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那頭,沒一會就有宮人前來稟報阮歲年落水的消息,阮老夫人听完心口一顫,疊聲問︰「人呢?人呢?」
一旁的阮歲憐聞言,心想雖是與計劃不符,但這麼一來,只要表哥將阮歲年救上岸,她一樣清白不保,非嫁給表哥不可。
「阮二姑娘已經被夏大人送進太醫館,皇上也下令要太醫診治,該是無礙,還請阮老夫人放心。」
听宮人口條分明地說著,臉上還帶著安撫人心的笑意,阮老夫人總算是心定了幾分。
雖這話中有諸多疑點,但她也清楚眼前並不是追問的好時機,只能請宮人趕緊領她去太醫館。
踉在身旁的阮歲憐眉頭都快打結了。
怎會是這樣?表哥呢?救阮歲年的夏大人又是誰?
太醫館里,夏燁已經換上一襲玄色繡袍,站在門邊听完太醫叮囑,便讓夏煜守在門外,自己進了房內。
阮歲年還在沉睡中,太醫說她只是受到驚嚇,養兩日就沒事。
他垂眼瞅著臉色稍嫌蒼白的她,長指動了動,終究忍不住將她頰邊的給攏到耳後去,露出她巴掌大的俏臉,可哪怕是在睡夢中,她的眉頭依舊是緊蹙著。
他的眸色冷沉,不見慣常掛在嘴角的笑意,眉宇間透著一股懾人戾氣。
半晌,長指撫去她眉心的皺摺,再以指背輕輕滑過她細致如玉的頰,輕點著她嬌女敕欲滴的唇。
不該放肆的,他卻是一再流連,直到她眉心又皺起,張口就咬。
沒料到她會突然張口咬人,夏燁呆住了,而咬人的她也驀地張眼,對上神色不明的夏燁,腦袋像是尚未回神,直瞅著他不放。
夏燁喉頭滾動了下,從她口中將指抽出,隨即負手在後。
阮歲年呆愣愣地看著他,沒放過他剛剛一瞬間的動作。
也就是說,她剛才咬在嘴里的是他的手指?怎會是他的手指?
她作了個夢,夢到弟弟拿著雞腿點她的唇,故意鬧她,她惱了,所以張口就咬……太尷尬了,她只好撇開視線,突覺周遭看起來很陌生,想要起身卻被他制止。
「別動,再躺一會。」
「我……這……」才開口,她想起了湖畔邊的事,她跑向他求救,結果他卻被她給撲撞進湖里……她真的有撞那麼大力嗎?
「這里是太醫館,太醫替你診治過了,說你並無大礙,至于你祖母那兒,已經差人去通知了,也告訴她你無恙,所以不用擔心。」夏燁淡聲說著,瞧她初醒的眸色帶著幾分嬌憨,不由別開眼,「一會喝過藥就能先回府了。」
阮歲年這下子終于徹底清醒了,有些難為情地道︰「多謝燁叔。」也多虧他行事周全,要不然不知道祖母該有多擔心。
「身在宮中,你還是喊一聲夏大人吧。」燁叔?真是刺耳。
「是,夏大人。」她順從地喊著。
夏燁唔了聲,沒再搭腔。
「對了,他……」
「那個人你無須擱在心上,往後那個人不會再犯到你面前。」夏燁淡聲打斷她未竟的話語。
阮歲年眨了眨眼,心想他怎會知道她說的「他」到底是哪一個人?
很想問清楚,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臉色閃過一抹陰戾,教她很自然地閉上嘴,覺得此刻不宜再問。
不過既然難得踫上了,剛好可以問他錦囊的事,「夏大人,我想……」
「難不成你不只蠢還十足死心眼?」都已經知道戚覺是個下三濫的角色,她還對他余情未了?腦袋不會是壞的吧!
「……嘎?」她話都還沒問出口,就被他這突來一語給堵得整個人都懵了。
等等,他這話是在罵她吧!
「我到底哪里蠢了?」她忍不住問出口,硬是坐起身瞪著他。
他真的是燁叔嗎?前世那麼好,今生這麼壞,她真的很難適應啊!
