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逐漸西斜,天空中的雲朵逐漸染上一點橘紅,玉雪溪坐在馬車里看著從眼前閃過的稻田景致,愈靠近北方,田里的稻穗成熟得愈慢,南方的稻作幾乎已經完全收割,而這里的稻穗才剛開始轉黃,希望在寒災來臨之前,這些作物能夠及時搶收。
不管今年寒災何時到達,她已經完成父親的要求,達到所有糧食收購的數量,全部的糧食也已經運往指定地點屯積。
當最後一袋米上船後,她便馬不停蹄的往京城趕,除了解決生理需求跟用餐有下過馬車外,就都是不停地趕路,一方面是急著想要早日看到思念的人,另一方面則是她不知道寒災何時會降下。
若是在回京的半途遇上大雪,那行程將受到阻礙,她有可能被困在當地動彈不得。
「小姐,過了那片林子就是京城地界了。」車夫回頭朝著車廂道︰「明天中午前應該就可以回到京城。」
「知道了。在前頭的安康鎮停下來,找間好點的客棧,今晚好好休息沐浴一番,明天早上再出發。」雖說是京城地界,但也要再一兩天的時間才能到達京城,這種感覺好無奈。
就在車夫甩動韁繩催促馬匹加速前進時,官道上有一批黑衣人朝他們疾馳而來,滾滾煙塵彌漫整個天空。
這份氣勢讓護衛跟車夫頓時心生警覺,不著痕跡的握住腰間配劍。他們先前都經歷過前往光州途中的追殺,所以沒人敢大意。
眨眼間,那群黑衣人已經來到他們面前,將他們團團圍住。
玉府護衛拔出隨身武器,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馬車里的玉雪溪嘴角劇烈的抽了抽,不是吧,都要回到京城了還鬧這一出。
看對方這架勢,她的心沉了下來,今天她恐怕是凶多吉少……
驀地,一名黑衣人問道︰「可是玉府的車隊?」
「你們是哪方人馬?」玉府的護衛也反問。
這時又一匹馬疾馳而來,上頭的人朝著那名黑衣人道︰「夜闌,不得無禮。」
他來到玉雪溪的馬車邊,將灝王府的令牌送進車窗里,「雪溪姑娘,我們是灝王爺的手下,在下夜星,王爺將親自前來接你。」
一听到灝王爺三個字,玉府所有戒備的人瞬間松了口氣,卻也沒人敢大意,仍舊警戒著四周。
玉雪溪朝車窗外望去,「你們主子呢?」
「就在後頭。」夜星讓過身體,其余黑衣人也讓出一條道路,讓她可以清楚看到前方。
丙不其然,是軒轅璟澤平日出門所搭的那輛馬車。
她將令牌還給夜星,「抱歉,不是不願意相信你們,而是這一路過來,怕了。」
她前往珠州等地時,子勛派了人馬給她,昨天她得知他們的訓練營就在附近,想著他們完成任務後必須回訓練營,而京城官道來往的人眾多,沒有人敢那麼大膽地在半路攔殺,因此主動讓他們先回去。
子勛的手下應該是有特殊的聯絡管道,今早便跟她說他們主子已經同意,用過早膳後便離去。
當他們被這一群黑衣人包圍時,她心下只想問候老天爺,事上沒有這麼湊巧的事吧!還好只是虛驚一場。
「在下能理解。」
不一會兒,馬車在前面停下,她站在馬車邊笑眯眯的等著。
軒轅璟澤踩著沉穩的步伐,嘴角勾著淺淡的笑容,一步步朝她而來。
在芙蓉縣時他的腳還有點跛,旦無法長時間行走,現在從那挺拔的走路姿勢來看,他已經完全恢復,讓她整顆心終于能夠放下。
「子勛,你來接我?」她向前握住他的手。
