了等,他也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

「不過她老公包了很大一包謝禮。」他本來沒有要收,畢竟人家還在治喪期間,他沒包奠儀就很過分了,怎還能收他們的錢。

可是後來轉念一想,這是蘇繡的賣命錢耶,他得留下來給她買很多、很多好吃的東西,把她養回白白胖胖的,不然怎麼對得起她。

說完,指尖輕撫蛋身,嘆息低喃︰好想你,你什麼時候出來?

那天晚上,他睡得不沉,夜里听見一陣細碎的「喀喀」聲,警覺地睜開眼,往一旁的床頭望去。

紙盒里的蛋,由里到外發出陣陣暈黃光芒,蛋身開始產生裂紋,那「喀喀」聲就是由這里傳出來的。

「不急、不急,你慢慢來,我在這里陪著你。」他睜大了眼,屏住呼吸,覺得自己就像在產房外等待老婆生產的傻爸爸,緊張得恨不得能替她使勁,又不敢催促,還得連聲安撫。

蛋身的裂痕漸大,然後就停住,沒動靜了。

咦?怎麼不動了?

她好像使力過猛,停下來喘幾口氣,過了約莫三十秒,一鼓作氣——「喀」地一聲,破殼而出。

他瞬間展顏,笑開了臉。

碎殼內,一只幼小的雛鳥,睜著眼朝他「啾啾」叫了兩聲,就沒勁了。

「寶貝,你好棒。」雙掌捧起它,在它頭頂親了一記,小雛鳥于是偎在他掌上,疲倦地閉上眼睡著了。

他愛憐萬般,指月復輕輕撫順她濕濕軟軟的幼毛。

這麼小一只,幼毛稀稀落落的,看起來有些營養不良的樣子,與十來天前那只神氣靈動、風華絕代的鳳凰神鳥相差何止千里,她怕是還沒養好,便迫不及待出來。

你根本就是听到回轉壽司才等不及的吧?

他無聲地低喃笑嘆。

不過無論如何,回來就好。

又養了幾天,小幼鳥看起來健壯些,他便帶出去遛遛鳥,曬曬太陽。

鄰居們初始看到,一時狀況外,紛紛問他——

「你改養雞啦?」

「哪里抓來的雞仔?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宰了還沒幾兩肉。」

「呃——你這只雞,長得挺『特別』的。」臨江比較善良,不好意思嫌人家的寵物丑,只好婉轉用「特別」來形容。

孫旖旎听到,差點沒笑崩了,落阱下石地說︰「哈哈哈,我現在總算知道,什麼叫落地的鳳凰不如雞!」

小鳥仔也不知有沒有听懂,姿態淡定傲然地棲臥在他掌間,充耳不聞。

對,這就是他們家驕傲的小寵物。天大的事都不看在眼里,浴火自焚,她都可以淡淡說一句︰「不難。」

即便落難時,旁人不明白,可她骨子里知道自己是什麼,她是那個美麗高傲的王,永遠保有睥睨百鳥的王者之風。

不過這副營養不良的瘦弱模樣,確實也讓飼主很擔心就是了。

想讓它長好一點,多補充營養,可它現在小雞啄米的食量,助益不大,他想了想,就帶它去了那間心心念念已久的回轉壽司店,看能不能誘惑它多吃些。

做這件事的時候,他有一點小心虛,這種店都有規定禁止攜帶寵物入內,他是把它藏在包包里偷渡進去的。

雖然干了虧心事,但是看它吃到喜歡的東西,開心地眯起眼楮的樣子,吃到小肚子都鼓起來,讓他覺得做什麼事都值得了。

又過一陣子,小鳥仔模樣長開了,羽翼漸豐,開始有了一點昔日的輪廓,于是鄰居們的疑惑變成︰「它到底是雞還是鳥呀?」

它會飛了,一開始是偶爾飛到院前的梧桐樹上棲息,後來會飛出去外面玩一會再回家。

一天早上睜開眼醒來,發現另一側鳥窩的愛寵不見了,而懷中多了個約莫人類三、四歲大的小女娃。

她終于可以化形了。

模樣跟他想像中的小蘇繡一樣,就是個明眸皓齒、粉雕玉琢的東方女圭女圭,是那種走在路上誰都會夸一句「好可愛」的粉女敕女娃。

雖然縮水了好幾號,可那雙明亮有神的大眼楮一點稚氣也無,除了剛醒來時,揉揉眼又想往他懷里栽的賴床模樣有幾分憨氣之外,其余時候,她還是那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淡定姊蘇小九。

