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那男子是徐家哥兒?這怎麼可能?」陸老夫人的臉色瞬息萬變,聲音都尖利了。
陸宛飛波瀾不驚的看著失態的陸老夫人,「祖母若不相信,可派人上徐家求證便知真假。」
陸老夫人喘了幾口氣,繼續問道︰「好,你說那人是徐家哥兒,那麼你們為何會相約見面?」
陸宛飛神色淡淡,「並非相約見面,孫女是身子不適,幾乎要昏倒在大街上,恰好徐大人經過,認出了孫女,好心建議孫女進酒樓歇會兒,孫女不過是接受了徐大人的好意罷了,哪知被有心人說得如此不堪,祖母還信以為真。」
她並沒有和她家大人套好說詞,但她認為陸老夫人不會真派人去徐家求證,畢竟這件事的重點在她同桌吃飯的男子不是陌生男子,而是徐凌瀾,這樣其他人就無話可說。
燕朝的風氣雖然不是十分開放,但未婚夫妻之間相約出游還是許可的,也並沒有在成親之前不得見面的習俗。
「你說徐家哥兒認出了你?」陸老夫人有些愣住。「他為何會認得你?」
陸宛飛慢條斯理的說道︰「或許徐大人暗中查訪過孫女的容貌吧,怕娶到個無鹽女,這也無可厚非。」
陸祥熙一直一語不發,此時終于咳了一聲,「宛飛言之有理,且此事可向凌瀾求證,宛飛也不至于胡亂編造。既然是誤會一場,母親不必再追究了。」
陸老夫人總算沉默了,可陸宛飛並不打算讓事情就這樣過去,她要乘勝追擊。
「孫女過去便隱隱覺得祖母並不喜歡孫女,往往只听某些人的片面之詞,比如宛霖妹妹的片面之詞,便對孫女產生懷疑,實在叫孫女無法服氣。」
陸宛霖突然被點名,暗自心驚,不解怎麼一會兒功夫,陸宛飛就知道是她來告狀?
陸老夫人心思被當面點破,有些驚慌失措,但她隨即又故做鎮定的說道︰「我哪有?一樣是我的孫女,我一視同仁。」
「是嗎?」陸宛飛直盯著陸老夫人,語氣強而有力,「那麼祖母何以不先問原由就先定了孫女的罪,讓孫女懷疑是否有人從中作梗,在祖母面前搬弄口舌,讓祖母先入為主,讓祖母打從孫女一出生便不喜孫女。」
听到這里,楊琇錦臉色微變,手緊了緊。
陸宛飛把她的反應看在眼里,冷笑了下,原主即便知道真相也不會點破,她就要來個正面突破,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看他們一個個慌了手腳,正是她要的。
「你這是在說什麼?」陸老夫人心驚了下,逞強的道︰「哪里有人在我面前搬弄?我又哪里有不喜你了!」
陸祥熙跟著斥道︰「宛飛,不得無禮!不許這樣跟你祖母說話!」
陸宛飛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父親有所不知,有人在孫女一出世便跟祖母嚼舌根,說孫女並非父親的血脈,說娘親不貞,導致祖母一直心存芥蒂,一直不喜孫女!」
陸祥熙瞬間臉色大變,「你、你說什麼?誰?是誰膽敢無中生有,造這種彌天大謊?」
陸老夫人卻是漲紅了臉,拍著扶手喊道︰「住口!你給我住口!」
「父親,那人是誰,祖母心里清楚,就請祖母親口說出來吧!」陸宛飛輕松的把球丟給陸老夫人,就看陸老夫人要怎麼過這關。
「母親,宛飛所言可是事實?」陸祥熙雖然這麼問,但心里已經有了答案,他事母至孝,也因此他很清楚他母親的性格,若女兒的指控不實,他母親的反應絕不是如此。
「你別听宛飛丫頭搬弄是非!」陸老夫人急切的說道︰「根本沒那回事……」
「母親!」陸祥熙語氣凌厲,他身為當朝國相,自有精明的一面,後宅的事他雖然不過問,此刻也已嗅到不尋常的氣息。
