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多月,賢王忙碌異常,不理會朝政的他,卻對梁國的戰爭卯足全力,他這不僅僅是為了國家社稷,更是要為心里那個女人報仇。
因此他天天進皇帝的御書房,經常搞到宮里下鑰才回府,並且三不五時留在宮里過夜。因為皇帝在乎,賢王更在乎,他們滅梁的決心早在十幾年前已經定下。
若非梁國先破壞約定,他們還沒有機會出兵。
但即使王爺不在府里,瑢瑢也遵守承諾,竭盡本分。
她被關在小院子里,依舊做好三餐,定時讓人給王爺送去,只不過被禁足于小院里,消息不靈通的她,並不知道那些飯菜點心並非送到前院,而是被送進御書房里。
再忙,吃飯皇帝大,每回收到瑢瑢送來的餐飯,賢王就忍不住笑得眉彎。
他是個性情中人,沒有太大野心,最大的心願就是吃好睡好、盡情耍廢,他只做自己愛做的事,喜歡下棋,便創立棋高八斗,熱愛吃,便開數間食肆。
即便他早慧,自小便表現出與旁人不同的聰穎,即便他身為先帝最寵愛的皇子,他也從未對那張龍椅感興趣。
至于學習醫藥,不是因為喜歡開心,而是因為……「她」喜歡,他便為「她」認真。
其實很多時候,皇帝相當羨慕賢王,羨慕他可以如此恣情隨意。
見賢王吃得那麼香,皇帝突然感覺御廚送來的飯菜索然無味。
「分給朕一點嘗嘗。」皇帝興起,大開金口。
賢王對同胞哥哥一向大方,于是把食物分了。
然後皇帝發現,同樣一道蒜泥白肉,硬是被做出不同味道,再然後一整盤肉全進了皇帝的肚子里。
養生的規矩是七分飽,皇帝第一次把自己給吃撐,滿足地打個飽嗝,「從明兒個起,你家下人多做一份呈上來。」
「做飯的丫頭可不是我家下人,那是我用治病換來的福利。」
「京里沒大夫啦?堂堂賢王爺居然需要靠治病換一口吃食?」
看著皇帝,賢王心底盤算,時機應該差不多了,季懷貪瀆確定,已經革職入獄,只待他日發配邊關,劉氏沒有到處尋人救夫,倒是想盡辦法變賣家中古董字畫,若不是他搶快一步,要大理寺將靖國公府的田產鋪子給封了,待季珩回京,憑劉氏那股狠勁,大概什麼東西都留不住。
目前仍在逍遙度日的,只剩下不知死活的季學,不過有田雷、田露在,他的好日子約莫也快要到頭了。
算算,是時候該給皇兄透消息了。
微微一笑,賢王道︰「我治的不是普通的病。」
「不然呢?」
「是腐肌蝕骨散。」
听到這五個字,皇帝臉色驟然大變,淑妃的死,是他們兄弟心中的痛。「誰動的手?」
賢王深吸氣,緩緩將靖國公府的事慢慢道出。
他從靖國公夫人的死亡說起,講到季珩中毒離家、一路被追殺,說到他喪心失志、一心求死,然後瑢丫頭將他從谷底拉上來……最後他提到隱衛夜探國公府,由張璧身上推論劉氏身世,他把這些日子以來探查到的所有事,全數向皇帝交代。
皇帝越听越心驚,外傳劉氏溫良、善待子佷,沒想到,她竟是蛇蠍心腸的梁國公主,他對不住季圖啊!當年若非他數度救命,哪有今日的自己?
