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小娘子 第四章 衛海天的身分(1)

「將……」

衛海天愉悅的心情只維持到進入屋子,一見到里頭數名穿著玄衣的男子,面上的笑意一凝,換上的是冷若冰霜的寒冽神情,眼中沒有一絲獵戶該有的隨意,只有鐵血的鋼硬。

「嗯。」一聲冷哼,截斷了稱謂。

「頭、頭兒……」

怎麼變化這麼大,太嚇人了,這是同一個人吧?還是有孿生兄弟?

明明方才還听見春風般的和煦笑聲,正猜想著頭兒也有人性化的一面,偶爾一笑彌足珍貴,畢竟鐵樹也會開花了。

誰知竟是錯覺,焐不熱的石頭依然冷冰冰,一個冷厲眼神掃過來,所有人雙腿打顫、全身發寒,有種被猛獸盯上的顫栗。

「誰讓你們來了?」沒有他的信號,他們不該出現。

幾個屬下你看我、我看你的推來推去,其中一名瘦小的男子力不如人,被兄弟們聯手推出來,他一臉怨婦模樣的回頭一看,暗暗記下他們可憎的嘴臉,來日必報此仇。

「是這樣的,頭兒,我們在虎頭山三主峰附近听見人馬的聲音,偷偷潛近一瞧,發現山與山之間有道單輛馬車能通行的一線天狹道,不寬,但長度約有五里,我們的人剛一走近,狹道上方突然有落石滾下,只好趕緊撤離。」但仍有人走避不及被石頭砸中,傷的不輕。

「說下去。」

衛海天剛一坐下,立即有人上前恭敬地接走他背後的五石大弓,小心的置放在牆邊。

「屬下再次探,狹道的另一端是座巨大的峽谷,葫蘆形狀,易守難攻,若是藏兵于此,約有兩萬之數,馬匹預估五千匹,谷中有湖、水草豐美,儲糧、囤兵兩相宜。」

「這是你的判斷?」他冷言。

玄衣男子硬著頭皮。「是。」

「未親眼所見都當不得真,再探,我要確切的證據。」他們是軍人,軍人講求的是眼見為實。

「是。」又要去?他不是貓,沒有九條命。

虎頭山一共有八座主峰,無數零星的小山頭,全長五千八百二十五里,橫過三十七個縣界。

其中以三、四、五三座相連的主峰最是凶險,不只崇山峻嶺、山勢陡峭,最多的是狼群和巨大的野獸、老虎、豺狼、巨蟒各自盤據,更有毒蛇、蠍子、蜘蛛等毒物,幾乎是滿山遍野橫著走。

若非熟悉地形的人或當地獵戶,否則很難活著出山,十之八九葬身山月復,成為野物的口糧。

十八個玄衣人進入第三主峰,只有十五個人回來,三人不幸罹難,連尸體都無法帶回。

他們不是死于獸口,而是太過輕敵,仗勢著藝高人膽大,不把區區山頭當一回事,過于自負,疏忽山林潛在的危險,一個誤踏不穩固的山石,瞬間從山壁跌落,活活摔死;一個誤食毒果當場斃命;一個更倒楣,故作孤傲的站在高處,山風一卷就不知去向,風口處是慘叫不已的回音。

「石峰,我要你查的事呢?」

另一名五官偏向夷人的男人上前一步。「屬下查過了,鳳陽鎮這幾年里少了將十八歲以上、二十四歲上下的青壯年約五百名,有的說跟馬隊走了,有的說出外討生活,有的說去鏢局當差,甚至有些人說他們有些人進了山里打獵,被老虎吃了……」

說法不一,搜證困難,但都有一個沒得解釋的現象——那就是一去不回,音訊全無,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但是大部分的人家中會莫名多出一筆「安家費」,為數不少,足夠一家幾口人好幾年的開銷,賀屋置地綽綽有余,腦筋動得快的人家還能拿銀子做生意,發家致富。

「老虎吃人?」他冷笑。

多大的老虎,能一口吞掉整個人?虎頭山雖大,但獵戶屈指可數,衛家在山中行走多年,從未听過老虎食人的事,老虎不是被他們打死了,便是逃入深山中,沒人活膩了給老虎送「肉」。