陸老夫人有些頹喪,她知道不可能蒙混過去,兒子的性格她很清楚,一旦起疑,必定要查個水落石出,而她只有這麼個嫡子,還要指望他來奉養,可不能讓這唯一的兒子離了心。
她靠向倚背沉澱了下情緒,垂下了眼眸,慢吞吞的說道︰「是誘錦,是她對我說的。」
楊琇錦臉都綠了,她沒想到陸老夫人那麼輕易就供出她,這死老太婆,枉費她進門之後十多年來一直處處捧著她,將她當太後伺候,現在竟然陸祥熙一問就把她賣了。
「你說,這是怎麼回事!」陸祥熙看向妻子,表情憤怒,氣勢驚人。
楊銹錦心里暗恨,但她眼里立刻蓄上了淚,委屈地說道︰「是姊姊親口對我說的,因為宛飛是不足月出生,姊姊害怕老爺會懷疑宛飛的身世,便先跟我吐實了,要我幫她設法瞞著,那人……姊姊的情夫,是府里一個小廝,老爺公務繁忙,那小廝又極會討姊姊歡心,姊姊才會鬼迷了心竅,做出對不起老爺的事,事後姊姊怕東窗事發,已將那小廝發賣了,可是……卻發現自己懷了孩子……」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說。」陸宛飛臉上冰冷的表情讓人望而生畏,「抬頭三尺有神明,我娘親的魂魄也在看著,你再污蔑她,小心她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楊銹錦內心抖了下,強做鎮定地道︰「我說的都是實話,不怕姊姊來找我……」
「是嗎?」陸宛飛冷笑。「那我一定要讓娘親去找你,你好生等著。」
見陸宛飛說得有模有樣,似乎真能與往生者通靈,楊銹錦吞了吞口水,不敢再說下去。
楊琇錦那番話有幾分真,幾分假,陸祥熙心里有數,不想再追究,只看著陸老夫人問道︰「既然母親有所懷疑,為何不早讓兒子與宛飛滴血監親?如此便可真相大白,消除母親的芥蒂。」
「怎麼能啊!」陸老夫人一臉沉痛。「當時你仕途正好,若讓人知道宛飛丫頭不是你親生,豈不讓你成為眾人笑柄?即便是你親生,監親之舉也夠讓人議論的了,我怎麼為旁人茶余飯後的談資?」
這是母親對他這獨子的愛,陸祥熙雖感無奈與荒唐,卻也一無話可反駁。
楊琇錦見事有轉圜余地,悄悄開口道︰「都是我不好,這種事我一人知道就好,不該告訴母親造成紛擾,都怪我……如今事已境遷,不如就此揭過……」
陸宛飛可不會讓這場好不容易開鑼的戲就此落幕,她驟然朗聲道︰「有人就是利用了家丑不外揚這一點,撒了這彌天大謊,在我一出生便造成我與祖母的疏離,讓妹妹獨享了祖母的愛護,又有意無意的離間我和父親的感情,至今還死不認錯,有這種人做為陸家主母,實為陸家不幸!」
她雖沒有指名道姓,但字字句句沖著楊琇錦而來,所有人都听得明白,這也是對楊琇錦的最高污辱。
陸宛霖不甘自個兒母親受辱,月兌口道︰「那麼現在驗驗姊姊是不是陸家的種不就得了?若證明了姊姊不是陸家的骨肉,那也就證明了當年我娘親並沒有搬弄是非,只是不忍心欺騙祖母而據實以告,要說有錯,是偷人的姨母罪大惡極,與我娘親有何干系了?」
這個笨丫頭!楊琇錦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陸宛霖的話大家都听見了。
「極好!」陸宛飛拍起手來,她不給楊琇錦挽回的機會,順勢說道︰「請祖母立即派人將孟大夫請來!」
在燕朝,滴血監親必須由通過醫舉的大夫來做,而孟大夫便是符合資格的大夫。
反正話都挑明了,陸老夫人也想解開十多年來的疑惑,馬上讓人去請孟大夫。
當年,她輕易就相信了楊琇錦的話,對出生的陸宛飛非常厭惡,腦海里總想著這是楊琇瑛背著她兒子跟奸夫苟合生的種,極為骯髒,深深為自己兒子抱不平。
