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摯不禁失笑,「我以為向野在船上,我當然擔心,殿下是皇子,突然沒了消息,我不該擔心?」
他的醋味可真是濃,不知情的以為他剛剛是浸在醋缸里。
「向野好好的,殿下則是在知府那兒,有什麼好擔心?」晁樞引冷著臉道。
尹摯起身取了條布巾,擦拭著他濕得不算徹底的發。「你呢?可一切安好?」
他抿了抿嘴,最終化為嘆息。「我一切都好,只是線索又斷了,讓人沮喪。」
他有種被玩弄于股掌的厭惡感,偏偏又無力掙月兌。
「可是這一回你能提早安排,我覺得已經很好了,再者也不是真的沒線索,事情不可能就這樣了結。」
「比如說?」
「好比……船是怎麼燒起來的?何時開始燒的?」
「進到碼頭時,突然轟的一聲就燒起來,這事殿下和知府正在查,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
「那就代表有人點火,現場可有瞧見可疑之人?」
「之前推演了各種可能性,所以早早就封閉碼頭,會在里頭的都是自己人,好比暗衛或者衙役。」
「可是火不會突然燒起來,再者船上都沒人?」
「沒有,一個都沒有,可能在經過最後一個水閘門驗過漕單後,早已在船上設下機關,然後搭著小船離開,算好了時機,待船進碼頭時,火在瞬間吞噬淋滿燈油的船,沿著鐵鏈火燒連環船。」
尹摯微揚起眉。「你說得像是親眼看到似的。」
晁樞引睨了她一眼。「在衢州時,老將軍跟我提過簡昊衍除了是個心思縝密之人,還是擅于制機關之人,當初戰亂交手時,老將軍也曾在他手中吃過悶虧,所以就跟我提了一些。」
「你總算肯說了?」她沒好氣地把布巾往他頭上一披。「那時問,總推說沒什麼,結果還不是什麼都跟祖父提了,倒是略過我。」
「我不想讓你擔心。」他趕忙將她摟進懷里安撫。
「那可真對不住你,我今天擔心了一個下午,午膳沒吃,晚膳更不用提了。」尹摯氣得夠嗆,一想起她惶惶不可終日,他倒是一切了然于心,她氣得牙癢癢,恨不得朝他身上咬一口。
「湊巧,我到現在也沒用膳,叫多靜擺膳。」
「你大爺晚,來我這里蹭飯,要是我娘知道了,還不一把將你趕走?」念歸念,她還是把多靜喊來,讓她要廚房趕緊備飯,這院子里可有一票男人等著吃飯。
「我來時剛好遇到那爺,他也知曉碼頭發生的事,跟我說上兩句便放我進團圓閣了。」
他忍不住想,相較之下,男人跟男人間好說話多了。「眼前有大事,想必令堂也不會多說什麼。」
尹摯磨了磨牙,還沒想好怎麼說說他時,他又道——
「況且,這還是你跟我約好的第八件事,要我一完事就趕緊過來跟你稟報的。」
尹摯瞠圓眼,佯裝佩服地道︰「好你個晁大人,原來你也是有當奸商的本領的。」她什麼都沒說,他就自動自發當成約定里的一件事,真是不能太小看他。
「好說,想要配上銀子姑娘,總得學上二一。」
尹摯毫不客氣地朝他肩頭捶了下。「給你幾分顏色,你就開起染房了?」
晁樞引笑了笑,緊擁住她,太過親密的舉措教她掙扎了起來,他撫了撫她的發。「別動,再讓我抱一下。」
她臉蛋火辣辣、燒燙燙的,既然掙不月兌,也只能由著他了。
尹摯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好半晌才問︰「接下來該怎麼辦?如今逮不著簡昊衍,更不知道他的下落,想逮著他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而我不能拖太晚,最晚在十二月中就得回京,否則算不完戶部里待核的歲入和歲出總額。」
「我會盡快,要真無法在期限內完事,那我就上奏皇上,說簡昊衍盯上你了,我不放心你獨自回京,等我這兒辦妥了再跟我一道回去。」
「行,橫豎那些帳我要是算不完,你就幫我吧。」
「那有什麼問題?」他會逼著向野去處理。
尹摯努了努嘴,壓根不信他,推開他站起時,剛好多靜在外頭問著——
「郡主,左旭來了,說有事要跟晁大人稟報。」
「讓他過來吧。」
身上幾乎快濕透的左旭站在門口,快言快語地道︰「頭兒,確實如你猜測,船上沒有糧物的渣滓,不過也沒再查出其他可疑之處,所以我就先回來了。」
晁樞引嗯了聲,倒是尹摯沒瞧見杜獲,漫不經心地隨口問了句,「怎麼沒瞧見杜獲?」
「他還留在碼頭那兒,說是想要再找找,說不準能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倒是仔細。」尹摯撇了撇嘴。
「左旭,回去休息吧。」晁樞引擺了擺手。
「是。」左旭喜出望外地拱手離開。
尹摯回頭望向晁樞引,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出口,「晁大人,雖說你洞燭機先,但這糧船被調包,你認為如果沒有內鬼,辦得到嗎?」
簡昊衍的人能夠駛船接糧,可要接糧之前總得要出示各種公文,才足以取信于人,而那些公文是那麼簡單就能仿造的?