「你哪里不蠢?」他冷笑反問。
被人設計還傻傻地掉進圈套和那自以為聰明的蠢蛋踫頭,要不是他提早得到消息趕去,
她可知道她會落得什麼下場?
這樣還不蠢的話,天底下就沒蠢人了!
阮歲年俏女敕的粉頰微微泛紅,也不知道是給羞的還是氣的。
她張了張口,卻反駁不了,憋在胸口的怒和委屈,只能化為點點淚水在眸底凝聚著。
她都已經這麼盡力的跑了,還被他這麼罵……
夏燁瞥見她眸底閃動的光亮,緊握成拳的手動了動,壓根不知道該怎麼安撫一個小丫頭……喔不,當他抱起她時,她那身姿已經不是小丫頭,而是個成熟的大姑娘,尤其當她柔軟的胸幾乎貼在他的胸膛上時……
「皇上駕到!」
門外宮人的唱報聲教他猛地回神,暗罵自己下流,隨即瞥了她一眼,「躺下,我去迎聖……」
阮歲年委屈地躺下,她現在只想蒙著被子哭一場。
夏燁順手替她掖好被角才離開,叮囑著藥童看守,待他走近大門,便見幾名太醫已經在門口恭迎聖駕。
「皇上。」
「愛卿無礙吧?」大涼皇帝易珞神色關切地打量著他。
「臣無礙,多謝皇上關心。」他躬身作揖,隨即領著易珞進太醫館。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朕听禁衛回報說你被個姑娘給撞進湖里了。」易珞在上首坐下,神色關注極了。
夏燁沉吟了下,面似有為難地道︰「……與其說是被撞進湖里,倒不如說是臣腳滑了,本該擋下她的,結果卻累得她一起落水。」
易洛瞧他文弱的身形,也不想下他面子,嘲笑他是擋不住泵娘撞去的力道,轉了話題,問︰「所以是你把人給抱到太醫館的?」
「正是。」
易珞這下皺起眉,然俊朗好看的臉上竟帶著一絲竊喜,「這可怎麼辦好?你這麼做雖是救人,卻也壞了那姑娘的清白……可知道那位姑娘是誰?」
夏燁將易珞淺顯易懂的心思看在眼里,不動聲色地道︰「回皇上的話,這位姑娘是臣的鄰居丫頭,是冠玉侯府二房的姑娘。」
「是阮家的姑娘……」易珞像是在思索些什麼,眉頭有些緊鎖,再抬眼時有些欲言又止,「夏愛卿,雖說阮家姑娘的身份與你並不般配,但都已經到這個份上,你總不能毀了姑娘家的清白,還置身事外。」
夏燁臉上一沉。「皇上,那是危急之時,要是不將她抱上岸,她恐怕會——」
「朕知道,朕自然明白愛卿不會故意壞姑娘清白,必是抱持著救人的心態,可一個渾身濕透的姑娘就這樣被你抱進懷里,又是在宮里出的事,你要是不娶了人家姑娘,朕要怎麼跟冠玉侯交代?」易珞打斷他未竟之言,神色凝重地道。
「皇上該是知道臣無法……」
「盡避如此,你還是該給冠玉侯一個交代,否則你是要逼阮家姑娘絞了發當姑子還是……」什麼下場,他相信夏燁明白。「如此一來,不就讓你的好意成了惡意,硬是抹煞了一條人命?」
夏燁垂斂長睫不語,似是對這安排有多麼厭惡和不耐煩。
看在易珞眼里卻教他不自覺地彎了唇角,一會才又語重心長地道︰「愛卿就當多養個人,有何不可呢?」這些年來他一直無法拿捏夏燁的弱點,如今好不容易有這麼一樁事撞了上來,他怎能不好好利用?
