債主 第1章(2)

原本在席間與城主的門人們抱著美姬同樂,卻在下一刻遭僕從打扮的人給掩住口鼻,然後綁來這間客房的任嶼,此刻正一頭霧水地蹲坐在客房的角落,怎麼想也想不明白發生了何事,就在他想再開口問問門外看守著他的人時,斐然打開門走了進來。

「然公子?」任嶼訝然地看著曾在今晚席間見過的城主貴賓。

「你認識杜衍仲?」斐然也不多廢話,開口就直指重點。

他一怔,「是……」

「前陣子還同他喝過酒?」

「你怎麼知——」任嶼不解地開口想詢問,下一刻,一只大掌已牢牢地按握在他的頸間,狠戾地一把將他給拖拉過來。

斐然難掩殺意地收緊了五指,「杜衍仲現下人在哪?」

當素有辦事效率的知書料理完那位大小姐,也派人搞定以為事情已成、猶在大廳內飲酒慶賀的城主周漕雁時,斐然也已自任嶼的口中得到了他所想要的消息。

「三爺?」知書攔下正匆忙想離開城主府的斐然。

「城主府的事,就由你倆留下善後。」滿心迫切的斐然飛快地向他指示,「順道捎封信告訴小皇帝一聲,他最好是速速給南濟城換個像樣的新城主,不然下回我回原國時,他就得當心他那金貴的小了。」

「是……」斐藍如今都幾歲了,還打他板子?這也太不給他這個做皇帝的面子了。

「三爺,您要上哪?」替他牽來馬匹的達禮,早已經習慣他動不動就拋下他倆,一人在外頭擅自行事的作風了。

斐然接過他遞來的韁繩,「我去會會我的那位老朋友。」

知書與達禮相互看了一眼,而後不約而同地嘆口氣。

「我倆就在南濟城等著三爺。」這麼多年來,斐然始終都念著的,也只有那一段拋不開的舊怨了。

「嗯。」他微微頷首,扯過韁繩後便任由座下的馬兒縱蹄飛奔。

按著任嶼所給的消息,斐然馬不停蹄地一路往南濟一處地理位置偏僻的鄉下趕,不熟地況的他,在翻過幾座地勢險峻的山頭後,便棄了行之不易的馬匹,改以輕功繼續趕路,只是,在人生地不熟的情況下,冒冒然只身前來尋仇的他,很快就感到後悔了。

霧陣?

一腳踏上這座不知名的山頭後,就被陣陣白霧給攏困在其中,原地不知茫然打轉了幾回的斐然,再如何心急火燎的,也明白過于大意的自己這下子犯了什麼錯誤了。

當他正想定下心來試著一解這來得詭異突兀的霧陣之時,陡地腳下一個踩空,就連半點呼救聲也來不及發出,他便自山崖上一頭栽了下去。

霧氣彌漫的深谷底,終年不見陽光,一條水勢湍急的小溪流經谷底,吟唱出悅耳的淙淙水音,可此刻在他人听來許是甚是悅耳的水音,在斐然的耳里听來,卻猶如金鼓齊鳴萬馬奔騰。

斐然不知他究竟昏了多久,而墜至谷底並落入溪中的過程,他只記得他體內的內力莫名一空,哪怕他再如何運氣也無法催動半分內力,于是在一路往下墜的過程中,他只能奮力攀抓著壁面上稀稀落落的藤蔓,想方設法地減緩下墜的速度,接著他便一頭栽進濃密的白霧中,再墜至冰冷的溪水里。

巨大的沖擊力道,當下令他昏了過去,他只知醒來後即身處在激流中,一手僅僅握住了一根卡在岩縫中的枯枝,而冰冽凍人的溪水早已麻木了他的身軀,以往蓄在他丹田中的內力全然枯竭,令丹田空空如也,也令他不知該如何從這困境中月兌困而出。

緊咬著牙關在水中浮沉了約莫一個時辰後,他悲慘地發現,他用盡所有力氣握住枯枝的手指已凍僵了,漸漸地,指尖再握不住枯枝,他的身子亦開始往水中沉去……

踩在草木上窸窣的足音,在斐然已經撐不住就將要放手時,宛如來自上蒼的救贖,他費力睜開眼,撲面而來的晶瑩水花模糊了他的視線,隱隱約約的,他看見在不遠處的岸上出現了一道逐漸走近的灰色身影,他深深喘了喘,終于擠出了一絲力氣向岸上喊道。