真是可笑的藉口,虧得有人想得出來。

「頭兒,附近的張家寨、九源縣、林園鄉、打虎鎮等地也陸陸續續少了不少人,我們算了算,每個地方從三百到五百人不等,全是青壯男子、家中的頂梁柱,去向不明……」

一地幾百人不算多,但一統計下來人數可觀。

兩、三年之間竟有四、五萬之眾,尤其最近一年「失蹤」的人口最為驚人,是歷年的總和。

「查到他們的去處嗎?」衛海天看了下屬呈上來的大概名單,有幾個名字他仍有印象,是他小時候的玩伴,亦有見過面的鎮民,或是听過此人的鄉里。

他是獵戶,目前的身分以打獵為主,他是山溝村的村民,這些都查得到,並無虛假,認識衛家獵戶的人不在少數。

可是他的另一層身分卻是朝廷武將,深受皇上賞識,以其功勳賜封二品鎮北將軍,賞下無數金銀和綾羅綢緞、皇家莊園一座、田地千頃、古玩字畫,以及一座金碧輝煌、佔地二十畝的將軍府。

衛海天將父母、弟妹接到京城,安置將軍府里,他則奉皇命回到家鄉,查緝一樁叛國案。因有傳聞指出有賊人暗中資助敵國,與敵軍有所勾結,且賊人似乎在虎頭山附近招兵買馬,有謀反之意。

在獵戶身分的掩護下,果然出不少蛛絲馬跡,以此為線索繼續往下查,竟查到鳳陽鎮的謝府。

然而那人不是剛正不二的謝氏家主謝連橫,而是二房謝連縱,他的行縱可疑,手中常有大筆金錢出入。

但是謝連縱不掌權,府中大權全在長房手中,謝府有錢,可謝連縱卻是個好逸惡勞、貪花的人,左手拿錢、右手馬上花在女人身上,再多的銀子也留不住,在家族中的名聲不好,那他的銀子從哪里來?

因此當鳳陽鎮有生面孔出沒時,化身獵戶的衛海天便以賣野味為由入鎮,用閑聊的方式四處打探哪些人與賊人有關,他們為什麼來、幾時離開、游玩或訪友,還是尋親?

幾乎每一個外地人都會被從頭到腳查一遍,連祖宗八代都沒放過,查個底朝天。

因緣際會,這一查就查到蘇家,他手下的玄衣人根本不識蘇家人,以為他們也是外來客生面孔,便將這家人往上呈報,不放過任何線索的衛海天便來了,勿枉勿縱。

也就那麼湊巧,一入鎮就踫著了,他一眼就覺得蘇明月很眼熟,似曾相識,細問之下竟是舊識。

他的下屬搞了一場烏龍,查得太過馬虎,罰了十軍棍,竟把早年的大戶當成外地人,列入可疑名單。

「頭兒,除了我們說的山谷外,還有九源縣外十里處一處莊園,從外面看是不大的莊子,可是不斷有馬車載運的物資入內,屬下去查了一下,足足有五萬石白米,有進無出,他們手上不到百畝的田地要養多少佃戶呀!」

不查不知,一查嚇得眼珠子都快掉了,三個月送一次物資,有魚有肉、大米雜糧,大批的布料和日用雜物,近百輛馬車,光是停放就要佔極大的空地。

可是進去了卻沒瞧見任何一輛馬車從大門口出來,它們不是一次排成列入莊,而是分五天,分批進入,每次三五輛馬車不引人注目,相隔兩三個時辰一批馬車,門口有十數人來回巡邏。

衛海天想了一下。「靠山的莊園,山上有個白雲庵。」對于自己的家鄉,他和之甚詳。

「沒錯,就在白雲庵所在的山腳下不遠處,一旁有條小溪,他們引溪水入莊灌溉。」頭兒真厲害,不用去看就知道確切地點,他們爬了半座山才發現隱于高木環伺的小庵堂,香火還算不錯,不時有信眾上山膜拜。