半晌,夏燁才嘆了口氣,道︰「臣听從皇上旨意。」
「好,既然愛卿都這麼說了,那麼朕就下旨賜婚。」易珞笑眯了眼,就喜歡夏燁明明厭惡不已卻又不得不接受的神情。
驚才絕艷的才子、權傾一方的首輔,他行事向來那般周全,讓人完全沒能有見縫插針的機會,如今能拿一個阮家姑娘扣著他,易珞只能說皇後這場賞花宴真是辦得太好,往後只要夏燁對阮家姑娘不好,他就能藉此發作,靠輿論將他從首輔之位拉下。
「臣,叩謝皇恩。」夏燁只能跪下謝恩,垂下的臉,藏住了微翹嘴角顯露的鄙視。
阮老夫人趕到太醫館時,易珞和夏燁皆已經離開,于是阮老夫人便趕緊帶著阮歲年回府,然而人才剛到府,皇上的聖旨就到了。
適巧阮正氣得知阮歲年落水的消息趕回府,剛好接了旨意。
在宮人離開後,冠玉侯府竟安靜得靜謐無聲,毫無接了賜婚旨意的歡欣鼓舞,況且婚期還定在三個月後。
廳堂上,眾人皆沉默著,而剛被阮正氣叫回府的阮正豐,在得知女兒落水的消息後也沒上前詢問一聲,只是靜靜地坐在一隅。
阮老夫人沉默良久,沉聲問著,「歲年,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跟祖母說說。」
阮歲年垂著臉,將在賞花宴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完,卻沒說出皇上進太醫館時,她清楚听見了兩人交談。
她听出了夏燁的不願和厭惡,心里頓時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她那時壓根沒仔細想,忘了這事茲事體大,可那時她除了向他求救又能如何?唯一的失策,竟是把他給撞進湖里。
只是不管她怎麼想,她都不認為他是那般縴弱的人,怎麼就教她一把撞進湖里,讓事情演變成毫無挽回余地的境況里。
砰的一聲,阮正氣身邊的條案硬是被他一擊擊碎,碎屑飛揚,「來人,立刻把大小姐和夫人給我帶過來!」阮正氣怒咆了聲。
「你冷靜點。」阮老夫人低斥了聲,示意里外的下人退下。「現在就算把她倆找來又有什麼用?皇上的旨意已下,你能不從?」
阮正氣怒攢著眉,立即起身。「我現在立刻進宮,求皇上收回旨意。」
阮歲年直睇著他,不敢相信大伯父竟然要為了自己抗旨,哪像她的父親就坐在一旁,似是這事從頭到尾都與他無關,充耳不聞。
「你敢抗旨?」阮老夫人罵道。
「能不抗旨嗎?」阮正氣氣得腦門都生煙了。他沒說出口的是,夏燁是眾人皆知的斷袖,好好的姑娘家嫁給他跟守活寡有什麼兩樣?更別提近來皇上事事針對夏燁,盡避皇上以為自己遮掩得很好,但那些言官分明就是皇後外戚。
皇上不過是立了個風向,讓百官知道怎麼做罷了!
「你要是抗旨,這侯府上下近百口人該如何是好?」阮老夫人又氣又惱地質問。
要讓歲年嫁進夏家她也是千百個不願,可那是皇上下旨賜婚的,一旦抗旨,冠玉侯府承擔得了後果嗎?
「大伯父,我無妨的。」阮歲年忙出聲道。
「你無妨,我不能!」阮正氣覺得自己的腦門快爆開,尤其當他知道始作俑者是自個兒的女兒,他恨不得手刃她算了!
原以為不讓戚覺過府這事就算揭過了,想不到戚氏竟還打著這如意算盤,硬是要將娃女嫁進戚家,還用了這般不入流的手段,他都恨不得休妻了。
他堅信沒有妻子在後頭布局,女兒是萬不敢如此行事,兩人是同罪,同樣該死。
阮歲年感動不已,抿了抿唇,忍住哽咽,「伯父,其實嫁給夏首輔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不是被迫嫁給狼子野心之輩。」
她想過了,能嫁給燁叔,說不定真是老天給的機會,如此一來,她可以徹底避開戚覺的糾纏,二來就當是她報答了前世里他的恩情。
再者,她要是不嫁,天曉得皇上那兒又要用什麼方法整治燁叔,正是多事之秋,她並不希望因為自己再給燁叔添了麻煩。
「歲年……」阮正氣嘴角一垮,覺得自己愧對她。
阮歲年笑眯眼,淚水在眸底閃閃發亮,覺得自己能得如此疼愛,真的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