「自己的女人不是該自己保護嗎?」
「我很開心能夠在這邊看到你。」原來他要親自來接她回京,難怪會同意手下先行離去。
這時夜風牽了匹毛色油亮,額頭處有一道白色閃電花紋的黑色駿馬前來。
軒轅璟澤接過旁人遞來的披風,替她罩上,系好帶子,「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就在附近。」
他翻身躍上馬背,朝她伸出手,彎身一把撈起她的腰,將她安置在他前面。
「你們先到前面的鎮上安置,不許跟來。」說完手中的韁繩一揮,「駕」一聲,膀下、坐騎如閃電般向前疾馳而去,消失在眾人眼前。
「子勛,你要帶我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
迎面的冷風吹得她有些不舒服,她朝他懷里躲了躲。
他松開一手將她按在自己懷中,「圈著我。」拉過自己的披風將她整個人包覆住。
她的臉頰與身子貼靠在他健碩的胸口及溫暖的懷抱,聞著他身上好聞的冷香,隔著衣裳隱隱傳來的熱度讓她的臉蛋不禁浮上一層嫣紅。
不知過了多久,她探出頭來,發現眼前的景致變了,滿眼所及荒煙蔓草,十分荒涼,不由得問︰「子勛你要帶我去哪?」
「帶你去見我師父。」軒轅璟澤指著前方一條幾乎被枯葉與枯枝給掩蓋的小徑。
「你師父?」
「是的,除了無塵大師外,我還有一位教了我五年功夫及兵法的師父。當年我第一次上戰場時,師父也跟著我一起,打勝仗那一晚他便離去,只留下話說日後我若要娶妻,便帶上山讓他一見。」
「听起來像是視功名利祿、金銀財寶為糞土的世外高人啊。」
他輕輕笑著,「確實,師父的確如此,什麼東西在他眼前都是塵埃糞土。」
「感覺好像是仙人來著。雖然你也長得像謫仙,但是感覺你跟你那師父性子不同,不過按理說你的性子應該會多少像你師父一點吧。」
「每個人所追求的東西不同。」
「也是。」
沒多久,馬兒在一座看起來已經有些歲月的陳舊宅子前停下。
「到了。」軒轅璟澤下馬時將玉雪溪一同撈了下來,解下系在馬鞍上的褡連,圈著她推開半掩的木門。
她好奇的瞄著這座宅子,圍牆邊上種了一些青菜,一旁還有個大灶,角落堆了一堆被風卷至此處的枯葉。
進入屋內,只見屋梁下吊著不少曬干的香菇、辣椒、玉米、大蒜、燻干的烤雞、臘肉。
「感覺好像沒有人啊。」她四處張望了下。
「師父若是出門幾天,定會在門廊上插上一根茅草,出遠門則插上一把,沒插表示他人在附近,很快就會回來。」
玉雪溪四處翻動了下,發現櫃子里還有不少的干糧跟大米,「子勛,你說我若是動手煮一桌菜,隨意動他的東西,他會不會生氣啊?」
「師父不是那等氣量狹小之人,況且是徒弟的媳婦煮來孝敬他老人家的,他怎麼會生氣,高興都來不及,說不定師父看到煙囪冒煙還會因此趕回。」
「那好。」她月兌下披風,卷起衣袖,走到外頭圍牆下的菜圃折了幾把青菜,開始生火、洗米、洗菜。
「一旁的水塘里頭有魚,我去撈兩條上來。」
約莫一刻鐘後,飯菜香四溢,彌漫在寂靜的山林間。
被軒轅璟澤稱為師父的某人為了追捕獵物已經待在山里三天,此刻正嫌棄的啃著干糧,忽然遠遠地看見自己宅子的煙囪冒著煙,怒喝了聲,該死的,哪個不長眼的竟敢上他家開伙,是當他死了嗎!