「朕愧對季圖,季珩既然搭上你,為什麼不求朕為他作主?」
「樂喜這種事,別人給的不算好,要自己掙的才叫好。同樣,報仇這種事,假手他人,總沒親自動手來的解氣。」
「話雖如此,劉氏的性命,朕要親手拿。」
「沒錯,這點,臣弟也堅持。」
「你去安排吧,在她死前,朕要見她一面。」
「臣接旨。」
文老板心急如焚,這是他第三次上賢王府求見,但回回都被門房給擋了。
鋪子里的胭脂快要斷貨,再不補進新品,怕是再過幾天就沒得賣了。
上回瑢瑢說,擔心進王府後會很忙碌,送來的貨相當多,本以為可以擦上好幾個月,沒想到太子妃用過之後很滿意,竟采購不少,到處送人。
這一送,把嬌容坊的名氣也給送了出去。
眼看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妻子在前幾天就催促他上王府找瑢瑢,可回回來、回回被擋,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這位大哥,麻煩您行行好,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尋瑢瑢姑娘,麻煩您進去通報一聲,行不?」
「不行,都說了瑢瑢姑娘不見人,你老是上門,不是給我添麻煩。」
「瑢瑢姑娘沒道理不見人的呀!要不,您去問問,如果她真不肯見,也請她回張便條行不?」說著,他連同寫好的信及賄賂銀錠想硬塞到對方手里。
賢王隨興,賢王妃治家卻嚴謹,這府里上上下下還沒有人敢做欺上瞞下之事。
如今整個後院都曉得,瑢瑢姑娘冒犯了王妃,被禁足在小院里,除給王爺做的飯菜之外,什麼都不準送出來,便是飯菜,每次也得檢查個三、五回,確定里頭沒夾帶紙條才能放行。
讓他遞送紙條,豈不是要他的命?再多錢也得有命花呀。
他連連擺手,不敢接,「老哥,不是我不肯幫你,實在是不行啊!」
「為什麼不行?」跳下馬背、將馬鞭甩給身後伺候的府衛,賢王沖著門房問。
他可是答應過季珩,那丫頭想見誰、想做啥都行的。
看見自家王爺,守門的一張臉皺成包子,王爺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說啊,為什麼不行?」賢王瞪眼問。
季珩離京後第一次送信回京,里頭有要給瑢丫頭的,因此他特地回府一趟,沒想到竟會撞見這事。
門房低頭,他能不回答?看來一頓板子肯定跑不了了,「回稟王爺,瑢瑢姑娘做錯事,被罰禁足小院,不得與外人接觸。」
「罰?我有沒有說過,瑢丫頭不是下人,是嬌客!」
門房的臉更苦了,就算王爺說過這話,可管理王府的人是王妃,神仙打架,殃及小表。
賢王瞪無辜的門房一眼,道︰「把人請進去,我去見瑢丫頭。」
見事情有轉圜,文老板松口氣,連聲道謝。
賢王快步走到瑢瑢住的小院,那是之前季珩住的院子,只是怎地冷冷清清,一路行來沒有見到半個人影?他快步行至院門前,竟發現院門用一把銅鎖給鎖了。
怒氣迅速往上竄,他抬腳重重一踹,然大門沒被踹開,反倒是驚了在涼亭里躲懶的老嬤嬤。
看見王爺,她急急跑上前,「老奴給王爺請安。」
「把門打開。」
見王爺怒氣沖天,老嬤嬤哪敢有二話,連忙解下腰間鑰匙,飛快打開銅鎖。
賢王瞪她一眼,斥了聲,「狗奴才。」便抬腳往院子里去。
見不到伺候的人,院子里安靜得厲害,小徑旁的野草瘋長,唯有小廚房飄來飯菜香。
他順著香氣走去,廚房里熱火朝天,瑢瑢一面做飯、一面燒火,忙得不得了。
沒人給她打下手?這些天他吃喝的全是她一個人伺候?哈哈!這竟是賢王府的嬌客待遇,眼神冷下幾分。
「瑢丫頭。」
听見叫喚,瑢瑢轉身,她的頭發散亂,臉上還有幾抹炭灰,整個人看起來狼狽至極。
賢王看著她,心底糾結不已,季珩才離京多久,瑢丫頭就狠狠瘦上一圈,滿身被虐待痕跡,哈,他這是對得起誰?
「王爺回來了?飯菜很快就好。」瑢瑢眉開眼笑,所以她夾在米飯里的紙條這回順利送出去了?
