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走了夏燁,衛崇盡渾身沒勁地趴在床上,卻想起方才就瞧見齊墨幽在門口張望,如今夏燁都走了,她怎麼還沒進門?
微使著勁抬臉往外一瞧,就見那丫頭傻愣愣地站在門外,他費力地朝她招著手,喊著,「齊家妹妹。」
齊墨幽回過神,緩步踏進屋里,「衛家哥哥。」她輕聲喊著。
衛崇盡瞧她沒了出門前的笑臉,秀眉微攢,像是遇到什麼難題,不由月兌口問︰「怎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泵且不論齊墨幽是他的救命恩人,更別提他對小丫頭一見如故,純粹覺得這般清秀的小臉蛋上就該掛著笑意,哪能攢著眉、一副愁雲慘霧的模樣。
齊墨幽直打量著他,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了。「衛家哥哥,你和夏大人是什麼關系?」感覺很要好,要好到讓她覺得不尋常。
罷剛,他們是不是親在一塊了?
兩顆頭貼得那般近,而且那位夏大人又這樣抱著他……二叔家里兩個哥哥感情再好,也不會這樣黏在一塊啊。
衛崇盡不禁失聲笑著,還以為她在擔憂什麼,結果竟是在問這個,莫不是以為夏燁一朝為官,位高權重,怕他對自己不利?
「齊家妹妹,夏燁的母親是我二舅母的遠房表妹,真要論起來,我倆是表兄弟關系,雖然是一表三千里的表,但我小時候住在外祖父家,他也常到尚家走動,所以和他就跟兄弟一樣。」
話是這麼說,但他恨不得和那家伙撇得一乾二淨……不不不,在他這麼做之前,他應該先撕爛他的嘴才是。那家伙空長了張出色奪目的外表,獨獨壞了那張嘴。
「是喔。」她垂著眼仔細想著,二叔家的兩個哥哥,一是嫡,一是庶,所以感情也許沒那麼好,他們是表兄弟,是有情分的,所以親密點,實屬正常。
于是她一掃陰霾,笑吟吟地說︰「衛家哥哥,趕緊歇息吧,你喝了藥之後肯定會困的,大夫也說睡得多,好得快。」
衛崇盡直瞅著討喜又甜美的笑臉,伸手往她的秀鼻輕掐了下。
真不知道這小丫頭片子在想什麼,一時風一時雨的,但不管怎樣,還是笑臉好。
接著幾天,這小丫頭一得空就會到他跟前噓寒問暖,他都快以為自己平白得了個妹子,養傷也養得心里很樂。當然,要是夏燁那家伙別老在他面前晃,那就更好了。
「今兒個不錯,總算是能下床了,要不天天窩在房里,人都悶壞了。」
衛崇盡微揚眉,睨了眼扶著自己下床走步的夏燁,心想這家伙難得說出人話,正要開口,又听他道——
「你就不知道,我每回來時都問到不行。」
「……我請你來了嗎?」衛崇盡咬牙問道。
「我知道你想我,所以我就來了。」
衛崇盡閉了閉眼,要不是背部的傷還痛著,他真想將這家伙一腳踹開。
「凌湛本也是要來的,可我怕連他都來了,你很快就會被帶回鎮國將軍府了。」凌湛是定國公世子,如今在大理寺當差。他們三人會湊在一塊,都是因為衛崇盡的大表哥尚遠居中牽線,相處時間一久,就像兄弟一般。
可惜的是,尚遠隨父鎮守在西北,已有一兩年沒踫到面了。
「不用他來,光你在這里出入,我在這里養傷的事大概已經傳得滿城皆知了。」衛崇盡說著,注意拱門那頭有人影鬼鬼祟祟,他微眯著眼,心想那身影看起來並不像是齊家妹妹身邊那兩個少年,看起來要再抽長些。
「你在看什麼?」夏燁湊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那兩個應該是齊家二房的公子。」
夏燁也微眯起眼打量。「嗯……齊家二房有一嫡一庶,看不出來感情有這般好,竟然一同來偷覷咱們。」
「那是偷觀你。」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家伙是他。衛崇盡啐了聲,像是想到什麼,忍不住問︰「你怎麼把齊家的底細模得這般清楚?」
他跟齊家是有過往來,所以略略知道齊家里頭有什麼人,可這家伙和齊家是八竿子打不著邊,話里卻明擺著清楚齊家二房嫡庶不和,他又是打哪知道的?