「救命……」

來者在听見他的沙啞呼喚後,驀地止住了步伐,目光準確地落至他的身上,卻在見著他後飛快地往後退了兩步。

「等等,別走……」斐然見來者似要轉身離開,他忙出聲留人。

站在岸上的人影,雖是如他所願沒有再挪步了,可他也不知是被溪水凍得太過昏沉,還是被無處不在的水花給影響了知覺,他總覺得那道灰色的身影在剎那間似乎縮小了許多,可一晃眼,就又恢復了原狀。

站在岸上的尚善,一語不發地冷眼看著斐然就這麼在水中半浮半漂,整個人幾乎就快要被溪水給沖走了,若不是他死死握住那一小截枯枝的話……

不知怎地,一見著他的那張臉,她不但心底有股難以言喻的熟悉感,甚至還有種莫名壓抑不住的暴躁感,這讓長久以來都以救人救命為習慣的她感到很不自在,因她發現,這還是她頭一回打心底的不願去救人,也是頭一回,由衷的想要溪中之人去……死一死。

敝了,怎麼一見到這個人,她心底就有股說不出的熊熊怒火?

尚善緊蹙著眉心,怎麼也無法理解此刻存在她胸臆間的古怪感,這種莫名的感覺就像這谷底煩人的白霧般籠罩住了她,任她怎麼甩也甩月兌不開,也令她在救人這一事上感到躊躇不已。

「救……咳咳咳……」眼看來者就一個勁地站在岸上沉思毫不施加援手,再也等不下去的斐然忍不住出聲提醒來者,卻一開口就被溪水給嗆得差點就松了手。

尚善努力壓抑著此刻自身奇怪的異狀,十分忍抑地自袖中翻出一張黃符拍在身上,然後走上前彎子,伸長一手拉住斐然的衣襟,輕輕松松地將他給拖過來再扔到岸上。

總算獲救的斐然,狼狽地趴在地上直喘著大氣,感覺渾身上下的骨頭似就要散架了。待到他總算勻過氣息,想一謝眼前的救命恩人時,一雙粗布鞋映至他的眼簾前,他緩緩抬起頭,這才看清救命恩人的模樣。

身著一襲灰色道袍的恩人,有著一張精致美麗的小臉,可在她的頭頂上卻束著類似道人的發髻,且她此刻看向他的眼神不但十分不友善,彷佛還像是在強忍著什麼似的。

「多謝……」他雖有些不解于她那幾乎無法掩飾的厭惡目光,但還是選擇先向她道謝。

「叫什麼名字?」尚善捺著性子問,眼下她只想搞清楚來者何人,以及在面對他時她的拳頭又為何會直犯癢。

斐然想也不想的就答了,「在下名喚斐然……」

說時遲,那時快,尚善的面上隨即風雲變色,原本看向他還猶帶懷疑的目光當下變得凌厲似刀,緊接著,她二話不說地起腳再把他踢下去。

無端端又被踢回水中的斐然,被冰涼的溪水一浸,原本稍稍放松的心神馬上全數回籠,千鈞一發之際,他緊急抓住岸上的一撮雜草,這才沒被強勁的水流給沖走,他驚魂未定地看著站在岸上不打一聲招呼,說翻臉就翻臉的救命恩人。

「這是做什麼?」

她面無表情地道︰「我後悔救你了。」

「慢著……」眼看著她又抬起腳,似是打算把他踹進溪去,他急急忙忙扯開嗓門大叫。

「你就下去吧,祝你早日不得安息。」尚善完全不理會他的叫嚷,抬起一腳踩在他的肩上開始緩緩使勁,一心一意的,就是要他再回去死一死。

「咳咳咳,等等……」不小心整個人被她踩進水里後,斐然使出了僅有的力氣掙開了她的腳浮上水面,不明白方才的救命恩人怎麼轉眼間就變成了殺人凶手。

尚善沒給他廢話的機會,下了狠心再賞他俐落的一腳,一鼓作氣將他給踹得遠遠的,而受了她一腳後,斐然沒能掙扎半分就被卷入溪水中重游舊地,湍急的水勢一下子就將他給沖了個老遠,他才勉強將頭冒出水面,整個人便撞上了溪中的大石,強烈的暈眩猛烈朝他襲來,令他迷茫地閉上了眼,咕嚕嚕地沉進了水中。

將斐然踹回溪里的尚善,此刻正在岸上煩躁地走來走去,最終,她停下了矛盾不已的腳步,忍無可忍地抓著頭上的發,揚首朝天大聲怒吼。

「啊——」

可,即使都已怒吼過一通了,她月復內的火氣與恨意卻絲毫沒有消減半分,她索性將頭一扭,氣沖沖的走回岸邊,不甘不願地往自己身上拍了兩張符,便踩著水花半飛半飄到小溪的上頭,順流往下找了許久後,在水底兩顆大石間找著了早已不省人事的斐然後,一手拎著他的衣領把他又給拖回了岸上。

無情地將他隨地一扔後,尚善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斐然他,好像……不喘氣了?