「當然有內鬼。」他承認。
尹摯一個箭步坐到他身旁。「你認為是誰?」杜獲吧,一定是杜獲!
晁樞引笑了笑,道︰「明日你就知道了。」
還要等到明天?尹摯腦袋一轉,杏眼一瞟。「你設了圈套?」
「明日就知道。」
尹摯很不雅地嘖了聲,惱他老愛賣關子,提早跟她說會少塊肉嗎?
小氣鬼,果真是奸商的料。
翌日,大雨榜沱中,沒等到晁樞引前來解惑,反倒是龐定將從外頭得知的第一手熱燙燙的消息送到她面前。
「同知跟知府吵起來了?」
「吵得不可開交,還要晁大人評判。」
「吵什麼?」尹摯一臉興味盎然。
「原因出在同知認定知府根本就是簡昊衍一派。」龐定也一臉興致勃勃,等著分享最新消息。
「……咦?這太好笑了吧,我記得杭州知府牧晉是晁樞引亡父好友,哪可能會是簡昊衍一派?」如果是真的,這官場也太黑暗了些。
「你怎會知道牧晉與家父是好友?」回應她的是剛踏進門內的晁樞引。
龐定扼腕極了,只因還沒來得及道出最熱鬧的那一段,頭兒就來了。
「呃……皇上說得。」尹摯不自然地轉開眼。
「皇上都不知道的事,他要怎麼跟你說?」晁樞引雙手環胸,站在榻邊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她。
咦?皇上竟然不知道這事?尹摯擺手讓多靜和龐定都先退下。
「其實是听我娘說的啦。」她抿著嘴道。
「令堂應該也不會知道這事,就連朝堂中知情的人也不多。」他爹的個性太過耿直,所以在朝中沒能交上幾個知心好友。
尹摯攏了攏身上的瓖狐裘錦襖,縮了縮肩頭。「今天的雨勢還是很大,真的好冷。」
晁樞引沒應聲,動也沒動地等著她回答。
僵持太久,尹摯突地羞惱成怒地道︰「對,我讓人查的,怎樣,不成嗎?你也不想想你之前沒模清對方底細,才會一出門就遇襲受重傷,所以你要下杭州時我就先查了,省得你到時候又出事,還連怎麼出事的都不知道。」
瞧她玉白小臉染上一層淡淡櫻紅,似惱似瞋,他不禁低笑出聲。
「笑什麼?」沒瞧見她已經惱羞成怒了,再笑,她就放狗咬人!
晁樞引彎下腰摟著她,心想他要下杭州之前,明明就惡意譏刺她,言明往後不再往來,誰知道她撂盡狠話,卻還是背地里擔心他。
她怎會如此可愛?以往覺得有多礙眼,現在就有多順眼,尤其是她恁地張牙舞爪地掩飾,更教他愛憐不已。
「你做什麼?」她有些不自在地扭著肩頭。
書房的門又沒關,一伙人都在外頭,他這般理所當然與她卿卿我我,真以為她豪放到連臉皮都不要了?