這些天,她不只一次送紙條求援,希望王爺能回來救她,因為……她不能繼續待在王府了。
是,她懷上了,她的小日子很準,這回卻慢過好幾天,身體微小的變化,讓敏銳的她感到不對勁,所以她必須提早謀劃,盡早離開。
瑢瑢不笑還好,這一笑,讓賢王滿肚子罪惡感往上沖,滔天怒氣無處發泄,他揚腿,踢上跟在身後的老嬤嬤,老嬤嬤沒站好,砰地摔在門檻。
賢王冷聲問︰「為什麼囚禁瑢丫頭?」
「瑢瑢姑娘對王妃出言無狀,王妃罰……」
「誰準的?」他怒聲斥喝。
瑢瑢見狀連忙上前維護,老嬤嬤不過是謹遵上令,何錯之有?
「王爺別生氣,是瑢瑢不好,王府有王府的規矩,我出身鄉野不懂規矩,才會頂撞王妃,此事與嬤嬤無關。」
老嬤嬤沒想到瑢瑢竟會替自己說話,想起這陣子自己對她落井下石,頓時感到羞愧難當。
「你是我請回來的客人,誰要你守什麼規矩。」
「無規矩不成方圓,若人人都不遵守,王妃何以管理偌大的王府。」
「你的意思是王妃關你,關得再正確不過?」
瑢瑢看著盛怒的王爺,鼓起勇氣當面跪下,「若王爺同意,請允許瑢瑢搬出去吧,我會遵守承諾,定時為王爺準備三餐。」
「你是說,偌大的王府還容不下我的一個小客人?」
「不是的,我本來就想在城里租個地方建作坊,還想在城郊多買幾畝地種樹種花,可王府是什麼地方,豈能讓商人農人進進出出?王府地方再大,住起來再舒服,可是于我的事兒……真的有困難,求求王爺,讓我搬出去吧!」
她說得可憐巴巴,卻句句不盡實,都住成這副模樣了,還口口聲聲說舒服,當他是個瞎眼瞎嗎!
「王爺放心,我設計的食盒底下放了炭火,保證送到王爺手上時,里頭的膳食還是熱騰騰的,絕不會是冷菜冷飯。」
都吃過這麼多次飯菜,這種事他會不知道?他生氣,不讓她搬,難道是因為擔心飯菜不夠熱?她是當他只顧嘴巴、不管良心的人是吧?
瑢瑢望著怒目圓瞠、滿臉憤怒的王爺,這樣好嗎?她印象中的知聞先生是個溫和可親的美髯男啊。
「王爺……求求您了,我真的很想搬出去。」她又笑了,討好的、巴結的笑容。
可瑢瑢不知道,她越是笑,賢王就越生氣,「不許!」
他大喊一聲,她迅速垂下眉眼、垮下雙肩,好像被人給欺負狠了。
「可我天性粗鄙,過不慣好日子,瞧瞧,我都瘦了,我真的不適合錦衣玉食、金屋銀窩的生活,住在自己的地方,我才能過得自在。」
錦衣玉食?金屋銀窩?要不是她的表情太真誠,說服他的態度太堅決,他會認為她在諷刺自己。
見王爺沉默不語,她抬起頭來,一咬牙,豁出去了,「要不,我與王爺講講條件好嗎?」
「什麼條件?」他寒聲問道。
「如果王爺讓我搬出去,往後賣胭脂的利潤,我給王爺四成,行不?」
他快氣死了,現在他不但是個言而無信的小人,還是個見錢眼開的貪婪之輩!他氣得胸口起起伏伏。
見狀,瑢瑢立馬改口,「好好好,王爺別生氣,五五分帳,行不?王爺,我求求您了,我在這里夜夜睡不好,黑眼圈都跑出來了,我好想住在自己的狗窩里,王爺……」她扯住他的袖子輕輕搖晃。
她這一晃,滿月復怒火被她可憐巴巴的小模樣給澆熄了。
重重嘆氣,賢王道︰「有人尋你,你先去見他吧。」
支走了瑢瑢,他對跟在身後的侍衛道︰「去查查瑢丫頭是怎麼得罪王妃的。」
冬至,南方的天氣沒有北方那樣冷,士兵操兵,仍然有許多人光著膀子。
昨天他們終于打出第一場勝仗,一口氣奪下兩座城池。
這場戰爭季珩提刀上陣,一招一勢與梁軍對打,他感受到熱血奔騰,也感一受當年父親負在肩膀上的責任。
前面幾回的敗仗,是為著麻痹梁國,令他們錯判情勢,並讓梁軍誤信謠言,認定大燕刻意將梁軍困在榆丘,好讓陳國趁機自背後攻打。
