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親王府偌大的書房里,中堂掛著張字畫,上面龍飛鳳舞書寫著「扭轉乾坤」四個大字,四面牆有三面牆都是書架,沒有架的那一面牆擺著一張碩大的黑漆長方書案,案面右邊放著筆墨紙硯和兩迭書,左上方堆著五、六摞公文折子,書案後方放著一張黑漆雲石心太師椅,書房外遍植翠竹,清幽寧靜,這里一直是王府里閑雜人等不得隨意靠近之地。
時近黃昏,蕭凌雪肩眼不抬近一個時辰了,小窗透射進來的夕陽照在他身上,他專注的批閱公文,正看到他等候許久的鎮遠大將軍的戰報,上面寫著——
金軍攻城不克,已然西退,朱雀城安然無恙,損傷的游騎約莫兩百多人,傷亡至輕……
看到這里,他不由得揚起嘴角,難少遏制心中的欣喜。
雖然金國三皇子是個心狠手辣的角色,但他一直很是篤定鎮遠大將軍做得到。
他自十二歲便在鎮遠將軍身邊歷練,對他而言鎮遠大將軍亦師亦父,他們倆在戰場上默契十足,若不是他三年前愛了重傷,母後憂心成疾,差點病死,他也不會听皇兄的告誠,退出戰場,留在京城。
當時皇兄語長心長地說,若他執意留在西北大營,母後鎮日因憂心他性命安危而寢食難安,若因此積憂成疾,有個差池,他將會後悔一輩子。
因此,為了一個孝字,他違背了自己的意原,順從皇兄的意思留在京城,為皇兄分管軍政,然而他內心還是多有遺憾,好男兒就該在戰場上一決勝負,馬革裹尸才是真英雄。
「爺都有看不完的戰報了,還送那丫頭……秦大夫出去,小的真是不明為何爺要對那丫頭……秦大夫那般禮遇,給的診金已經夠高了,爺屆然還送她到萬宴樓……」凌寶一邊磨墨,忍不住犯嘀咕。
「凌寶,你乏了是不?」蕭凌雪微冷的聲音響起,「乏了便去休息,明日開始,不要出現在本王面前。」
主子難得把他日常的隨口嘀咕當真,凌寶嚇得吐吐舌頭,賴皮地陪笑道︰「小的只是嘴癢,隨口說兩句,爺可不要趕小的走,小的一心只為爺,離了這里,見不著爺,小的就活不了了。」
「真真是張猴兒的油嘴。」蕭凌雪臉色稍霽,「可知這陣子有哪地方官升遷來京城上任?」
凌寶不敢再耍嘴皮子,認真地想了想,回道︰「通州知府治有功,升任都察院任左僉都御史。」
「那通州知府何姓?」
凌寶思索了一會兒,說道︰「小的記得,好像是姓方。」
蕭凌雪眉微蹙。「去打听清楚了,看是否真姓方。」
凌寶眼中劃過一抹異色,但可不敢再多問,低眉順眼地道︰「是。」
只是他心中的疑問一個接一個冒出來,主子以前從來不會在乎這種芝麻小事,為何突然關心起一個小小地方官升任京官之事?為何他直覺和那個姓秦的丫頭有關?
