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婆子離開後,向清越又仔細看了那人,不得不說歐陽大夫的藥還是厲害的,這吃下去也沒多久,皮膚已經有點人色,不再是那樣的死白。
心想,不管你是誰,都快點醒過來,我家窮,可沒辦法長期照顧一個病人。
床上那人突然咳了起來,向清越連忙給他拍拍。
他夢囈般的發出一點聲音,咳了一陣子後,終于又睡去。
這時候田婆子也進來,笑說︰「牛家那個剛出生的崽子這幾天夜哭不停,牛婆子來跟我要紅紙貼床頭。」
向清越奇怪,「是不是病了?」
牛家那剛出生幾個月的小女圭女圭她見過幾次,好吃好睡,乖得很。
「沒有,是大妞前幾天不小心砸了碗,發出大聲響,崽子大概嚇到了,從那日開始夜哭,錢婆子說貼紅紙有用,牛婆子這才到我們家來問問,家里剛好有,就分了一些給她。」田婆子邊說,邊把手中的紅紙糊上些米漿,然後也貼在那人的床頭。
向清越笑了起來,「外婆人真好。」
「既然錢婆子說貼紅紙有用,那就試試,也給他貼一個,希望他快點醒。」
陽光透過紙窗穿了進來,連下了好幾天的雨,這太陽難能可貴。
向清越突然想到,「哎呀,我衣服還在河邊呢,差點忘了,要不是看到出了太陽都忘了這事情,外婆,我去拿衣服,去去就回。」
第四天,向清越化了最後一顆丹藥給男子,心里想著,雖然不發燒了,臉色也紅潤起來,但還不醒,是不是該讓歐陽大夫再來一趟?
小心翼翼的喂完那碗湯藥,向清越用袖子給他擦了擦唇邊溢出的藥漬,心里想著,好,再等等,要是下午還不醒,就再去請歐陽大夫。
那人又咳了起來。
向清越連忙給他拍拍,輕輕的,一下又一下。
又是一陣劇烈咳嗽,那人慢慢睜了眼。
向清越眼前一亮,真好看的鳳眼,雖然還有些病中的迷糊,但配上那秀挺的鼻子,完全是個漂亮公子啊。
長得這麼好看,肯定是禍水。
「醒啦?」向清越把他扶了起來,「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像是在回答她一樣,那人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好好好,我知道了,下午我會再請歐陽大夫過來的。」
那人似乎終于清醒,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四周,又皺起眉,「我,咳咳,是誰幫我換衣服的?你家的小廝呢?」
向清越噗嗤一笑,「你看我們家像有小廝嗎,我外婆身體不便,使不上力,是我幫你換的。」
那人大驚,「你給我換衣服?」
「不然怎麼辦,你一身濕衣裳,不換肯定病下去。」
那人臉上陰晴不定,「男女授受不親,你怎可如此。」
向清越心想,沒想到救了一個貞潔烈男,心里越想逗逗他,「不過就是看個身體嘛,有什麼大不了,老實說,你的身體……還挺美的,膚滑細女敕,就像好人家嬌生慣養出來的一樣。」
男人似乎是大受打擊,又似乎是不敢相信,「你是不是想趁機讓我收了你,告訴你,就算我沒正妻,也不可能收了你的。」
向清越笑得快內傷,「不用、不用,就當我白看了一回,這事情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我都不介意了,你也不用介意。」
那人臉色已經難看到一個極點,半晌,似乎是下定決心,「等我痊癒回京,你跟我一道回去吧。我是世家子弟,正妻得由父母作主,但妾室的名分,我可給你,既然……我不能不負責。」雖然是她不知羞恥在先,但自己不能沒有擔當。
向清越悶笑,原來不是漂亮公子,而是古板公子啊,「都說不用了,我認真的,我救你不是為了過好日子。」
那人狐疑,「真的?」
「當然,我當時還以為你死了呢,說了半日,我連你叫什麼都不知道,我叫向清越,你呢?」
那人猶豫了一下才回答,「蘇子珪。」
「蘇子珪,名字倒不錯,你安心養病吧,等病好再走。等你回到京城,記得把藥錢診金寄回來給我們就行。」向清越看他一臉病容,出聲安慰,「幾天沒吃東西,餓了吧,我去給你煮點粥,你運氣好,我家只養了幾只雞,今天剛好下了四個蛋,等會給你煮雞蛋粥。」
話才剛說完,蘇子珪的肚子就叫了起來。
對向清越來說,人餓了,肚子叫很正常,但蘇子珪卻是一臉萬念俱灰的樣子,似乎不能接受肚子居然叫這麼大聲。
原來有錢人家這麼有趣的嗎?幫換了衣服就得過門,肚子叫了就是丟人?