終于梁國相信大燕與陳國已經聯手,立刻將主要兵力轉往陳國,緊接著燕軍竭力進攻。戰事進行至此,陳國就算不願意聯軍,然而兵臨城下,無論如何都得出戰。
有陳國兵力纏住梁國軍隊,頓時大燕大軍如入無人之境,快打快攻,一鼓作氣吞掉梁國兩座城池,接下來,梁國的江山很快將要易主。
季珩細細看過田雷的飛鴿傳書,猶豫片刻後,寫下短短數字——
事成之後,將季瑀送到瑢瑢那里,告知瑢瑢,王可兒一事。
信方書罷,鬼先生飄到桌邊,笑眼望他,「想瑢瑢了?」
季珩沒回答,然眼底眉梢淨是溫柔,他把紙條卷好放進小竹筒里,將信鴻放飛。
「不擔心她知道原主的身分,會嚇得躲起來?」
「躲起來?你太不懂女人,知道過去的事,她只會更加認定我與她之間的緣分。」
「是嗎?」鬼先生聳聳肩。對于女人他確實不懂,幸好他娶的女人獨立而堅強,沒有自己在身邊,也能把日子過好。
「是。」他對自己也對瑢瑢有信心。
「好吧,女人我不懂,來談談我懂的吧,你殺人的方式不對。」
「哪里不對?」季珩正得意著,太子只是請他作謀士,沒想到雙腿恢復的他,有一身好功夫,能身先士卒,一刀一槍在戰場上掙功勞。
「在戰場上殺敵,與你顏師父教的道理不同,不需要那些漂亮招式,只需要一刀將敵人斃命。」
「有差別嗎?總之,與我對戰的人都死了。」
「有差別,你這樣會耗費太多體力,如果一刀解決一人,你不但可以殺死與自己相對的敵人,還可以保全更多同袍弟兄……」
手一伸,鬼先生不知道從哪里變出一把大刀,開始為季珩講解對敵招式,招式不好看,但每刀落下的方向都對準敵人的死穴,他的招式看得季珩心驚,第一次了解,原來殺人……可以是這個樣子?
他不由自主起身,拿起刀子隨鬼先生比劃。
著男裝的顏芷薇進入營帳,看見她,季珩迅速收手。
他很頭痛,不知道這丫頭竟然悄悄地跟過來,千里迢迢又正值戰事緊急之際,他沒有心思和多余人力將她送回京城,只好默認她女扮男裝留下來。
「珩哥哥,你在練武功啊。」
「嗯。」
「瞧,我給你帶什麼來了。」她把一只烤雞送上,那是她使了銀子讓火頭軍給烤的,騰騰,可香著呢。
「你不必老替我加菜。」
「那是我一份心意嘛,既然不能幫珩哥哥上場殺敵,至少要把你的身子給照顧好啊!」她笑眼眯眯地靠近季珩。
表先生揚眉,在他耳邊輕飄飄丟下一句,「桃花滿樹開吶。」
瞬間,消失不見。
「芷薇……」
季珩的話還沒說出口,她上前勾住他的手,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低聲說︰「我知道珩哥哥想說什麼,可珩哥哥知道嗎?身為女子,許多事都不由自主,難得我能離開京城,見見我沒見識過的天地,過上我沒過過的日子,我這一生,能夠幸福自在的日子,恐怕也只有這一段了,待我返京……」
話沒說完,她長嘆氣,「珩哥哥,你別叨唸我了,我保證不給你惹麻煩,保證不讓自己涉險,行不?」
見她這般掏心掏肺地說,季珩無法堅持,從小到大,哪次他不是被她吃得死死的。
見季珩不語,顏芷薇滿意地笑彎雙眉。
她真的相信,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真的相信自己能焐熱珩哥哥的心,讓自己在他心底比瑢瑢更重要。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沒有賢王妃鬧那一出,瑢瑢無法順利搬出王府,當然,如果不是發現自己可能懷孕,她也不必急著離開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