確認了這一點後,他毫不猶豫做了一直以來反覆思考許多遍、等她回來時必做的一系列動作——

第一,拎起她。

第二,放到腿上。

第三,把手抬高做好預備動作。

不曾有過被體罰經驗的無知小孩,趴在他腿上不明白他要做什麼,睜著黑溜溜的大眼楮回望他。

他面帶微笑問︰「我有沒有說過,不可以玩火?」

她想了一下,想起這條家規,小小聲回答︰「有。」

第四——沒有第四了。

她那一副「我不乖」、「我好像做錯事了」的自覺模樣,他一秒就手軟心也軟,打不下去了。

于是又把她抱起來,摟回懷里輕拍。「下不為例,知道嗎?」

「知道。」完全沒有危機意識的蘇繡,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小屁屁在危險邊緣繞了一圈,趴在他肩上打了個小呵欠,開始想早餐菜單。

只威嚴了不到三十秒的飼主,在第三十一秒時就被病到沒藥救的寵娃癖征服,乖乖去替這個家里真正的老大洗手做羹湯。

洗好鍋子,準備開爐火煎培根,還不到他腰月復高的蘇繡,眼巴巴站在爐子旁邊等。

彼庸之看著爐心的火苗,想起了那一日。不管再過多久,回想起那一幕,心還是會一抽一悸地顫動,忘記呼吸。

他後來才領會,原來這種感覺,就叫恐懼。

說真的,他這輩子恐懼的時候,真的不太多,就算是死去的那一刻、或來到綺情街後遭遇一堆光怪陸離的事,他最多就是驚與嚇,還不到真正的恐懼。也許是因為,一直以來他都在失去,從出生就一直在失去,也習慣了失去,一個一無所有的人,還能有什麼好怕的?

但是那一刻,他真的怕了。

甚至在之後的無數個夜里,他都不敢去想,那反覆翻騰、壓抑在深層的顫動情緒是什麼。

是恐懼,他害怕去面對,任何一個失去她的可能。

他多怕,她回不來。

明知道機率微乎其微,但因為太在乎,任何一絲絲失去她的可能性,都會讓他恐懼,他甚至不敢去想,在烈火之中將生命燃盡時的她,在想什麼?

他還記得,她最後對他說的那句話——很漂亮,你要注意看。

他也知道,她自焚前的最後一記眼神,是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看我。看著我,如何為你燃燒最美麗的光華,舞一曲生命之歌。

思及此,洶涌如潮的柔軟情緒將他淹沒,他低頭,輕聲問了遲來的那句話︰「疼嗎?」

她搖頭,容色淡定。「不疼。」

「真的?」那是烈焰焚燒啊,就算是不死之身,難道真的一點都不會痛?

被他盯了好一會,她才用鼻音輕輕哼了聲︰「一點點。」

「才一點點?」

「……」

她緊閉雙唇,含糊哼應幾聲帶過,听不清楚內容,他也就放過她高傲的自尊,不問了,改說道︰「下次不要再因為我說一句想救誰,就笨笨地把自己給燒掉。救不了的人,大不了我們就不救了,不然照你這樣燒,你以為你有幾條命?」

「很多。」一般情況下,她是不會死的,除非她自己想死。

「很多也不行!」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最想保護的人是誰?

「好。」她停了一下,提醒他︰「培根焦掉了。」

「……你就知道吃!」

那天早餐,蘇繡第一次吃到燒焦口味的培根,奇怪的是,她依然覺得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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