「你有瞧過誰家嫡庶處得好的?」夏燁涼涼飄去一眼。「你跟你庶弟好嗎?」
「別提他,晦氣。」一想到他那個庶弟只小自己三個月,他就惱火得很。
這代表當初他爹娶了他母親後,就把余氏給弄在外頭養著,等到孩子生下就理所當然地帶回府,硬生生把他娘給氣病了,就此香消玉殞。
夏燁低低笑開,扶著他在廊下稍走了兩趟,余光突地瞥見什麼東西落下,原以為是下雨,仔細一看,竟是下雪了。
一開始是如絲般雪雨,慢慢地變成綿密的雪沙。
「原來是要下雪了,難怪變冷了。」夏燁噙笑看著天空,又問︰「我看咱們進屋吧,省得你身上又染風寒,到時候賴在侯府過年多不好意思。」
衛崇盡眼角抽了下。「不勞你費心,我從小到大得到風寒的次數,五根手指頭就數得完。」
「所以你要繼續練走?」夏燁問著,卻見他的目光仍落在拱門那頭。「你不會是擔心起齊家那兩個小子吧。」
「夏大人,齊家那兩個小子年紀都比咱們大,再來,他倆關我什麼事,我還擔心他們不成?」這家伙自從入朝為官之後,開始瞧不起這些年歲差不多的同輩,莫名地用大人家一個輩分的口氣說話。
「要不?」杵在這兒分明就是看著拱門,不是為了那兩兄弟又是為了什麼?
衛崇盡懶得理他,依舊盯著拱門那頭。
每日大約這時分,齊墨幽完成了今日的功課之後就會到這里陪他,盯著他喝藥,可都下雪了,不知道像野馬的她會不會把下人丟在後頭,淋著雪跑來?
正忖著,余光瞥見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小廝從拱門跑了進來,可一瞧見他和夏燁,嚇得見鬼般地跑出去。
他不由微起眉,那名小廝他見過一次,似是齊化幽身邊的小廝,不會是在找齊化幽吧?
「崇盡。」
「嗯?」他正思索著,回應得很敷衍。「你瞧那棵梅樹上頭是不是躲了個孩子?」
听夏燁這麼一說,他猛地抬眼,果真瞧見齊化幽就在一棵梅樹上,而且像是快要抓不住樹枝了。
他暗咒了聲,忍著痛,一步快過一步地朝梅樹走去。
「走慢點,梅樹不高,摔不死他。」夏燁沒好氣地攙著他,想讓他腳步放慢點,誰知道他卻是急如星火,像是樹上躲的是他的祖宗一樣。
「齊化幽,下來。」走到樹下,這一小段路已經讓衛崇盡氣喘吁吁,于是話一出口就帶著一股狼勁,嚇得躲在梅樹上的齊化幽險些腳滑摔下樹,衛崇盡也跟著被嚇得伸出手,就怕小家伙掉下來有個閃失。
齊化幽可憐兮兮地往下看。「衛家哥哥,連你也凶我……」
他開始悲嘆自己的命運,不懂為什麼身為老麼的他要受盡兄姊的欺凌。
「不是凶你,是擔心你。」衛崇盡無奈嘆口氣。
「擔心?」齊化幽很疑惑。
「對,就好比你現在躲在樹上,我怕你一個不小心就會摔死,所以你馬上給我下來。」他努力揚起笑臉,讓自己看起來親切無比,省得這小家伙又裝小媳婦。
齊化幽斂著卷翹的長睫好一會,幽幽地道︰「我下不去。」
衛崇盡深吸口氣,語氣緩和地道︰「跳下來,我接著你。」
「你要是故意不接我,讓我摔在地上呢?」雖然他曾經在阿姊面前保過他,但不代表他是個好人,對不?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如果要讓你摔在地上,我何必過來?」
「可是阿姊也會特地過來,拉著我摔在地上。」很痛,還不準他哭。
衛崇盡愣了下,倒是一旁的夏燁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你阿姊是特別了點,但她是為你好,你要真摔傷了,她不心疼才怪。」想想齊墨幽才多高的個兒,要是能讓她一把抓下來就代表沒多高,是真的摔不傷他的。「快點,下來吧。」
齊化幽猶豫著,眼見衛崇盡的臉色愈來愈沉,他索性雙眼一閉往下跳,接著就落在一個堅硬厚實的懷抱里,教他疑惑抬眼。
「瞧,摔不著你吧。」衛崇盡沒好氣地睨著他,卻在他眸里讀出些許的崇拜,不由覺得好笑。
「對嘛,兄長應該是這樣的,我家的兄姊都跟別人家的不一樣。」他忍不住嘆了口氣,疑惑自己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擺月兌麼子的悲慘命運。
這話像是尋常的抱怨,可衛崇盡卻听出些許端倪。「除了你姊,就連你兄長都欺你?」
二房的人有膽子動到他頭上?他年紀雖小,可是侯府世子呢。
齊化幽眸色幽幽,一副天下人都負他的模樣。「阿姊欺負我是照三餐、看心情的,可我兄長他們是在言語上欺負我,至于我三姊……她是個怪姊姊,很喜歡欺負我阿姊,好比今日就故意弄髒我阿姊的裙子,讓阿姊在課堂上出糗。我生氣了,阿姊卻說我不能生氣,忍過就算,可我還是氣不過,所以趁著下學時弄髒三姊一身衣裳,瞧她失聲尖叫我心里就舒服多了。」
衛崇盡听完睨了夏燁一眼,而夏燁那神情就在說——這事再正常不過,有什麼好大驚小敝?