懊不會真溺死了吧?

哼,哪能那麼便宜了他!

尚善揚起一抹陰冷的笑意,握緊拳頭後,一記重拳直賞在他的肚皮上,就見差點跑去鬼門關探親的斐然動了動,先是大大吐了幾口灌飽的溪水,接著便是撕心裂肺地劇烈咳起來。

他怎麼又上來了?

咳到幾乎沒力的斐然虛弱地半眯著眼,一時之間還不太清楚自個兒是怎麼上岸來的,但在他又見著那雙熟悉的布鞋後,他有點驚嚇又有點恐懼地看著尚善,並閉緊了嘴巴,在心底想著這回他到底是該謝還是不該謝她。

瞧瞧方才她把他踹下去的那股子狠勁……身為習武之人,他知道,那可是貨真價實的殺意,這位姑娘不是在同他開玩笑,也不是無聊想作弄作弄他,她是真心實意的想要他去死。

始終想不出他到底是從何得罪了這位陌生恩人,斐然在猶豫許久後,最終還是膽戰心驚地選擇了重蹈覆轍,緊張萬分地自嘴邊蹦出一個字。

「謝……」不會又一腳把他踹下去吧?

尚善聲音里的寒意像是摻進了冰渣子。

「不必謝我,我會讓你後悔活過來的。」呵呵,他們來日方長。

听著她威脅的語調,斐然霎時覺得圍繞在周身的寒意似乎又更凝重了幾分,令原本就因浸了溪水而冷得發抖的他更是抖得有若風中秋葉。只是正當他全心全意提防著她又有些什麼出人意表的舉動或是突發的狠招時,她卻是轉身就走,留下孤零零又濕淋淋的他躺在原地。

他究竟是招誰惹誰了?還是不小心得罪過哪一路神仙?斐然幽怨地撫著被她踹過的胸口,搖搖晃晃地自地上坐起,目送著她那抹快要消失在白色霧氣中的身影,然後認命地站起身子跟上她。

苞著她一路走回溪水的上游處,在溪邊不遠處有座由茅草所搭的簡陋小屋,而方才那位丟下他的恩人,此刻正坐在小屋前收拾著一些用來調味的香料。

他小心地走上前,卻又不敢再靠她太近。

「姑娘,咱們……可曾有過什麼過節,或是在下可曾得罪過你?」他自認他的記性不錯,很確定在今日之前,他並未見過這位道姑似的小泵娘。

她柳眉輕挑,「何以見得?」

「又或者,咱們是否有過深仇大恨?」若非如此,普通人會似她那般心狠手辣?說出去都不會有人信。

「你挺自覺的。」尚善不陰不晴地瞥他一眼,嘴邊漾出一抹他看了就頭皮發麻的詭譎笑意。

都險些被她溺死一回,這種情況下他再沒半點自覺他就是個蠢人了……硬著頭皮迎上她那仇恨多得幾乎都要滿溢出來的目光,斐然提高警覺地默默再往旁挪了挪位置,以拉開彼此間的危險距離。

尚善沒理會他的小動作,她瞧了瞧就快暗下來的天色,接著起身走至前頭不遠處的小樹林,挑了棵已枯死多年的老樹,掏出一張符拍在身上,彎子兩手扶在樹身上一使勁,硬生生地將整棵樹給「拔」了起來,再慢條斯理地拖著枯樹走回來。

斐然瞠目結舌地看她也不用斧頭也不使柴刀,一拳砸壞了樹身後,單單就只用雙手,開始把已碎裂的枯木給掰成一根根大小合適的柴火。

她是力大如牛還是天生神力?哪有人像她這樣處理柴火的?雖說十分省時省事,但這讓人看了覺得很驚悚好嗎?還有,她方才往身上拍的那張符紙是什麼?