他胡亂的收拾好隨身物品後便匆匆趕下山,用著生平最快的速度趕回宅子,用力端開門,看到的是一名俏麗姑娘正揮動著鍋鏟,而他那個殘疾徒弟則坐在灶前幫她看火。
兩人有說有笑、溫暖祥和的畫面,瞬間讓他看傻了眼。
听到巨大的撞擊聲,兩人雙雙回頭。
「師父,您回來了。」軒轅璟澤起身朝他走去。
「子勛,你怎麼來……你的腳……」洪老未出口的話消失在嘴邊。
「師父,弟子的殘疾好了,今日特地帶未來媳婦來看您。」軒轅璟澤牽著玉雪溪朝他走來。
「見過師父。」
天啊,他有年紀了,受不了這一連串的驚喜,得讓他緩緩,緩緩。
距離他上次見到徒弟不過是一年的時間,怎麼他殘疾好了,連媳婦都有了!
洪老激動的上下看著在他面前站得直挺挺的軒轅璟澤,老淚不禁掉下。
「師父,她叫玉雪溪。」軒轅璟澤為他們兩人介紹一番,「雪溪,這是我師父,外面人稱洪老。」
玉雪溪仔細看著和藹慈祥,卻有著一雙犀利眼眸的洪老,微微屈膝欠身,「見過師父。」
「好,好,你身體好了,現在連媳婦都有了,這樣師父也能放心,不負師妹所托了。」洪老高興的拍著手。
當年得知徒弟半身不遂,差點沒急壞他,上山下海的到處幫他找尋偏方與靈丹妙藥,就是希望能夠讓他再度站起來,現在他終于恢復健康,真是太好了,師妹在九泉之下應該也能夠安心了。
師妹?玉雪溪不解地看著軒轅璟澤。
「師父口中的師妹是我母妃,當年母妃得知自己得了不治之癥,親自帶著我上山找到師父,請求師父收我為徒。」軒轅璟澤神情有些落寞。
「原來如此,那八皇子沒有一起?」
「八皇弟的骨骼不適合習武,只適合練些強身健體的,因此沒來。」
「對了,八皇子現在如何了?」
「已經能夠下床練習走路,無須擔心,黥安叔說他恢復得很快。」
洪老用袖子擦了擦淚,深吸口氣緩和一下心情,「子勛,快告訴師父你的腿是怎麼好的?」
「這一切都要歸功于雪溪……」
「師父,晚飯已經做好了,不如我們坐著邊吃邊聊,您老人家應該許久沒有跟子動好好聊天了。今晚的菜可豐富了,子勛到池塘抓魚時剛好看見一只野兔,順手打了。子勛說您喜歡吃辣,所以今晚給您煮了一鍋麻辣兔子還有水煮魚,正好可以下酒。」玉雪溪說完便去取下還掛在馬鞍上的一壇酒。
「有酒,好,好,我們邊吃邊聊。」
三人相談甚歡,待到月升高空,洪老搖搖晃晃的站起,開始趕人,「時間很晚了,趁著月光敞亮看得到路,你們早點回去。」
「師父您醉了,我們今晚留下來照顧您。」軒轅璟澤不放心的看著喝個不停的洪老。
「你師父我千杯不醉,我就是心里高興。你們下山去吧,放心,我沒事。」洪老不耐的擺了擺手,後看著玉雪溪比贊,「丫頭,你不錯,我這個徒兒日後就交給你了,你可得照顧好他。」
「師父,您放心,我會的。」她允諾。
「對了,成親的時候記得給師父送帖子來。就這樣,我老頭子要去睡了。」說著把人趕出門,關門上閂,回屋里呼呼大睡。
兩人對視了一眼,決定手牽手一起走下山。
傍晚時分,金黃色的夕陽將整個天際染得瑰麗夢幻,空氣中帶著絲絲涼意。
軒轅璟澤離開御書房後已經過了三天,皇帝的心情始終浮躁不已,有個聲音在心底叫囂著,讓他遲遲無法靜下心。
他坐立難安,最後屏退左右,一個人在御花園里漫步。
不知怎麼的,走著走著就走到了一處十分荒涼破舊的宮殿外。
大門外有個侍衛正對著一個食盒吐口水,嘴里不停罵著,「呸,不過是一個被打入冷宮不受皇帝寵愛的女人跟兒子,竟還妄想吃什麼,沒給他們母子吃餿水就很仁慈了!」