「王爺,老奴求見。」門外一道公鴨嗓響起。
「進來。」
手中捧著一個墊著紅色絲綢的黑潦描金托盤,托盤上是個斗彩花蝶紋蓋碗,他走到書案前,恭恭敬敬彎著腰道︰「王爺,這是太後娘娘囑咐一定要讓王爺喝的參湯補藥。」
他是翼王府的大總管,原是在太後身邊服侍的老人,蕭凌雪開牙建府後,太後不放心他還未娶妃,便派了馮敬寬來打理府里上,也讓他暗地里回稟蕭凌雪的大小事,可以說是太後放在翼王府里的眼線。
「擱著吧!」蕭凌雪自然也知道馮敬寬是他母後的眼線。「跟母後說我喝了。」
馮敬寬依然恭恭敬的說道︰「老奴不敢在太後娘娘跟前說謊,就請王爺體恤老奴,勉為其難喝了吧!」
蕭凌雪素來對這些所謂的補藥都十分不以為然,可是讓母後知曉他沒喝補藥,恐怕她又無法安睡,他只好拿起碗,皺著眉將補藥一飲而盡,將空碗放回托盤上。
馮敬寬欣慰的笑道︰「王爺的氣色好多了。」
凌寶在一旁猛白眼,又不是仙丹,才喝下去,哪那麼快見效?這馮公公可真有睜眼說瞎話的本事。
「瑞草院那女人如何了?可還安分?」蕭凌雪話鋒一轉,語氣淡漠中帶著森涼。
凌寶一听,連忙豎起了耳朵。
馮敬寬躬身道︰「回王爺的話,王妃自到瑞草院之後,鬧了一回尋短,老奴沒理會,從那之後便安分放多,未再生事。」
聞言,蕭凌雪的臉色還是深沉,嘴角卻微勾起,吩咐道︰「她若安分便罷,日常吃穿用度同從前一樣,莫讓人說咱們欺侮一個女子。」
馮敬寬臉頰一抽,連忙垂下了眼,徐徐回道︰「王爺公務繁忙,無須掛心此等小事,老奴省得,知道該怎麼做。」
他是私自苛扣了瑞草院的月銀,也指使大廚房給瑞草院送冷飯餿菜,誰讓那女人弄死了荷芘,荷花可是他自小看到大的,即便犯了天大的錯,也罪不致死。
他至今不白皇上的心思,怎麼會把一個心腸歹毒的女人許給了王爺為妃,溫良恭儉讓,她一樣也做不到,還好奢華與排場,愛顯擺王妃的架子,是個虛榮心極重的女人,這種庸脂粉被打發到瑞草院,不受他家王爺待見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如今天氣更熱,皇上的胃口如何?」蕭凌雪知道馮敬寬天天都會進宮,宮里的事問他不會有錯。
馮敬寬搖頭,表情也甚為憂慮。「皇上每到夏日便食欲不振,今年也不例外,吃得甚少,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都很擔心,御廚雖然每日變換菜色,皇上依然沒什麼胃口。」
蕭凌雪突然靈機一動,保不定辣椒能讓皇兄的胃口變好,現在距離晚膳還有一段時間,他且帶著辣椒進宮。
凌寶不清楚主子忽然要進宮是為了什麼,但他很明白自己只要照做便是,連忙退了下去,吩咐親王儀仗。
進了宮,得知皇上在慈惠宮里陪太後用膳,便腳步生風的往慈惠宮去。
到了慈惠宮,宮人正在布置晚膳,他讓凌寶把裝辣椒的食盒交給宮人,吩咐了幾句,這才進去。
內殿里,早有內監通傳翼親王到了,太後連忙吩咐宮人為蕭凌雪備座,她和皇上自然高興,在座的還有太子蕭騰月和太子妃李珍,蕭凌雪一進去,一對小人兒便撲上來抱住他的腿。
「皇叔公!」
他們是太孫與郡主,太子妃嫡出的龍鳳胎,七歲的太孫蕭至君、郡主蕭佩同。
一見到他們倆,蕭凌雪的臉部表情瞬間變得柔和,他和太子名為叔佷,但年齡相仿,是一塊兒長大的,情分更似兄弟,太子的這一對子女就像他的子女一般,從他們出生看到現在,感情深厚,對他們的寵溺不在話下。
「皇叔公您最近不忙了吧?我想去您那里看錦鯉。」蕭至君拉著蕭凌雪的手搖了搖。
太子妃連忙阻止道︰「君兒別胡鬧,你皇叔公忙得很,可沒功夫應付你。」
「無妨。」蕭凌雪揉了揉蕭至君的頭。「君兒想什麼時候去看錦鯉都行,想來錦鯉們也想君兒了。」
蕭至君頓時笑開。「皇叔公最好了!」
蕭佩同不甘示弱地道︰「佩兒也要去!」
蕭凌雪也模模她的頭。「佩兒自然也要一塊兒,錦鯉們也想你了。」
他們兄妹倆生得粉雕玉琢,對他又親厚,他十分寵愛,況且他認為他這一生都不會有孩子了,他們就是他的孩子。