沉醉在震驚中的斐然頓愣了許久,好半天這才腦袋暈呼呼地回過神,百思不得其解之余,也令他攏緊了一雙好看的劍眉。

來到這谷底後,他內力盡失武功全無,可她一個小泵娘,看起來卻絲毫不受影響,這是怎麼回事?

或許是因為他注視的目光過于熱烈,尚善在掰好柴火並取出火摺子生起一蓬暖和了他身子的火堆後,狀似不經意地問。

「想知道為何你內力全無,而我卻安然無恙?」

斐然正了正神色,「是,還請姑娘告知。」

「不告訴你,你繼續憋著吧。」豈料她卻存心想嘔他,還不懷好意地哼了哼。

饒是斐然素來再怎麼好脾氣,此刻也被她的態度給惹得有點毛了,他登時斂去了面上敷衍的笑意,冷清的目光直瞪向她,然而她的回應卻是挑了挑柳眉,趁著他渾身還很虛弱之際,出手如閃電地一手揪住他的衣領,一鼓作氣地拖著他再次來到溪邊,作勢就要把他扔下去。

「你——」沒有反抗能力的斐然震驚地瞪大眼,兩手連忙抱住她為惡的小手不讓她逞凶,怎麼也不相信她一個姑娘家可以殘忍到這個地步。

「想死就說一聲,我很樂意幫忙的。」人在屋檐下的道理沒學過是不?今日她教也教會他這幾個字怎麼寫!

斐然腦子不笨,也見過不少世面,因此當下他識相地閉上嘴不說話,也不再冒冒然地招惹她,只管把藏于眼底的怒意壓下去,配合地換上了一副識時務者為俊杰的低姿態。

雖然乖得不像只貓,但勉勉強強也算意思到了……尚善一把松開手,懶得去理會他此刻的低眉順眼是真是假,逕自把他扔在原地就不理他了,而斐然在她又一聲不吭走至另一邊的樹叢時,則是被谷底吹來的寒風給凍得一個激靈,這才想到自己還穿著一身會滴水的濕衣。

當他拖著老牛般的腳步回到火堆邊烘烤凍得都快沒知覺的身子時,尚善早已取了釣竿來到溪邊,她先是拍了一張符在身上,再將手中的釣竿往溪里一甩,接著,坐在不遠處一直觀察著她的斐然便難以置信地張大了雙眼。

這是什麼神乎其技的釣魚法?

只要她將手中釣竿的鉤垂至水中,不過眨眼的瞬間便有肥碩的魚兒上鉤,而她就這樣,一鉤一甩,一條條活蹦亂跳的魚兒便接連被甩上岸來,不過一會兒工夫,她便收獲滿滿滿,身後的草地上堆了一大群撲騰四跳的魚兒。

挽起衣袖動手宰魚,再將魚兒們洗淨裝到木桶內,尚善的動作顯得熟練無比,當發呆的斐然終于回過神時,她已經坐在火堆前插起一根根處理好並串起的肥魚開始烤魚了。

火堆前二十來只肥美的溪魚,在尚善熟練的翻烤之下,逐漸泛出誘人的焦香,斐然深深吸嗅了一陣,神魂差點被拐走一半不說,他月復里的餓蟲也被四溢的香氣給誘得不爭氣地叫了起來。他臉色有些難看地按著饑鳴不已的月復部,又餓又冷地抿著唇,看著那位小道姑也不顧魚還燙口,已是毫無形象地一只接一只地開吃,完全沒想到要招呼他這位陪客一聲,讓他也有機會沾沾光。

極度惑人的香味無處不在,斐然實在是被餓得有點受不了,見她吃著香噴噴的烤魚,一口咬下時,她垂下了長長的眼睫,幸福滿足地眯著眼,彷佛就像是在品嘗天底下最無與倫比的美味般,隨著她的咀嚼與吞咽,斐然恍然以為自己也跟著她一道細細品味起那焦香細女敕的魚肉……

又冷又餓的斐然抖顫著身子,不語地坐在地上抱緊膝蓋,聆听著他月復內陣陣震天價響的饑鳴,那壯烈的月復鳴聲,相信只要不是聾子的也都該清楚听見了,可偏偏對面的救命恩人就是無動于衷,甚至是愈吃愈津津有味,彷佛他那肚餓聲就是人間最極上的佐料般,令她不但愈吃愈過癮,也益發吃得更加快速。

殺人也不過頭點地……這位黑心的救命恩人,是在變個法子存心折磨他?

