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冬兒與李嬤嬤晚膳時扎扎實實地飽餐了一整只烤雞,桌面上只剩殘羹剩菜。
原本要給向春華與向春櫻的烤雞,制作起來可是麻煩,要用三個月大的三黃雞,以麥芽糖與浙醋為底的醬汁,里外刷滿整只雞身,而後風干再刷醬,來來回回七遍,最後在雞肚子里塞入小蔥、蘑菇、大蒜等佐料,架在火上烤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可得時時轉動雞只不能停手,直到整只雞熟透。
吃飽後,向冬兒仍有些意猶未盡,李嬤嬤見了,苦口婆心勸道︰「小姐,你可別被一只烤雞給收買了,那閔氏不懷好意啊。」
向冬兒回房後便笑嘻嘻地告訴李嬤嬤,以後向春華有什麼,她們也都能跟著享受,可不止烤雞這一樣。
李嬤嬤心知肚明閔氏約莫是想在出嫁前按捺住自家小姐,小姐心思單純不愛計較,以後到了王府,只會說侯府的人對她好。
「李嬤嬤,你放心,我沒那麼傻的。」向冬兒一副明白清楚的模樣,李嬤嬤還不知該不該放心,下一句話又差點沒讓人吐血。「那只雞也只夠我塞牙縫,哪里夠收買我呢?以後還會有蒸魚、鹽焗大蝦、炸肉丸子、紅燒五花肉……還有我餐餐都要吃三大碗米飯!」
她如數家珍說了一堆平時只能念想的美食,眼神更加靈動有神,李嬤嬤卻一臉欲哭無淚。「小姐,你能不能先別想吃的?」
「反正都嫁定了啊,除了想吃的,我還能想什麼?」向冬兒認真說道。
「想什麼?當然是想出嫁的事啊,王府的規矩和禮儀可不比侯府,還有一些送往迎來、管事看帳的本領。晉王爺是死了正妻的,沒有續弦,所以小姐應該不用擔心婆媳關系,不過听說王爺有個小妾姓于,可不是個簡單人物,生了一子一女,這庶子女也不知會不會弄出什麼麼蛾子,小姐你可要當心點……」
李嬤嬤像竹筒倒豆子般說了一籮筐,听得向冬兒頭昏腦脹,末了,她突然眉頭一蹙。
「唉呀!還有小姐你的嫁妝啊!這麼重要的事,你可要理清了。」李嬤嬤正色看著她,「小姐的外祖柳氏一家是淮陰首富,當年給夫人的嫁妝那可是十里紅妝,由南方抬到京里,第一抬進了府里,最後一抬都還沒過城門,其中有大批金銀珠寶、京里十幾家店鋪的地契。夫人亡故後,誰也沒有提起這事,如今閔氏當家,都不知道被她鼠竊狗偷了多少。小姐出嫁前可得全要回來。」
幼時向冬兒也曾與母親回去淮陰探親,雖然次數不多,但印象中外祖父、外祖母與舅舅都對她很好。直至母親亡故,柳家人來侯府探過幾次,卻都被閔氏用各種理由擋在門外,民不與官斗,柳家人也是沒轍,時日一久,無計可施的柳家也不來了,只是每年年節和中秋都派人送禮,做到親家的本分就夠了。
向冬兒目光呆滯地望著李嬤嬤,忽地沒頭沒腦來了一句。「嬤嬤,今年外祖家的中秋禮品可送到侯府了?」
「昨日送來了。」李嬤嬤倒是知道,因為每年也只有各大節日柳家送禮時,向冬兒能分得一點東西,雖說還不到禮品的一成,卻能讓她們主僕過上好一段不必餓肚子的日子。
「送來了啊……」向冬兒偏頭想了一下,「有花生嗎?」
「花生?」李嬤嬤的聲音不由拔高。「這時候你還惦記著花生?當然沒有!」
「人家突然很想吃炒花生嘛,外祖家有大片花生田,每年到京里送貨都有花生的,竟沒有我們的分。過去咱們窮,出門什麼都買不起,現在有銀子了,明日八月初五,都城隍廟市集開市,咱們去買點回來吧?」
提及食物,向冬兒眼中便有了神采。「這個月中秋,正是四方商人往京城趕集的時候,方才咱們說到外祖家,我就想到淮陰夏季的花生剛采收下,南方的大商賈會帶來最新鮮的花生、大米、山藥、蘑菇等物,咱們去最大的日發商行買,回府自己開小灶,用些花椒、辣子炒花生米,那味道可香了!」
耙情淮陰只會讓她聯想到花生?可見到向冬兒這般撒著嬌,肉乎乎的臉蛋可愛得讓人想捏一把,李嬤嬤便心軟,放棄說教了。「罷了罷了,你的嫁妝,到時候嬤嬤再幫你討要,能要到多少算多少吧!」
瞧她的傻小姐還一臉笑眯眯的,眼下大概只有滿腦子的花生了,李嬤嬤真替她的未來憂心,不過想想傻人有傻福,即便處境艱難,她不也這麼長大了嗎?
