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後,周華貴進入朝和縣,母子相見自然有一番歡喜。
周華貴眼中含著淚,「我們母子總算可以獨立生活。」
「是兒子不孝。」
「怎麼是你不孝呢,沒事,以後日子還長著呢。」
「兒子帶母親去看院子,早早就準備起來,等著母親入住,我原想自己打點,不過想著也沒操持過這種事物,怕疏漏,所以請師爺的夫人打點。」
周華貴心情很好,「母親也不是求富貴的人,有屋子、有床,那就很好了。」
母子倆一起進入內院。
秋天,院子開了菊花跟桂花,菊花清雅,桂花飄香,襯著涼涼的秋風,讓人精神為之舒爽。
縣丞的院子比不上宋家,但花朵錯落有致,還種有可以拿來熬藥的金茶花,據說是上上任的縣丞母親身體不好,大夫建議喝金茶花調養,喝了一兩個月果然有效,整個人精神許多,所以種了不少。
薛文瀾自己不喝,下人當然也沒人敢采縣丞的花來曬干,所以現在開了滿團金簇,看起來十分富貴。
周華貴的是一進院子,三間大屋,師爺夫人很是細心,什麼都想到,連桌子上的八仙盒都擺滿迎賓喜糖。
周華貴笑得很開心,宋家老太太對她雖然疼愛,但發生那種事情又一直寄人籬下,不比現在靠著兒子來得理所當然。
這屋、這瓦,都是兒子給她掙來的。
這是一個寡婦最好的結果了,老天有眼。
周華貴看了一圈,終于想起,「心瑤呢?」難不成看不起她這婆婆,連迎接都懶了?
「她……」薛文瀾想想,以後要一起住,總也瞞不過,于是道︰「我們和離了。」
「和離?」
「她已經回京。」
「怎、怎麼和離?」周華貴都傻了,怎麼不是休妻,而是和離。
和離代表女方無錯,那這樣錯的不就是她兒子了嗎?
想說些什麼,可兒子的臉色又不願意多談。
想想,原因還是出在自己身上吧。祁大夫跟文瀾說了實話,這孩子這樣孝順,又怎麼能忍受宋家人。
只是怎麼會是和離,應該是休妻啊……
但見文瀾似乎不想再談,于是打起精神,「沒關系,以後娘給你找個好姑娘當妻,再找幾個好生養的當妾,多生幾個,讓我們薛家熱熱鬧鬧。」
「兒子現在只想著專心政務,不想其他的事情。」
「怎能不想,你今年十七了,再過兩三個月就十八了,好命的兒子都開始啟蒙,以前母親不好出手,現在母親可要專心為你張羅,好好听母親話,娶個賢妻,生幾個胖女圭女圭給母親抱那才是正經。」
遠遠的,傳來一陣陣鼓聲。
擊鼓鳴冤?