太後笑道︰「別纏著你們皇叔公了,快讓他坐下吧!」
太後滿眼慈愛的看著蕭凌雪,「平時叫你進宮都難,今兒什麼風把你吹來了?還挑晚膳時候來,莫不是想到要跟哀家這個老太婆一塊兒用膳了?」
生下長子之後,足足過了十多年才生下蕭凌雪,對他呵護備至,他十二歲執意去西北大營,倔得跟牛似的,她無力阻止,天天提心吊膽,深怕他有個萬一。
三年前,他受了重傷回來,她一見他傷重便昏了過去,半個月後才醒過來,從此落下了病謗,身子開始不好,幸好這一病,換來兒子承諾不去西北大營了,她也算病得值了。
「兒臣想到皇兄每到夏日便沒胃口,不久前得到一味開胃秘方,今日特地帶來,想讓皇兄試試。」蕭凌雪笑著說道。
太後眼楮一亮。「哦?有這種事?那秘方是什麼?」
爆人捧著托盤進來,上面放著幾個小碟子,辣椒素日里是觀賞之用,如今切成碎丁攪在醬油里,是以所有人都沒認出來。
蕭凌雪沒有直接回答,神秘一笑後說道︰「請皇兄夾塊燒肉皮蘸一點點這醬料一塊兒吃,只需蘸一點點即可。」
侍膳女官布了一塊燒肉皮至皇上面前的碟子里。
一股鮮辣味涌上,他頻頻點頭。「不錯,這是何物?竟是吃了還想再吃,確實讓朕開了胃口。」
蕭騰月是那種你說東我偏要往西的性格,他夾了塊羊頭蹄,蘸了滿滿的醬料一口吃下去,俊逸的面孔瞬間漲紅,嗆得咳個不停。「水……快給我水!」
蕭凌雪笑道︰「快取一碗果子冰來給太子。」
侍膳女官立即送上果子冰,就見蕭騰月狼吞唬咽,全然不顧儲君形象。
太子妃看傻了眼,回過神來也跟著嘗了一口,當場有些失儀的吐了吐舌。「哎呀,這味道……好辣……」
她平日喜辣,也有研究,喝了幾口茶水,又再夾了只醋鮮虹蘸醬送進嘴里。「這又不似花椒的香辣味,這股辣味極是勾人,皇叔,這究竟是何物?」
蕭凌雪俊朗地笑道︰「辣椒。」
所有人都瞪太了眼楮,「辣椒?」
蕭凌雪笑著點點頭,也跟著夾了塊燒肉皮,一邊吃,他一邊想著秦素素,也想著自己漸漸愛上了這種嗆辣的滋味……
晚膳在歡樂的氣氛下結束了,蕭凌雪無可避免的被皇上單獨叫到了御花園里,美其名是陪皇上散步消食,事實上當然沒這麼簡單。
蕭凌雪從大婚後,除了早朝之外,避免進宮,便是不想給皇上與他「談心」的機會,此時月如鉤,皇帝身後那一大群宮女太監照他吩咐站得老遠,皇帝負手低頭走著,默然不語,讓人能夠感受到他心中的結。
皇帝若有所思的走了許久,突然長吸口氣,「凌雪,朕很後悔給你找了個毒婦。」
「皇兄又不知那女子性格,怎能怪皇兄?」蕭凌雪輕描淡寫的回道。
四下里很安靜,只有不知名的蟲兒在鳴唱,皇帝又吸了口氣。「朕在想,是否要為你娶個平妻,這回朕會慎重考慮,定會為你娶個賢良德的名門淑女為妻。」
蕭凌雪面色一寒,扯了扯嘴角,「天下誰不知臣弟克妻之名,哪個女子敢嫁給我?再說了臣弟對兒女之情不感興趣,那人只要她乖乖的不不再生事,臣弟不會動她地一根寒毛,可她要再不安分,到時臣弟要休了她,也請皇兄恕罪。」
皇帝看了他一眼。「你若現在要休了她,朕也不會說一句。」
蕭凌雪目光一暗,「這樁婚事是皇兄所賜,不到最後關頭,臣弟不會休妻。」
皇帝忍了忍,還是說道︰「可是朕的本意是想要你們夫唱婦隨、琴瑟和鳴,如今你們勢如水火,連圓房不曾,實在有違朕的本意啊!」
蕭凌雪就知道,有馮敬寬在,他的事休想瞞過皇上和太後,沒想到馮敬寬連他的房事都向皇上稟告,哼,真夠盡忠職守的。
他眉頭緊鎖的說道︰「臣弟不在乎那些,只要她不要來礙我的眼,翼親王府里仍會有她能安身立命之處,畢竟被休離的女子很難生存下去,臣弟也不會把事做絕。」
皇帝有些激動地道︰「這不是你在不在乎的問題,你瞧太子與你同齡,孩子都七歲了,你卻還跟個孤家寡人似的,朕如何有臉見地下的父皇?」
蕭凌雪臉色一正,回道︰「臣弟把君兒、佩兒當自己的孩兒一般,心中並無遺憾,皇兄也莫要掛懷,若無妻無子是臣弟的命,臣弟自該認命。」
皇帝哼了一聲,「朕才不信你是信那種虛無飄縹命數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