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輕快的敲響著青石板路,兩匹高頭大馬並轡騎在東城大街上,略帶初夏的清風微微徐徐吹來,卷起令人側目的兩人衣袖。
雖近黃昏,商販們仍舊賣力的吆喝著招攬生意,夜里的營生正要開始,酒樓上人影幢幢,樂坊中絲弦也傳出試弦的動靜,東城到處處堆金積玉,令人目不暇給。
「想不到溫七姑娘別具巧思,為了讓自己下來讓人砌了那道攀石牆。」那牆看著容易,上去之後才知道考驗人的體力,更沒想到翻過一面,不代表成功,更有挑戰性的還在後頭,一輪玩下來,人流了汗,也更見精神了。
最有趣的是牆邊的告示牌還貼著不許有武功的人去爬,倘若堅持非要一試,請先「自廢武藝」,否則勝之不武。
太子明璞不同于在朝堂上的嚴肅不苟言笑,發絲雖有點散亂,但高貴優雅的臉龐帶著的是難得的放松。
據他所知,一般姑娘家為了讓自己體態婀娜,要不就是少吃多動,頂多跳個繩就頂天了,絕不會去造一堵充滿難度的牆面讓自己汗流浹背,還考驗自己的臂力和全身的肌力,要一個不小心練出男人般的鐵臂來可怎麼辦?
步孤城睨了眼太子,他沒想到的是這位未來的帝王真的會依照告示牌上的指示乖乖的手腳並用去翻那牆,還翻得沾沾自喜,有模有樣。
「我也沒想到她會花藝,還一鳴驚人。」步孤城比較驚訝的是這個,她讓人訝異的事情一樁又一樁,她像一本待人靜讀的書冊,每翻開一頁都是驚喜。
明璞涼涼瞅他,賊兮兮的笑起來。「雖然是長輩給你定下的女圭女圭親,溫七姑娘以前……本宮還真沒想到你會認了這門親事。」
「這證明我慧眼獨具,再說我相信祖父的眼光。」即便他和太子有著過命交情,他也沒打算將他和溫寧寧兩年之期的交換條件說給他听。
她是姑娘家,就算將來真走到那一步,他總得替她留條後路。
女子的名譽大過天,只不過他看得出來,她並不那麼在乎,這點也很讓人詫異,或許她曾經是那麼純白無垢,對見不得人好的人心並不以為意,還有長信侯府也將她保護得很好,才會保有這樣的純善。
「下回再有這麼有趣的聚會,一定要喚本宮出來。」
遠離朝政和那些只會出一張嘴皮子的大臣,這樣的經驗對他來說十二歲以前比較容易,十二歲以後便成了艱難的任務。
因為難得,所以更顯珍貴。
太子不是個容易坐的位置,但是生在皇家,又生為陛下少數幾個存活下來的子嗣,他除了往上爬,鞏固自己的權益,沒有別的選擇權。
「她是我的人。」步孤城有些不兌,溫寧寧可不是用來取悅太子的工具,這話,他非常不喜歡。
「本宮只說她有趣,這樣就吃味了?」他從穿起就認識步孤城,他從小就是個小老頭,堅毅果決,他十九年活得如同一本刻板的教案,全無行差踏錯之處,但也了無生氣,宛如枯井。
也許他認下溫家這門親事,能活絡他的心也不錯。
無論如何,那個府里有個真心關心他,替他鋪床疊被,端茶遞飯的人總是好的。
「雖說還未過我家的門,也是我的人,都說朋友妻不可欺,別打她主意,倒是你一個端方君子,拿了人家姑娘的草蚱蜢,別說你對那葉姑娘沒有任何企圖心,別忘了你可是有妻室的人了,對她不會真的有意吧?」
不是他要替葉家大姑娘說話,而是這一日他看著溫寧寧和那葉大姑娘形影不離,甚至冷落他,頗令他不是滋味,他才是她應該守在身邊的人,又听說這春日宴是專程為了葉大姑娘舉辦的,這兩個小泵娘到底是什麼時候好上的?
朝中也有不少大臣都是分桃之士,他們除了妻妾,身邊還帶著美貌的嫛童,這般還不夠,踏足南風館,與小倌要好的更時有所聞。
他可不希望那小丫頭也涉入那個區域,這叫人太難接受了!