確實,衛崇盡也覺得很正常,哪家的兄弟姊妹不小吵小鬧的?可問題是,齊墨幽的性子不像會忍氣吞聲,管教弟弟也有一套法子,怎會任人欺?再者齊家二房主動欺人,這是什麼狀況?
還有,听齊化幽這麼一說,他隱隱猜到他為什麼會爬到樹上了。「你該不會是為了躲你阿姊才爬到樹上的?」他肯定為避禍才避到這兒來,連小廝都甩開了,所以小廝才會到處找人。
「你不知道你阿姊每天都會到這院子盯我喝藥?」這不是自投羅網嗎?這孩子腦袋沒事吧。
齊化幽笑得可驕傲了,伸出短短的手指輕搖著。「衛家哥哥難道不知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衛崇盡揚起了濃眉,正想夸小家伙有點腦袋,夏燁已經毫不客氣地道——
「可你爬得上去卻下不來,要是沒人發現,天氣又冷又下著雪,你是準備把自己凍死在上頭嗎?」
齊化幽張口想反駁卻反駁不了,張了張口,說不出半句話,小臉已經羞紅了,乾脆埋在衛崇盡的頸窩里不想見人。
衛崇盡炳哈笑著,抱著他走上廊道。「算算時候,你阿姊差不多快到了,要不你陪我在這兒等她。」
听至此,齊化幽二話不說往下跳,有模有樣地朝兩人作揖。「我先告退。」話落,一溜煙地朝院子後方跑走了。
衛崇盡忍不住笑意,直覺這對姊弟很逗人。雖然齊化幽老說他阿姊欺他,可偏偏有人欺他阿姊,他還是替阿姊報仇。
「你倒是料得準,小泵娘真的來了。」
衛崇盡一抬眼,果真瞧見那抹小小的身影出現在拱門邊,真的沒撐傘不說,更糟的是,她竟然還站在原地和齊家二房的小子說話——
「大哥、二哥,你們竟然在這兒?二叔很生氣呢,說夫子等了你們好半晌,小廝丫鬟都快要把府里給掀了。」齊墨幽沒給好臉色地道,他倆沒去讀書會害慘了身邊伺候的人,罰月錢是小事,打個幾棒也還撐得住,怕的是被直接趕出府,真是壓根不懂體恤身邊的人。
「四妹妹,借住在這小院的人到底是誰,為何夏大人幾乎天天來?」二房嫡子齊平幽將她拉到身旁問著。
承謹侯府就兩房人,同輩分的孩子總共有五個,所以排序混在一塊。齊徹因為成親得晚,所以膝下兩個孩子成了行四、行五。
齊墨幽皺著眉,心想她的哥哥今日不讀書,就是為了打听大房這頭的事?「大哥,不管他到底是誰,對兩位哥哥來說都沒干系,因為他是大房的客人,基于一些因素暫時住在這兒,我爹也說了不準任何人打擾他,兩位哥哥既然能知道夏大人探視那人,自然也該知道我爹下了死令。」
齊家兩房並沒有分家,大房自然是住在正院這頭,二房則是住在西邊的重和園,兩房的下人雜處在一塊,一些耳語多少還是會互通。
她想,回頭應該和娘說一聲,是時候好好整治府里的下人,要不一個個都守不住嘴,一點風吹草動就吹到二房去,天曉得又會從二房吹到哪里去?
她很喜歡二叔,卻很討厭二嬸,還有二嬸的一對兒女,她的大哥跟三姊。
「四妹妹,你這話也說得太重,咱們只是想知道那位貴人是不是鎮國將軍的兒子罷了。」齊平幽將厭煩藏在眸底,陪著笑臉說。
「他是誰關大哥什麼事?」小臉一抬,葡萄般的眼看似溫順卻噙著一股肖父的凌厲。
齊平幽不禁語塞,扯了扯身旁的齊光幽。
齊光幽便趕忙道︰「四妹妹別生氣,咱們沒別的意思,只是有意和其相交罷了,外頭都傳說他的親爹寵妾滅妻,小時候是在震北大將軍府長大的,去年才回到鎮國將軍府,听說家中姨娘手段了得,他在府里過得也不怎麼好,于是對這樣的人起了幾分憐惜的心罷了。」
齊墨幽皺著眉不語,她向來不怎麼討厭這位二哥,因為二哥也沒少讓二嬸折騰,所以他的感同身受她能信上幾分。
只不過為何他們竟知道衛家哥哥的身分?
她听父親提過衛家哥哥的身世,卻不知道原來他在鎮國將軍府過得不好,如今看來不是他的傷不便移動,而是真讓他回了鎮國將軍府可能要了他的命,父親才會將他留在家里養傷。
「齊墨幽!」
正忖著,一聲暴咆遠遠傳來,嚇得她顫了下,隔著小園林望去,就見衛崇盡讓夏燁攙著站在廊下。
「兩位哥哥,我就不跟你們多說了,你們趕緊回去吧,要是你們不听勸踏進這兒,父親一旦怪罪下來,我保不了你們兩個。」話落,她頭也不回地朝小園林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