而她會如此信賴楊琇錦,主要是因為楊琇錦還沒過門前就待她十分的貼心。
當初還在閨中的楊琇錦經常上門陪楊繡瑛,說是陪楊繡瑛,但大部分的時候都是陪著她,親手為她做好吃的,還給她裁衣納鞋,身子不舒服時伺候她湯藥,陪她上街,討她開心,像是她另一個女兒一樣。
在楊琇錦刻意的討好下,她沒有半分懷疑楊琇錦的話,何況楊琇錦還極為她的兒子著想,說是這秘密她們兩人知道就好,不要告訴陸祥熙,免得打擊他,傷他男人自尊。
可是現在想想,這一切確實都是楊琇錦的一面之詞,讓她不安了起來。
「不需做滴血監親,兒子相信琇瑛,她絕不會做背叛兒子之事,請母親收回成命。」陸祥熙義正辭嚴的說道。
陸宛飛輕輕開口,「父親,女兒知道您信任娘親,女兒也同樣信任娘親,但為了女兒,請您做滴血監親,女兒想堂堂正正的從這個家出嫁,更想消除祖母對我娘親的懷疑,這是女兒唯一能為含冤過世的娘親做的。」
陸祥熙原是不想做滴血監親讓女兒和亡妻遭受非議,但听陸宛飛此言他終究同意了,「既然是你希望的,那就依你,但你要記住,為父從未曾懷疑過你娘親。」
陸宛飛動容的點了頭,「女兒明白。」
孟大夫很快來了,知道要做滴血監親,他雖然十分驚訝,但高門里水深髒事多,他見慣不怪,也沒露出半點異樣,開始做滴血監親。
陸宛飛知道滴血監親沒有科學根據,但古人就吃這一套,伸出手來讓孟大夫取血,孟大夫從陸祥熙與陸宛飛手上各采了一滴血,滴進了碗里。
陸老夫人見到兩滴血融合在一起時,她哭了出來,跌跌撞撞的起身抱住了陸宛飛,激動喊道︰「我的心肝寶貝啊!祖母糊涂,竟听信他人讒言,眼瞎心盲,都是祖母的錯,原諒祖母……」
陸宛飛一下一下的拍著陸老夫人的背,做為安撫,一邊和陸祥熙扶她回去坐好,握著她的手柔聲道︰「孫女從未怪過祖母,如今真相大白,也希望祖母消除對我娘親的懷疑,讓娘親安息。」
「這個自然……」陸老夫人不斷點頭,哽咽道︰「明日我就開祠堂,給祥熙媳婦兒祭祀,我要親自向她說聲對不住。」
陸祥熙看著那碗血水,心里五味雜陳。雖然他沒懷疑過宛飛的身世,可十多年來,他受楊琇錦有意無意的挑撥,加上公務繁忙,確實對這個女兒不太關心,他感到十分慚愧。
「祖母、父親,這陣子女兒思前想後,又請教了幾位老大夫和穩婆,總覺得娘親之死並不單純,毫無道理的產後失血,當年的大夫都查不出原因,這沒道理。」
楊琇錦嚇了一大跳,她以為滴血監親是最後了,沒想到陸宛飛還有後招,居然提起了當年楊琇瑛之死。
「你竟對你娘親的死有所懷疑?」陸祥熙詫異的問道,眼神也變得銳利了些。
「不只如此。」陸宛飛擔憂的看著陸祥熙。「打從妹妹出生後,母親沒再懷上孩子,竟連月姨娘、桂姨娘也沒懷上,父親不覺得事有蹊蹺嗎?會不會是有人自己懷不上,也不讓其他人懷上,怕有人先懷上父親的長子?」
這話說得夠明白了,陸祥熙臉色陰沉如墨,本能的往楊琇錦看了一眼。
因為他母親急于抱男孫,在房事上他也算盡了力了,三名妻妾都沒懷上他只認為命中注定,沒想太多,但如今一想,確實不太尋常。
難道真會像宛飛所臆測的,楊琇錦自己懷不上,所以也不讓兩個姨娘懷上?
陸老夫人也听出端倪來了,她瞪著楊琇錦,憤然地道︰「若真有這種事,我第一個不饒!」
楊銹錦听得呼吸一窒,死丫頭怎麼會連這個都想到了,是換了個人不成?
陸宛飛見楊琇錦神情更加惴揣,知道達到效果了,又見陸祥熙神色懷疑,看來是將此事記在心上了,就不再多說,因為陸祥熙自然會去查個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