就在主僕兩人心思各異時,侯府另一邊的向春華與向春櫻姊妹可是氣得直打哆嗦。
侯府財務拮據,烤雞也不是天天有的,雞只數量都是定額,給了向冬兒,向春華與向春櫻自然就沒得吃。雖然後來換上了白切肉,但水煮的肉哪里有火烤的雞來得夠味?
憑什麼向冬兒都要出嫁了,還來佔她們姊妹的便宜?一向只有她們搶她東西的分,什麼時候需要向她低頭了?
在閔氏的嬌寵下,向春華姊妹並不明白母親的苦心,更不認為有什麼必要討好向冬兒,于是懷著一腔怒氣,她們聲勢浩大的帶著幾個丫鬟來到向冬兒的房間找碴來了。
說是房間,其實是府里柴房改建的,這門被向氏姊妹的丫鬟用力一推,搧到牆上,整個房間都晃了一下。
李嬤嬤一見她們一群人來勢洶洶,心道不妙,但向冬兒卻渾然不覺有什麼不對,見到姊妹等人到來,立即笑臉迎了上去。
「大姊,三妹,你們來了?」她熱情地招呼著,手指著桌面上吃剩的雞。「今兒個晚膳的烤雞真是太好吃了,我還給你們留了兩只翅膀,本想叫嬤嬤替你們送過去呢!」
原本就帶著怒氣而來,被她這麼一說簡直火上添油。向春華最是潑辣,立即罵道︰「向冬兒,別以為娘要我們讓著你,你就囂張了,以後嫁進晉王府,有得你受的!」
向春櫻也幫腔,惡毒地詛咒,「對,別以為你進門就是王妃了,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時候呢!到時候我和姊姊結伴到王府去,看你怎麼死!」
「你們以後要到王府看我?」向冬兒像是少了根筋,總是會自動略去那些不好的字眼,兀自笑嘻嘻地道︰「那敢情好,若承妹妹貴言,我成了晉王妃,日後你們到王府看我,我賜你們免跪禮。」
天知道她說這番話可是誠心誠意的,還帶了一下手勢,可她越是這般泰然自若,越是激怒向氏姊妹。
向春華一個忍不住,伸手推了向冬兒。「說什麼呢!我絕不會向你行禮的!」
向冬兒沒料到對方居然動手,一個趔趄倒向一旁,恰恰撞上來不及閃躲的向春櫻。
在李嬤嬤及一群丫鬟的驚呼聲中,只見向春櫻直直撞上屋里的房梁。
這房梁早被蛀蟲蛀得中空,向春櫻撞的這下力道不小,將房梁撞斷了一截,原本結構就不太穩定的小屋子屋頂居然塌了下來,砸得屋里眾人一頭一臉的灰,尤其是門口的那個位置坍得最嚴重,向春華的額角甚至還磕了一道口子,嚶嚶哭了起來。
反倒是向冬兒,一路滾到了屋角,恰恰上頭沒有東西砸下,竟是毫發無傷的躲過了一劫,李嬤嬤因為在屋內深處,也只是嗆了幾口灰。
幸好這里以前是柴房,屋頂原本的黑陶瓦早就零落破損,後來勉強鋪上了茅草,房間的橫梁也同樣是個蟲蛀空殼子,如今塌陷下來才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傷。
不過這動靜著實算大了,府里的下人們都聞聲趕了過來,當時閔氏考慮著向冬兒的婚事,也正往這方向走,听到巨大的聲響,顧不得什麼儀態,帶著丫鬟三步並作兩步地小跑過來。
看到幾乎夷為平地的房間,還有站在斷垣殘壁中好幾個灰頭土臉的人,閔氏倒抽了口氣,尖叫出聲。
「華姊兒!櫻姊兒!你們怎麼會在這里?」她連忙指揮丫鬟將女兒救出來,至于向冬兒則被李嬤嬤扶起站到一邊。
「娘,我好痛……」向春華哭泣不休,滿臉的血嚇壞了閔氏。
「怎麼了?你的臉怎麼樣了?」閔氏拿著帕子,急得胡亂擦著大女兒的臉,看到只是額角一道小傷口,方才松了口氣。稍微察看了一下兩個女兒都無大礙,才讓人將她們扶回房里,找大夫再仔細瞧瞧。
