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正俏拿了一個饅頭,一碗水,見其他三人還處于呆愣狀態,忍不住道︰「現在不吃饅頭,等一下也不會有牛肉,還是吃吧,這山頭肯定隱蔽,不管官兵來還是家人來都要時間,至少在那之前要好好活著。」
一個三十幾歲的狼狽貴婦,這也拿了饅頭跟水,咬了一口,似乎是嫌難吞,還是喝了水咽下去。
卓正俏鼓勵她,「姊姊這樣就對了,人是鐵,飯是鋼,身體可不能垮掉。」
紫衣少女見狀也拿起來吃了,就那紅衣女子搗著臉,背對著其他人賭氣。
卓正俏不想理她,被擲架上山,大家都是一樣的處境,沒有誰要哄誰的道理,她不吃,餓的是自己。
不一會,那婆子進來,給她們帶來一個大水壺,看到有人不吃,冷笑一聲,把碗跟剩下的饅頭收走了。
那紅衣女子突然道︰「等我爹來,一定要讓這群匪人好看。」
卓正俏突然想起一事,「我是在前往觀音山的路上被抓的,你呢?陳小姐。」
那紅衣女子奇怪,「你怎知道我姓陳?」
「大理司直姓陳,你是他女兒,自然同姓。」
「原來是這樣。」陳小姐點點頭,「只是春游踏青,要去太淵湖,沒想到中途遇到歹人,那群死奴婢全跑了,剩我一個在車上,自然被抓。」
卓正俏又問那個少婦,「姊姊呢?」
「我夫家姓唐。」唐太太道︰「我是回娘家路上,因為車夫說日子好,太多人出門踏青,于是改走小路,沒想到就遇上此事。」
紫衣女子道︰「小妹姓李,今日原本是要去拜訪未來婆婆,卻沒想到……」說完,嘆息一聲。
眾人都知道這嘆息什麼意思。
女子落了匪窩,清白就是大問題,沒人相信有人可以清白的走出土匪窩,李小姐的婚事不但會告吹,再嫁也只能低嫁,而且一輩子會被丈夫懷疑,就算新婚之夜拿出元怕,親友的閑言碎語也少不了,總不能見人就解釋。
退後一步說,她們四人的清白都完蛋了。
唐太太倒是一臉無所謂,李小姐跟陳小姐都是面如死灰,卓正俏相信言蕭不會因為這事情懷疑她,只不過不知道要何時才能出得了這土匪窩。
還有,腳底好痛。
直接在她腳底畫了兩刀,這還真狠,怎麼都逃不了,不走路都隱隱作痛了,當然只能乖乖待著。
看著窗外藍天,卓正俏想著,如果能活著相遇,一定更加珍惜彼此,如果死了,她絕對不會去找言蕭了,不對,應該會去托夢一次,讓他好好生活,以後再娶個好女子,養兒育女,要記得一輩子開心。
接著,她就要日夜去嚇言老太太跟孟氏,絕對要讓她們嚇得日夜不得安枕。
不知道還要在這里待多久,可以的話,希望事情早一點結束。
言蕭,你快點來,我想回家。
卓正俏覺得自己錯了,以為三五天可解決,沒想到轉眼都十天了。
荒謬的是,她們四個女子不但都沒人來救,還又多了一個人質,薛太太,三十歲左右的年紀。
不得不說年紀有差,唐太太跟薛太太都鎮定得多,陳小姐跟李小姐就很慌亂,尤其李小姐,一講起婚事就落淚,卓正俏也很同情她,可是沒辦法,她自己也很為難。
十天不短,因為大家的傷都好得差不多,因此所有人的腳底又被劃上幾刀,那個痛啊,真言語無法形容,椎心刺痛。
而且既然是肉票,當然也不會被當成人看,沒得洗澡,沒得洗臉,衣服都髒得不行,李小姐似乎因為打擊過大,還發了低燒,卓正俏求那婆子給點藥,那婆子就樂得這些名門太太小姐求自己這低賤的婆子,見卓正俏那樣富貴的打扮卻低聲下氣的不斷拜托,得意得不行,高興過後給了兩顆藥。
李小姐吃了,果然好些,至少清醒得多。
李小姐淚眼汪汪,「言二少女乃女乃,謝謝你這兩日照顧我,若我們都能活著出去,我一定請母親上門報答。」
「別說這些了,模起來還是有點熱,再喝點水。」
李小姐乖乖喝了,躺回稻草上,眼淚又流下來,「我以後回去再也不跟我爹娘賭氣了,我要好好孝順他們。」
「這就是了,只要爹娘在,什麼都不用怕。」
唐太太微笑,「言二少女乃女乃真好。」
「我們都這處境了,不彼此照顧,難不成看著自己人一個一個倒下。」
窗外的天色漸黑,早春寒冷的空氣又滲進來,卓正俏把自己縮成一團,十日吃不好,都瘦了,腰帶多出一大圈,心想,言蕭你怎麼還不來啊,我的腳底疼死了,我不想被劃第三次,鞋底都是血跡,一層一層沾上去,自己看了都覺得可怕。
卓正俏一邊想,一邊睡意漸起。
迷迷糊糊睡到一半,突然有人搖醒她,「言二少女乃女乃,你听听是不是有聲音?」
是薛太太。
卓正俏屏氣凝神,真的,隱隱約約听見呼喊與打斗聲,雖然很小很遠,但那絕對不該出現在荒山上。
卓正俏一下清醒,有人來救她們了?