「來替你解惑。」
「解惑就解惑,你不要動手動腳。」見他微松手,她趕忙從案後溜到一旁太師椅坐下。
晁樞引很自然地就往她身旁一坐。「你說的很對,知府與我父親確實交好,當初也曾經被簡昊衍迫害過,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是簡昊衍的人。」
「所以內鬼是誰?」不要一直吊著她,給她一個痛快。
「火勢被撲滅的最末艘船上搜出蓋了知府大印的漕單,表明是向漕運衙門借調的船,前往揚州運糧,有那張用印的漕單,代表這是知府調的船無誤,如今船出事又查出船上無糧,同知就認為知府調包了糧船,于是知府成了眾矢之的。」
「這可好笑了,就這麼巧在最末艘船上發現公文?」尹摯好笑道,腦袋突然閃過一道靈光,月兌口道︰「知府的大印會放在外書房嗎?」
晁樞引睨她一眼。「這得問知府大人,不過他現在暫時被按察使給押進牢里了。」
「驚動按察使了?」
「是啊,就這麼巧。」晁樞引哼笑了聲。「當初我為了糧庫的事找上都布按三司時,他們一個推一個,布政使無法調糧,按察使說不越權辦案,而都指揮使則是干脆把所有事都推給我,說我是皇上派來的都督,自然由我全權處理,可一早同知鬧了這事,正午時按察使就來了。」
「……一丘之貉,你認為他們都是簡昊衍的人?」
「按察使約莫是想賣個人情,衡豎他這個動作沒人能說他錯,倒是同知,肯定是簡臭衍的同伙,先押下知府,他可以暫代知府之職,所以堤防的修築恐怕會有點問題。」
「只是一個破口,應該還不足以為患。」雖說她知道入冬後的杭州會進入另一波雨季,但絕對沒有入夏那波來得凶猛。
「不,今日那叔去堤防那兒看過了,他說昨兒火燒船時,船只撞上了碼頭幾處堤防,堤防出現裂縫,可能是之前被炸出破口時就有了,如今倒是得想法子趕緊修補。」
「那就趕緊修啊。」嘿,堤防要是潰堤一段之後,恐怕往後整段都會塌,其中凶險連三歲小孩都懂。
「我今天口頭跟同知說了,他說他會看著辦。」
尹摯翻了個大白眼,隨即霸氣地道︰「你去找人手,我讓那叔帶人去調灰漿,所有的開銷找我拿!」
晁樞引不禁被她逗笑。「你是擔心別人不曉得你銀子多?」
「我就是財大氣粗,喜歡拿錢砸人,這點小錢,我砸得起。」尹摯白了他一眼,上下打量著他,酸溜溜地問︰「對了,晁大人與鄭姑娘交好,說不準讓鄭姑娘出手就能一勞永逸呢,哪里需要我展現財大氣粗。」
晁樞引被她氣笑,一把將她抱進懷里。「自從我懷里的人變成醋桶,我可是再沒與她見過面,你提那人做什麼?」
「唷,那你得趕緊去跟她見上一面啊。」她皮笑肉不笑地道。
「那待我回來,這屋子就泡在醋里頭了。」
尹摯懶得理他,話題一轉,問︰「殿下呢?打昨兒個你就沒跟我提他的事,他也沒到我這兒來。」
「一個要出閣的姑娘家,怎麼好讓外男進你的院子?」
「外頭那堆外男該怎麼辦?」縴白的長指往門外一指。她的護衛可不少,熟面孔的約莫七八個,不怎麼熟的還有二十幾個,每晚都要輪值守院子,總不能要她把人都給撤了吧。
「往後有我護著你。」
「呵,你先辦妥你的差事再說。」
「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而是簡昊衍太老奸巨猾。」斗嘴歸斗嘴,可說到要緊事她也正經起來。
「反正你要記得,不管怎樣,躁進乃是兵家大忌,咱們按部就班,引君入甕就好。」
晁樞引勾起唇角,不自覺地往她唇上一啄,嚇得她險些尖叫出聲,杏眼直朝門外望,慶幸所有人都背對著門,要不她真不知道要怎麼見人了。
「你別鬧了,快讓我起來。」大白天的,還未成親的兩個人膩在一起卿卿我我,成何體統?
「再一會。」
「你沒差事干了嗎?」
「不急,時候未到。」
「你還會卜卦了不成,放開我啦。」她咬著牙根,細聲罵道。
「再一會。」
確定掙不開銅牆鐵壁之後,她只好幽幽地道︰「你至少把門關上。」
晁樞引瞧她一眼,放開她要去關門時,她像只狡兔般一溜煙地跑回房去了。
「我會吃了你不成?」他喃喃自語著。
門外的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認為……不會的話,郡主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