「莊園記在誰的名下?」有了人名就好追查。

「這……」石峰語頓。

他聲音一沉。「別告訴我你們連個名字也查不出來?」

「頭兒,我們了,不過好像是京城人氏置的產,九源縣這邊的地籍資料查不到。」潛入縣府一查也是寥寥幾筆,早年轉讓出去,經了好幾手,最後的地主是空白。

「京城人氏?」他思忖。

「頭兒,這事好像不小。」越查越覺驚濤駭浪,似乎沒一開始想得簡單。

「通敵從來就不是小事。」小則動搖柄本,大則烽煙再起、生靈涂炭,百姓處在動安之中。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回京……」話說一半,一道冷光射來,說話的屬下瑟縮干笑,人往後靠牆。

「不想干了?」才起了頭,離結案還遠得很。

屬下搖頭搖得很快,無一絲遲疑,深恐搖慢了要出大事。「沒有沒有,鳳陽鎮山明水秀,地靈人杰,別人想來都沒機會,屬下是沾了頭兒的光,待得再久也無怨無侮……」

「夠了,你們進去過莊子嗎?」廢話一堆。

「誰去?」眾人一怔。

看到屬下們愕然的表情,衛海天的臉色—點一點凝結成冰。「一離開邊關,你們的腦子就丟了嗎?」

一個個苦著臉,低頭挨罵。

「周赫,晚上帶幾個人從水道潛入,務必查出秘密入口。」人和物不會平空消失,必有暗道或地宮。

「是。」方頭大耳的男子一應。

「莊子靠山,難道你們就想不到挖空的山月復中也能藏人,再從另一頭挖出一條足以行車的通道,兩邊連通便不用原車回返,可守可退、攻防皆宜。」

莊子後面的山是虎頭山山群中的翠夷峰,直通翠夷峰便是巴山峽谷,出谷後連接滄浪江,行船一路北上是距離京城百里外的大城。

換言之,只須連夜急行軍,兩日內便可兵臨城下,劍指帝都。

「頭、頭兒,您息怒,我們的確沒想那麼多,在邊關打仗都是直來直往,求得是快、狠、準,真刀實劍地以命相搏,哪曉得看似不起眼的莊子還別有洞天、內藏玄機,您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同樣的錯誤絕對不會再犯……」

頭兒不愧是頭兒,腦子就是跟他們不一樣,一點小小端倪就能推敲出背後的巨網,連山月復藏人也想得出來。

幾個玄衣人為邊關將領,在邊關地位不低,都是有品階之人,最低是六品校尉,領兵五十。

不過在衛海天面前,他們大半是他的親衛出身,跟在他身後出生入死,殺出今日的成就,以他為首屢建奇功,因而個個都對他忠心不二,視如兄長般崇拜,無人不信服。

「驢腦袋,打仗也講戰術,不然如何行兵布陣,打得敵軍兵敗如山倒?」他怎麼能活到現在,光憑力氣早被人砍了腦袋。

「……」玄衣人面露訕訕。

「以後沒有命令不許再到這里來,用密信連絡,散了吧!」

風起雲涌之際,還得謹慎行事,他們此行是奉皇命而來,事屬機密,不得聲張。

鳳陽鎮並不大,彼此都相識,誰進誰出大多明了,瞞不了人,一旦有生人出現,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互相探問、閑話家常,三兩句話後就沒有秘密,自來熟的攀上交情。

這也是鳳陽鎮可愛之處,對人沒有防心,誰來都待之以誠,不會以一個人的外在條件來區分貴賤、貧富,首重人品和才識,再談個人涵養,相談甚歡便可深交,論及知己。

所以衛海天雖是獵戶,但在鎮上也有談得來的知交好友,皇上派他前來查探也是考慮到地緣關系,他原就是在地人,透過鄉里鄉親的口耳相傳,他比別人更容易得到不為人知的私密事,進而揪出禍國殃民的賊首。