無奈饑寒交迫下,斐然此時也顧不得他的顏面和那什麼貴公子的身分了,光看她那副餓死鬼投胎的吃相,他發現他要再這麼沉默矜持下去,而她又一直保持如同秋風掃落葉的速度吃下去,火堆前僅剩的兩只烤魚也快要被她塞下肚了。

「姑娘……」他終于不得不拉下面子對她輕喚。

尚善頭連抬也不抬,專心致志地啃著香噴噴的魚肉,並把剩下的兩只烤魚又拿至手中。

斐然心急地道︰「姑娘,能不能——」

「不能。」

「在下餓了……」

「早該有人替天行道好好餓你一回了。」她非但不打算分他一杯羹,反倒還幸災樂禍地反唇相稽。

他猶不死心,「姑娘……」

「你的。」尚善被他煩得好食慾都快跑光了,索性轉身在她的行李中找了找,隨手扔了個東西給他。

斐然眼明手快地接住,然而在火光下一瞧清楚所接為何物後,他大失所望地瞪著手中干巴巴又瘦癟癟的蘿卜干。

她就給他吃這玩意兒?

不情不願地咬著手中又老又硬又咸的蘿卜干,斐然恨恨地瞪著對面吃得好不歡快的某人,在他正滿腦子想著要如何把她手中最後一條烤魚給搶劫過來時,忽然間她的身形一晃,空氣中蕩漾起一股類似波紋般的波動,接著她的身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小女娃。

他怔怔地看著那個身著一身小道袍正大啖烤魚的小女娃,那吃相、那模樣,與方才那個救命恩人簡直有說不出的相似,可就在一個晃眼間,出現得突兀的小女娃又不見了,而那個心情陰晴不定,還對他帶有濃濃恨意的救命恩人,則取代了那如同幻象的女娃,又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不禁抬手揉揉眼,對于眼前的異象毫無半點頭緒,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方才他不是眼花,也不是餓昏頭了,他絕沒有看錯。

只是這是怎麼回事?

吃完最後一尾烤魚後,尚善心滿意足地抹抹嘴巴,站起身拍了拍吃得鼓脹脹的小肚子,然後側首看著將蘿卜干啃了一半,此刻卻看著她在發呆的斐然。

「方才你問我,咱們可有過節?」既然都已吃飽喝足了,那麼,也該開始辦正事了。

斐然定定地道︰「看來肯定是有的。」

尚善邊活動著筋骨邊走向他,慢條斯理的問。

「還記得十二年前你曾對魂紙許過願嗎?」

斐然登時心頭一震,緩緩地眯細了眼眸,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得充滿了危險與殺意。

「你是怎麼知道的?」當年那件事,僅有親近的幾人知情,她這個來路不明的恩人是打哪兒知道的?

「我叫尚善。」她走至他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那張俊美的臉龐,「曾死過一次,也曾又活過來一次。」

什麼叫死過一次又活過來一次?斐然猶來不及想清楚她這話的話意,她的音調陡地大大一降,看向他的目光像是淬著劇毒的兩柄利刃。

她咬著牙道︰「倘若能選擇,我倒情願我從沒復活過。」

「你……」斐然錯愕地望著她,「你是魂役?」能夠符合復活這一說法的,普天之下,也唯有魂役了。

「很不巧,我還正是那個被你許出來後,你卻不聞不問,也從不放在心上的倒楣魂役。」踏破鐵鞋無覓處……她還沒去找他,他就主動掉到她的地盤上來了,這是不是正說明著,就連上天也看不過眼,要她好好的收拾收拾他?

「你是我的魂役?!」他猛然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瞧著這名他老早就遺忘不知到何處去的魂役。

「沒錯。」她咧嘴一笑,然後開始挽起道袍過長的袖子,並拿出一疊黃符放在一旁備用。

方才已見識過她只要拍了符在身上後就力大無窮的模樣,斐然頓了頓,有些了然地看著她那疊充滿玄機的符紙,然後他再打量著她如同猛虎正緊盯著獵物的神情,突然間,某種他很不想體會到的預感隨即躍上他的心頭。

莫名失足墜谷、落水、被踹、再落水、看得到吃不到……已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的他,接下來,不會還有更慘烈的事正等著他吧?

「你……你又想做什麼?」他縮了縮頸項,防備地往後大退了數步。

尚善將十指的關節扳得格格作響,就著火堆明明滅滅的火光,對他笑得格外陰森淒厲,宛如一抹來自異世的幽魂。

她氣定神閑地道︰「揍你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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