向清越憋笑,「好了好了,不用不好意思,誰肚子餓了不叫是不是,你都餓幾天了,肚子叫一點也不奇怪。」
豈知她不說還好,一說蘇子珪臉色更差。
哎喔,大少爺難伺候。
向清越看他沒有躺回去的意思,把棉被拉高蓋到他的胸口,這邊壓壓、那邊塞塞,用被子把他包得緊緊,這才去廚房煮粥
煮粥是習慣的事情,灶子又有火星,自然十分快速,沒多久就變出一碗雞蛋粥。
向清越端著碗進來,蘇子珪伸出手,「我自己來。」
「別了,這碗重得很,你現在沒力氣拿的。」
向清越一杓一杓的吹涼喂他,蘇子珪雖然神色不太自在,但肚子真的太餓了,還是張了嘴,熱粥一入肚子,整個人都舒服了。
向清越問︰「對了,你是哪里人,我好去官府報案,讓你家人來接你。」
「我出身京城,祖父是大行台尚書令,有、有勞姑娘。」
向清越知道他肯定不太跟人道謝,所以才會這樣不自在,但也沒管太多,救他是因為自己的良心,不是為了要他跟自己道謝。
大行台尚書令,正二品呢,厲害,「我們稻豐位處南邊,你是京城人士,怎麼會到這里來?」
「我出游想增廣見識,沒想到遇見山匪,把我拋下江河……」
「你自己一人啊?」
「是。」
「沒帶隨從?」
「沒帶。」
向清越奇道︰「南邊土匪多,你怎麼敢?」
「我在京城听說天下太平,路上無匪……」
向清越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地方官為了保烏紗帽,就算有土匪也不會上報的,京城的皇帝自然覺得自己政風清明,結果就是害到蘇子珪這種世家子弟,覺得天下都沒壞人,沒想到遇到一堆狠心的。
「不要緊,都過去了,你也別多想,明天我就去城里官衙那邊把你的名字跟出身說上一說,家里肯定很快就來接人。對了,你的玉佩就放在枕頭邊,看來也挺貴重的,記得收好了。」
蘇子珪有點不太自在,「多謝你了,向姑娘。」
「不客氣。」
棒天向清越出門,卻帶回來壞消息——前陣子連續大雨,唯一往城里的路斷了,要修得等開春,天氣好才能施工。
也就是說,蘇子珪是暫時回不了家了。
他當然大受打擊,半晌都說不出話,向清越也只能安慰他,很快啦,不過幾個月的事情,只要命還在,什麼都可以等。
要說有什麼好事,就是他的身體確實在恢復。
食量變大了、咳嗽變少了,睡眠越來越好。
一旦恢復,蘇子珪就覺得自己不該這樣吃白飯,傻子都看得出來,這祖孫兩人不富裕。
想了想,問清楚里正家里,便前去把那塊玉佩換了一百兩銀子——實在是太少了,這玉佩放在京城至少也得上千兩,但里正不識貨,只願意出一百兩,自然也沒辦法,總不能一直吃喝這對祖孫的。
回到田婆子家,把一半給了向清越。
向清越嚇了一跳,「你哪來這麼多銀子?」
「別管,收下就好。」
「我是很想收,可是你沒說哪來的,我可不敢。」
蘇子珪道︰「我把玉佩賣了。」
「玉佩,那……那個東西對你來說挺重要的吧……」
「是很重要。」那是祖父送他的,「不過當下的日子更重要,我總不能白吃白喝直到春天,就算你跟田婆婆不介意,我也會介意。這些不多,等我家人來接我,一定會重重答謝。」
「不用、不用,這已經夠多了,五十兩真的太多,五兩已經足夠,藥錢外加吃吃喝喝到五月,都夠了。」
蘇子珪奇怪,哪有人不愛錢,這幾天跟她相處,也不是那麼在意自己的身分了,直接問道︰「你不喜歡銀子?」
「喜歡。」
「那怎麼不收?」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向清越自己是重生之人,比一般人更迷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連下了幾天雨,好不容易出太陽,我去洗衣服時看到你,你不覺得這有老天爺的意思在嗎?早一天放晴,晚一天放晴,結果都會截然不同,所以既然是老天的意思,我便只收你該收的,其余的,我一分都不會要。」
蘇子珪覺得奇怪,但想著如果她愛財,大可把玉佩藏起來,又何必還給他?