薛文瀾斂起神色,「母親,兒子有公務要做。」
周華貴雖然有記憶以來周家就沒落了,但她的母親許玉卻是許家精心教出來的,沒錢請女先生來教,許玉就抱著女兒慢慢跟她說,所以周華貴不是完全沒見識的那種鄉下人,只是見識不大。
兒子去前堂後,她便好奇也跟著去看了。
擊鼓鳴冤是大事,不少路人也會跟著到大堂看熱鬧,這麼多人中間加一個周華貴,根本引不起注意。
擊鼓的是一個花樣少女,長得美貌又楚楚可憐,自稱叫做丁香,說姨娘早年病死,母親去年亡故,她跟爹兩人相依為命,可親爹前陣子病死了,叔叔一家來奪房子,宗親偏袒叔:叔,讓她把房子交出去。
丁香在大庭上啜泣不已,十分無助。
周華貴想起自己,當年夫君沉海,薛家遠親就搶奪房子,那縣丞收了好處就把房子跟船主賠的一百兩都判給了那不要臉的親戚,沒想到這樣的人這麼多。
薛文瀾處事秉公,听得此事不合情理,便讓人去把丁家的族長喊來,還有那個叔叔一家子也都帶來,明日早上再開審。
丁香見縣丞居然願意接這小案子,磕頭謝恩。
眾人眼見明天才有戲,便各自散去。
周華貴對杜嬤嬤說︰「你去打听打听那丁小姐家里還有什麼人,可有婚配。」
杜嬤嬤連忙稱是。
這丁香珠圓玉潤,她看著實在喜歡,若是能給文瀾當個妾室,一定可以早點開枝散葉,圓自己當祖母的夢。
晚一點杜嬤嬤回來了,說丁香家里沒人了,也沒婚配,被趕出來後,現在住在姑姑家的雞寮。
周華貴一想就喜,讓人去把丁香請來她的院子。這樣的女孩子,給文瀾當妾室再好不過,親戚太多會麻煩,丁香這種孤女最好了,就算有什麼不愉快也會因為沒有娘家可以依井而選擇忍耐。
一個家,女人就是要忍,吵來吵去像什麼話呢。
丁香隔日很快就來,周華貴問了她,願不願意給縣丞當妾室,原本以為是穩當的,畢竟對一個孤女來說,能當縣丞妾室可是大大高攀呢,卻沒想到那丁香搖了搖頭,她的母親就是妾室,這輩子被太太折磨到死,所以她絕不為妾。
周華貴都懵了,她以為自己是施恩,別人若知道可以高攀一定會馬上同意,卻沒想到有人不願意。
一時間又尷尬又氣憤,只叫杜嬤嬤好生招待丁香,自己則悻悻然回屋子去了。
丁香這件事情其實很簡單,就是家族欺負孤女,看縣丞要不要辦,薛文瀾既然要辦,那族長跟不要臉的叔叔當然龜縮了,馬上說是誤會一場,只是擔心丁香年少被騙,所以暫時替她「保管」。
事情結果傳出去,眾人大聲稱好,老百姓想要的就是一個清廉的父母官,能關心他們,而不是只想著從富戶榜好處。
結果丁香擊鼓成了,後面又來了不少,都不是大事,只是以前的縣丞不願理踩,薛文瀾一個一個解決,該誰的財產都要歸還回去,完全不偏袒,其中只有一個比較少見的,年輕妻子狀告丈夫馬大郎要和離。
馬大郎長年在外工作,把斷腿的爹跟中風的娘都丟給妻子照顧,妻子原本也沒怨言,一邊刺繡填補家用,一邊照顧公婆,什麼都親力親為,是附近人人稱贊的孝媳,沒想到那個說沒錢的馬大郎卻給一個叫做麗嬌的青樓女子贖了身,當作外室養起來,還生了兒子,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妻子這下不能忍了,要回娘家。
馬大郎卻是不願意,給外人照顧哪有媳婦盡心哪,有這媳婦顧著、養著,他才能踉麗嬌逍遙啊,于是打死不肯,還放話了,「只要你一日是我們馬家的媳婦,就一日得顧我爹娘,和離?別想。」
薛文瀾考慮都不考慮,直接發話給師爺,「判和離。」
馬大郎頓時跳了起來,「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我又沒做錯事情,憑什麼判和離?我不服。」
薛文瀾反問︰「你不顧妻、不養妻、不愛妻,又憑什麼讓妻子替你孝順?」
「她是女人,女人就得認命。」