一旁提著食盒的小太監低聲下氣地道︰「護衛大哥,是我家娘娘病了,大皇子想給娘娘吃好——」
「呸,什麼娘娘、大皇子,管你以前是個什麼東西,進了這扇門就沒有娘娘跟皇子,全是雜種、賤人!」護衛一腳踹向那個小太監。
這一幕被站在樹後的皇帝看得一清二楚,堂堂凌雲國大皇子與前皇後竟被侮辱,他再怎麼不喜他們,那也還是他的皇子、他的女人,豈容他人如此辱罵。
一直偷偷跟在皇帝身後的貼身太監高總管見狀不禁泌出一身冷汗,真是找死啊。
皇帝怒不可抑,瞥見高總管的身影,怒道︰「小斑,把那家伙砍了拖去喂狗,朕的兒子再不濟也是龍子鳳孫,一個小小護衛竟敢辱罵他們,把他們一家人全部打入大牢!」
「是的,是的,奴才這就去辦!」高總管向身後不遠的護衛們急速揮手示意。
不一會兒,那名護衛被人一腳踹翻在地上,一記閃光劃過,他瞬間沒了呼吸。
皇帝無視跪在門邊發抖的小太監,徑自走進一片荒涼,到處是斷垣殘壁,破敗窗欞的听到一片雜亂無章的竹林後方傳來陣陣聲音,皇帝疑惑的往那走去,看到的是一名穿著有著多處補丁的衣服的男子。
他正在打拳,動作行雲流水,虎虎生風,剛勁有力,動作輕如飛騰,重如霹雷。
是寰兒!
看著那張與自己如出一轍的臉龐,皇帝心下頓時涌現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十多年不見,寰兒已經從一名少年長成為一名男子。
皇帝的腳如被釘了釘子,無法移動半步,只是睜著眼定定的看著自己的大兒子軒轅璟寰。
寰兒跟澤兒一樣是天資聰穎的孩子,聰明睿智,更打了一手好拳,是他所有孩子中真正稱得上是文武雙全的。
這兩人十分得他歡心,尤其是寰兒,那是他的第一個孩子,他對寰兒的期許自然不一樣。
當初那件事情發生,寰兒為了維護自己的母後,跟著一起被貶到冷宮,從此……他便再沒有見過寰兒一面。
沒想到寰兒已經從一個少年成為一個挺拔偉岸的男子,一套拳法打得虎虎生風,他離得有段距離卻還能感受到拳頭散發出的余威和強勁的掌風。
軒轅璟寰感覺到有道陌生的眸光盯著他,朝那方向打出一拳,皇帝用來遮掩身形的樹葉隨即被掌風躡散,露出他顯得有些激動的臉龐。
看清來人,軒轅璟寰即刻收掌,單膝下跪抱拳請罪,「罪奴不知是皇上,請皇上恕罪。」
听到軒轅璟寰的稱呼,皇帝頓時感覺心如刀割,「寰兒……」心情百感交集。
此時,不遠處看起來略有些陰森,但狀況比較好的屋子響起陣陣劇烈的咳嗽聲——
「咳咳……」
軒轅璟寰連行禮告退也來不及便匆匆趕往那間屋子,不一會兒屋內傳來他的聲音,「母後,喝點熱水就不會咳得這麼厲害了。」
這幾聲將皇帝自震撼、驚詫等各種紊亂情緒中拉回,他撩高衣袍疾步往那屋子前去。
一踏進屋里,他看到的除了頹敗破舊的家具器皿外,還有一名頭發半白,臉色蒼白,瘦如枯木的蒼老女子。
他依稀認得出那女子的五官,是他的皇後,他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子,蕭釉瓷。
「釉瓷……」
蕭釉瓷睜大眼楮不敢置信地看著身著一襲明黃色龍袍站在她面前的皇帝,驀地眼前一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