說愛財,又不收銀子,真奇怪。
向清越不多收,但蘇子珪過不去,這幾日他也跟鄰居的牛大熟了,便去問重修房子的事情,牛大說,田家這種下大雨就會漏水的屋子,重修加個炕床,只要十兩。
蘇子珪當下覺得既然向清越不收,他就修房子答謝吧。
于是拿了三十兩給牛大,牛大可樂了,把堂兄弟一夥十幾人叫來,齊心協力,趁著連續太陽,不過半個月就翻修好,還另外在後面蓋了三個房間——這是蘇子珪的意思,他們祖孫住不了,可以收租。
真是翻修的好天氣,太陽大、風大,什麼都干得快,田婆子一臉詫異,覺得不太好意思,佔了人家的大便宜,原本不要的,牛大卻說︰「田婆婆,我都兩個月沒活干了,您就別拒絕,讓我干活吧。」
田婆子一想也是,自己不要就罷了,那是斷了牛大財路啊。
牛婆子更是不樂意,憑什麼自己兒子有錢賺,田婆子還不肯。
田婆子這才同意了。
于是過年前,田家有了新的瓦屋,一樣是兩個房,修整得干干淨淨,屋頂也加固,牛大保證以後不管雨多大都不會漏水。
然後炕床,以後天氣冷可以燒炕床,就不怕冷得睡不著。
雞寮也修過,之前因為田大郎娶妻,所以在雞寮隔出一個小房,沒想到還是留不住新娘子,新娘子往娘家跑,兒子往岳家跑,田婆子舍不得拆就一直擱在那,牛大這會全拆了,雞寮變大,以後可以多養些雞,對改善生活很有幫助。
田家突然翻新,當然有閑話傳出——家里收容了個大男人,不知道田婆子給了什麼好處,讓人家願意掏錢出來,說不定向清越陪了人家呢……
田婆子當然不干,拿著掃帚就上門打人,那戶人家自知理虧,被田婆子一陣打,還在客廳倒了堆肥,也不敢還手,眾人見田婆子這麼氣憤,倒是相信田婆子多,沒拿孫女換什麼,就是人家知恩圖報。
屋子修好那天,田婆子請了湯圓跟臘肉八寶飯。
對稻豐村的人來說,這已經是難得的美食。
前前後後居然一百多人來吃,所幸準備得足,倒也沒讓人白跑。
田婆子雖然覺得這樣不太好,但平心而論,能有新宅子,誰不高興,總算不用擔心漏水,總算可以睡個暖覺……如果兒子娶媳婦時,家里是這樣,那媳婦一定不會回娘家,唉,不想了、不想了,都是孽……
蘇子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可能鄉下住了半個月也變成鄉下人,他現在居然覺得端著碗蹲在地上吃飯沒什麼。
當然,他自己不會蹲,但他不會覺得別人蹲著很難看。
等他回京,一定要送一大筆銀子過來,他的命可不只這個小瓦房。
就在這時候,牛大牽著一個小娃過來,五六歲模樣,天氣冷,被家人裹成球,「我大兒子,叫牛天寶,說一定要過來看看你。」
蘇子珪對小孩沒興趣,但伸手不打笑臉人,見孩子那樣笑咪咪,倒也不拒絕,「我有什麼好看?」
牛天寶嘻嘻一笑,「叔叔,我爹說你也是凸肚臍,看。」小孩一下把衣服掀起來,赫然是個凸肚臍。
蘇子珪大崩潰,牛大怎麼知道自己的肚臍是凸的?
當年蘇夫人是旅途中早產,產婆是當地請來的,那產婆粗疏,沒剪好臍帶,導致他的肚臍是凸的,因為跟人家不一樣,所以他從不跟人泡溫泉或者游水,在京城也看過很多大夫,都說這是產婆沒剪好,無法醫,一輩子凸肚臍。
蘇子珪神色不定,「是向清越說的?」
牛大搖頭,「不是。」
「那你怎麼知道?」
牛大一臉理所當然,「你被救回來那天,衣服是我換的啊,那天田婆子過來問我能不能幫個忙,我就過去了,我都給你換衣服了,自然看到你的肚臍,跟我兒子的一樣,還挺親切的。」
蘇子珪臉一陣紅一陣白,原來向清越耍他,他還以為真是她換的衣服,內心還覺得她不知羞恥,居然是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