不過向春華的傷也讓閔氏極為不滿,看到向冬兒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便不分青紅皂白地罵道︰「這好端端的,怎麼房子會塌了?是不是你搞的鬼?」
向冬兒亦是受害者,神情懵懂像是搞不清楚發生了何事,李嬤嬤先前在旁看得一清二楚,顧不得自己一身狼狽,不由替她辯解。
「夫人,關我們小姐什麼事呢?是大小姐方才到我們小姐的房間撒氣,還伸手推了我們小姐一把,結果撞上了三小姐,而三小姐就站在房梁旁,房梁年久失修,被三小姐撞斷了,屋頂才會垮下來。」
閔氏瞧向了那群劫後余生的丫鬟,冷冷地問了一句。「是真的嗎?」
就算是,她們敢說實話嗎?在主母面前揭大小姐和三小姐的短,又不是不想活命了。李嬤嬤見她們低頭不敢多言的樣子,心中來氣,從鼻腔里重重哼了一聲。
「這府里都是你們二房的人,誰會替我們小姐說一句話?我們小姐就要嫁入王府了,豈會做這種傻事,冒著受傷的風險,把房間弄塌?小姐的庚帖已送到晉王府,算得上世子的未婚妻了,若有人故意想傷了我們小姐,讓小姐沒辦法順利出嫁,說不得老奴還得拼了這條命請王府主持公道呢!」
李嬤嬤說的話重了,令閔氏打了個冷顫,腦袋瞬間清楚了不少。
不行!晉王府的婚事絕不能出任何岔子,若是向冬兒有個三長兩短,到時候倒霉的就換成她兩個女兒了,閔氏突然覺得,換了庚帖還不夠,必須讓晉王府再做些什麼,保證向冬兒不管出什麼事,除非死了否則這樁婚事都一定得成!
另一方面,閔氏知道李嬤嬤說的很可能是真的,自家女兒那刁蠻性子她能不明白?使起潑來推倒一間爛房子算什麼?因此只得壓下心頭火氣,雖然臉頰仍不住地抽動著。「行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會再問清楚,若是華姐兒和櫻姐兒的錯,我會罰她們的,冬姐兒沒事就好。」她先將自己女兒的錯含糊過去,順勢將話題轉向她的來意。「我今兒個來,只是要告訴冬姐兒,她出嫁的嫁妝府里會為她準備……」
李嬤嬤急忙打岔。「咱們大房的夫人有留給小姐大筆嫁妝,怎麼會是侯府替她出呢?」
就知道這老家伙在,沒那麼好糊弄。閔氏在心里頭咒罵了一聲,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大嫂留下的嫁妝沒錯,只不過和府里的公中都放在倉庫,我一時口誤罷了。」
「我們夫人當初的嫁妝,可是在婚契上寫得一清二楚,蓋有雙方印信的。」李嬤嬤進一步提出說明,就怕閔氏弄假。
閔氏連假笑都裝不下去了,只能面無表情地回道︰「我知道,婚契收得好好的呢!明日一早我讓人把冬姐兒的嫁妝整理出來,下午你們就來核對吧!」
說完,她轉身就走,要再多說一句,她怕自己忍不住會直接賞李嬤嬤一巴掌。
「嬸娘!」一直恍惚中的向冬兒這才像是回了神,連忙叫住了閔氏。
待閔氏不耐煩的回頭,她才可憐兮兮地問道︰「房間垮了,我和嬤嬤要住哪兒呀?」
閔氏抿了抿嘴,氣頭上沒想太多,本能地回道︰「就西跨院吧!」
話一出口有些後悔,但都說出去了難道能收回來?西跨院的房間是客房,打掃得一塵不染,房里裝飾雖比不上主屋,但為了不落侯爺的面子,卻也寬敞明亮,布置都是用了心思的。
傍了這傻丫頭,算是便宜她了!不過看在她再沒多久就要嫁出去,閔氏一肚子不滿又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