「在我的縣衙,女人不用認命。」
旁觀的人都拍起手來,雖然說丈夫是天,但這馬大郎未免也太過分了,爹娘丟給妻子養,自己跟外室逍遙,這算什麼男人。
師爺很快寫好文書,馬大郎雖然不願意蓋手印,但是根據東瑞國的規矩,官判和離也有效,他就算不願意,只要官衙文書出來,妻子便不再是他的妻子,而是前妻,從此沒有贍養他爹娘的義務,各自婚嫁也不相關。
那年輕娘子拿了和離書,千恩萬謝的跪下,「小女子多謝縣大爺英明,以後日日會替縣太爺點平安香。」
薛文瀾溫和的說︰「以後好好過日子吧。」
馬大郎這下真慌了,「你、你別走啊,你走了我爹娘怎麼辦,我現在養不起他們,麗嬌也不會顧老人家,你給我回來!你是我們馬家的媳婦,大不了我以後每個月給你一兩,這樣總可以了吧!」
那年輕娘子呸的一聲,一個月一兩就想買她的青春,拿起和離書走了。
一個婆媽大聲說︰「這妻子本就該娶來疼愛的,人家養大閨女也不容易,嫁你為妻,居然這樣糟踢她,真不是人。」
「老婆子,我可沒對你不好啊。」
「我又不是說你,我說那馬大郎呢,一個月一兩這種渾話也說得出口,真不要臉,話說回來,要是女婿這樣對咱們女兒,我們就上門去打死他。」
另一個婆媽道︰「這小娘子也真冤枉,當初大紅花轎過門,又沒做錯事情,卻要和離,也不知道欠了馬家什麼。」
薛文瀾听在耳中,不由得想起宋心瑤。
她也是大紅花轎,也沒做錯事情,但也是和離了。
不知道她好嗎?
想派人去打听,又覺得沒必要,既然和離,就不應該打擾她,讓她慢慢忘記他,就像讓他自己慢慢忘記她一樣。
現在雖然還不可能,但以後總可以的。
很快的,時序入了冬。
南方沒有京城冷,只要換上厚一點的衣服,被子夾層多塞點棉花就行,不用燒炭,當然更用不到暖石。
縣丞初一十五休沐。
薛文瀾一直很想到附近走走,但公務太多了。上一任縣丞幾乎只幫大商戶辦事,民間事物多不願意理會,所以當老百姓知道新任縣丞願意理他們,哪還有不上門的道理,冤枉的事情太多了,有時候只要他一句話就能改變別人一輩子,拿回原本屬于他們的東西,或者甩月兌一個折磨她們的丈夫。
他忙到快過年,這才終于休息。
母親約他去附近的善心寺上香,他欣然同意。
他是縣丞,但也是兒子,母親在這個世界只剩下他了,他要好好孝順她才行。
到了那日,兩人穿妥冬衣便在師爺夫妻的陪伴下上山。
說是山,其實不過是個小丘,善心寺不大,但因為靈驗,香火倒是很興盛,尤其過年在即,人人都想著年前來一炷平安香,行人如織,前庭跟佛堂滿滿都是人。
師爺夫人笑咪咪的,「薛夫人,善心寺的簽詩最有名,等一下您一定要去許個願,讓菩薩指點迷津。」
「我也沒什麼想求的,就是想要兒子快點娶妻生子,我想抱孫子。唉,現在別說孫子,就算是孫女,我都當寶貝疼。」
師爺夫人多精哪,馬上接口,「縣丞年輕有為又相貌出眾,我們朝和縣多的是窈窕淑女,等明年春天一到,夫人您辦個賞花宴,由夫人親自操持,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我們朝和縣說賞春花,那就是相親,到時候您親自看過,找幾個合適的大家閨秀,開枝散葉也不用一兩年。」
「不過我兒子已經和離過一次……」周華貴想到這個就郁悶,為什麼不是休妻就好,為什麼要給宋心瑤和離書。
師爺夫人笑勸,「那是緣分沒到,和離是縣丞給前妻顏面,是好心,當然不是縣丞有什麼對不起前妻的地方,我們都能理解的,薛縣丞這幾個月解決了多少事情,在老百姓口中那可是大大稱贊的好官呢,能侍奉縣丞,大戶千金求都求不來。」
周華貴臉露微笑,「真這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