「頭兒,隔壁那位真和您定過女圭女圭親?」有話悶不住的石峰走到一半又繞回來,以肘輕頂。

「十軍棍好像少了些。」沒查清楚真相就上報,慈不掌兵,他還是太心軟了。

「不不不,還疼著呢!不過頭兒怎麼狠得下心退婚,那麼嬌滴滴的小娘子……」頭兒也是狠心,為了功成名就居然說放手就放手,一點都不心疼,憐香惜玉。

「滾!」衛海天冷冷一喝。

石峰是個膽大的,沒問明白他心里掛著事兒,不舒心。「頭兒呀!不要惱羞成怒,您是不是心中有做不對人家的好?山雞、野兔、羊的天天往人家家里送做為補償?」

頭兒真不懂女人心,當初對人那麼狠,全然不顧對方的感受,退婚對女子而言等于殺了她一次,旁人不會問對錯,誰是誰非,只會認定女子名節有瑕,導致婚事不成,即便那小娘子當年年紀小不在乎頭兒退親,可鄰里鄉親的閑言碎語又豈是好听的?

如今回過頭來賠罪,人家會理他才有鬼,瞧瞧蘇家這三人臉色多難看,對「仇人」不假辭色,頭兒想得到寬宥是任重而道遠,尤其那兩父子恨他入骨,沒半句好話。

「再不走就不用走了,那兩條腿留著礙事。」打折了,用爬的爬出去,更適合滾動。

「等等、等等,頭兒,屬下還有情報容稟。」他抹了抹一頭虛汗,趕緊推出免死金牌。

「說。」若沒好理由,他會知道何謂軍令如山。

石峰狗腿的沖上前,笑得好不諂媚。「頭兒不是叫屬下盯緊來謝府的那幾個生面孔嗎?我們發現其中一個暗暗在打探蘇家的情形,還詢問他們是不是從外地搬回來的。」

「然後呢?」他目光一厲。

「我看他的神色有些不懷好意,似乎想做什麼,便讓老四他們防著點,別讓人鑽了空子。」他還是挺機伶的,沒把頭兒的叮囑拋之腦後,用了心的。

其實他是抱持著看戲的心態才多費了三分心思,要不哪會插手正事外的閑事,在邊關領事的大將軍一向寡言冷情,能用一個字表達就不會多說一句,帶兵嚴厲、不苟言笑,又有「鐵血將軍」之稱,沒人敢在他面前大聲喘氣。

可月兌下戰袍換上獵戶裝扮,雖然冷了些,還是和善可親,至少話多了,不再面無表情。

不過一遇到蘇大季,那簡直是春出曉風融冰雪呀!那個不要臉……呃!是春風拂面、花開盡春曉,人蕩漾地春雪融融,都快化成一灘水了。

這樣的鎮北將軍肯定沒人瞧過,他們這一批跟出來的下屬長眼了,紛紛下賭注,欲知下情,拿銀子來。

「說完了?」

「說完了。」您要爆內情嗎?他賊兮兮的眨眼。

「你可以走了。」衛海天一閉目,背向後靠。

「就這樣?」他嘴巴一張,有些訝異。

「不然你還想要什麼?」他的腿不用斷了。

「奸情呀……」他話一出,馬上緊張的捂嘴,期盼頭兒沒听見他一時的「口誤」,他話說得太快了。

可惜他少燒香,又忘了抱佛腳,運氣之差叫人淚兩行。

「想听奸情我送你去小倌倌,讓你體驗情堅似海。」石峰想逃,衛海天從後提起他的衣領往外丟擲。

「不要呀!頭兒,我還有一件事……」沒說。

砰,落地,地面上一個人形大字,隱約的發出幼崽的嗚咽。

「什麼事?」

不想說,頭兒對他太壞了,吐出一口沙的石峰趴在地上裝死,他碎了一地的是薄如蟬翼的臉皮。

可是一只腳往他股間一踩,什麼面子、什麼自尊都不見了,只有悲憤的兩泡淚光。

「頭兒、頭兒,輕點,我還沒傳宗接代了,您小心點踩,千萬別用力……」他的下半生幸福就在此時了。

「羅嗦!」他腳下一壓,擔心小兄弟廢了的石峰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吐為快,不敢再有半分拿翹。

「我說、我說,腳下留情,我在京城的表舅給我傳話,說是頭兒這次若是帶功回京,皇上將為您賜婚如意公主,如果您不想娶本朝第一刁蠻公主就趕緊訂親,最好直接把人娶了,不然聖旨一下就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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