連忙把唐太太,李小姐,陳小姐,薛太太都喚醒,幾人把門拴好——不知道是官兵還是哪戶人家請了鏢局的人殺上來,但總之,她們這幾個肉票都很危險,說不定就會被抓來當人肉盾牌。
陳小姐十分興奮,「一定是我爹。」
卓正俏想,大概也是,畢竟這邊只有她一個官家小姐,而且她娘是大理司直最寵愛的姨娘,就算大理司直舍得一個女兒,那姨娘肯定也舍不得,會求著老爺想辦法救回來。
喧鬧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眾人又期待,又害怕,五人縮在角落,手握著手,沒人講話,但卻都能感覺得到那種的緊張氛圍。
卓正俏心髒都快跳出來了。
砰的一聲,什麼摔在門上。
火光透過窗子,把柴房照得比平日夜晚要亮得多。
砰砰砰砰,有人敲著木門,「出來。」
不喊還好,一喊五人全部往後縮了不只一點點。
「是不是在里面,把門打開,我們是來救人的。」
听起來更可疑了。
五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同時連呼吸都變得小聲許多。
就在這時候,卓正俏听到讓她不敢相信的聲音——
「正俏?你在里面嗎?」
言蕭!
是言蕭!
他來救自己了。
卓正俏起身想跑去門邊,但腳底太痛,一下跌在地上,連忙爬過去把門打開。
門開的瞬間,外面十幾支火把明晃晃的,她已經適應柴房的黑暗,陡然看到明亮,整個人往後縮去。
言蕭往前幾步,一下把她抱住,「正俏。」
卓正俏摟住他的脖子,憋了幾日的眼淚一下流出來,「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嗚……」
「對不起,來晚了,這幾日很害怕吧?」
「……嗯。」
「這里太隱蔽,那些土匪留的信息又不多,所以找了好多天。」言蕭緊緊抱著她,「你沒事就好,我就怕晚來一步,會遺憾一輩子。」
卓正俏突然聞到血腥味。
原本以為是自己鞋子傳來的,但又覺得不對,這血腥味太近了,她連忙把言蕭推開,仔細檢他,這才發現他左臉頰有個刀傷,雖然血已經停了,但流得整個脖子都濕潤,一看這樣,眼眶又紅,「你怎麼自己來了,又不是衙役,也不是武師,要怎麼跟土匪打,現在都受傷了,疼嗎?」
言蕭笑著搖頭,「見到你,不疼。」
卓正俏這才想起一件事情,自己髒了十天,沒洗澡,沒換衣服,其實很臭,連忙推了他一把,「離我遠點。」
言蕭不明所以,「怎麼了?」
「……我十天沒洗過澡了……」
言蕭大笑,把她拉回懷中,「還以為什麼大事呢,就這點事情,我找到你了,誰還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上。」
說了一會話,言蕭想拉她起來,卓正俏道︰「我走不了。」
言蕭這才發現屋內的女子踉卓正俏都是跪在地上的,有個年輕女子甚至是爬著出來,心里一凜,模了模她的小腿,沒斷,腳踝也是好的,看到鞋子那滿出來的血跡,瞬間懂了——
為了防止逃跑,她們的腳心都被劃破了,所以人人走不得路。
他把卓正俏抱了起來,「我帶你回家。」
卓正俏十日落難,此刻在丈夫懷中,只覺得心安,舒服,看著他臉上為了救自己留下的傷痕,內心又舍不得。
但這也許是老天給的試煉,他們夫妻經過這考驗,以後會更親密無間。
卓正俏問起是怎麼找到她們的。
言蕭道︰「原本想報官,但想著報官速度太慢了,一層一層上去,等真的公文出來,恐怕要好幾個月後,所以我請了京城幾間鏢局的鏢師出來幫忙,只知道這一帶以前有過土匪出沒,但山頭太大了,還得請獵戶幫忙認路,直到昨天才發現入口,但因為是白天,怕打草驚蛇,一直等到晚上他們睡了,這才攻進來。」
「下次這種事情,你記得在後面就好,你臉上的傷,不知道能不能好。」
「不會有下次了,以後你出門,我會給你配給幾個女武師,就算不能保證無恙,至少不會扔下你一個人不管。」
言蕭說著,還是十分憤怒。
如果說讓卓正俏被押走,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那至少事後在他詢問時要盡最講楚好讓他有線索,祖母跟母親年紀大受不住驚嚇就算了,那個孟氏才二十幾歲居然也裝病,他幾次派黃嬤嬤去問,到底匪人幾人,什麼模樣,哪里口音,那孟氏居然說完全不記得,後來甚至說懷孕不舒服,不見。
若是那孟氏早點說出匪人是外族口音,那麼他根本不用找這麼久,這附近二十年前就有一群外族人聚集。
卓正俏伸手撫平他的眉心,「別生氣,我活著呢。」
「你要是不在,土匪窩我一定端了,還有那孟氏,也別想好好活著。」
「別氣,真的,跟那種人生氣不值得,我好好的,所以你也要好好的。」
雙手攬著丈夫的肩膀,耳朵靠在他胸口,听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怦怦,怦怦,內心漸漸放松。
卓正俏,不用怕了,你正在丈夫懷中,很安全。
十天沒有好好休息,此刻一旦放心,就覺得倦意涌上,閉上眼楮,什麼時候睡著了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