明璞要是對那葉家大姑娘有興趣,他不介意撮合。
明璞哪里曉得一時的玩笑話,惹得好友醋勁大發,想把他這死黨往「火坑」里推,完全的見色忘友。
「你不也一樣,拿了人家這盆花。」明璞瞄了眼步孤城此刻放在胸前,一副寶貝的模樣,堂堂的飛騎營總兵,像話嗎?
他最讓人鄙視的是他不只明晃晃的搶花,連花器也沒放過,就對著溫七姑娘說他屋里缺盆花,便厚著臉皮把花要走了。
步世子啊步世子,你最好是有那麼窮,連個花器也要順走。
「我要晚上一步就讓苻國公老夫人帶走了。」未婚妻的東西,包括她的人,連一根頭發都是屬于他的,沒有他的允許,誰也不許擅動。
明璞朝天翻了個大白眼,應該沒有人知道這位世子是個無折不扣的霸道醋缸子,不打翻則矣,要打翻,也不知某位尚未過門的姑娘受得了嗎?
「這事本宮自有打算,你操心自己吧。」
既然太子都這麼說了,他再沒有異議。
明璞看著步孤城唇邊放松的線條,還有一提到未婚妻就像吃了神仙肉的快意,暗忖,嚴肅不苟言笑的步孤城要是真談起了感情,到時候會變成什麼模樣?
嗯,他很期待。
步孤城和溫家傻姑娘的親事隨著春日宴的落幕,在京里掀起了空前未有的高潮,不只成為各處茶樓里的談資,更是百姓茶余飯後的消遣,將這樁年輕世子爺犧牲自我,認了溫家女圭女圭親一事渲染得感人肺腑,就連說書人都拿來當段子,還編成了戲曲熱熱鬧鬧的演成纏綿悱惻的愛情戲,一時間贏得了不少感人的熱淚。
只是相較于年輕世子爺的重情重義,被模糊了焦點的溫家姑娘,听著綠雀氣憤得想樓人去砸茶館場子的咬牙切齒,只哦的輕應一聲。
「我們封得住別人的嘴嗎?」
她比較關注葉曼曼回府之後有沒有受到繼母刁難,後來她又安慰自己,葉曼曼在花藝比試上拔得頭籌,這對葉家也算長臉的事,苻老夫人為了皇覺寺的大法會肯定會去知會葉家主母,苻老夫人可是當今皇後的娘家人,有這麼座大山壓著,她不相信江氏還會不知輕重的找葉曼曼的碴,讓她不痛快。
所以葉家的事她可以暫時不去理會。
丙然,三日後葉曼曼讓人給她送了信,詳情雖然沒有細說,但字里行間表露她自溫家回家後,葉仲薇的確給她使絆子,也告了狀,還沒等江氏發作,苻夫人登門了,言談間盡是苻老夫人對她的好感,還希望兩家兒女多往來,也因此這一小段日子是她自從喪母之後,最不必活得戰戰兢兢的日子了。
而她能有這一切,都是溫寧寧帶給她的,因此文字里充滿了感激。
依照溫寧寧對江氏個性的了解,苻國公府來示好的一句話,可能被江氏解讀成她的女兒有機會攀上國公府,進國公府的門享福去,就算拿不下正妻之位,國公府小鮑爺的妾,也比那些個小門小戶不知強了幾百倍,至于要拿捏葉曼曼這個前妻之女什麼時候不行,既然她得了苻老夫人的眼緣,就暫時讓她松快幾日吧。
綠雀聞言搖了搖頭。
「那些閑言閑語妨礙到我們吃飯睡覺還是玩樂?」
綠雀頭搖得更大力了。
「既然這樣,就當作咱們做善事,娛樂一下大家,要不然老百姓的生活那麼枯燥乏味,愛說就讓他們去說,反正我也不會少塊肉。」
綠雀雖然听不太懂小姐的話,但是小姐不在意那些惡毒難听的言論,那麼她就當門子听來的話是臭屁。「小姐,您心腸真好,要是那些人敢這麼說我,婢子一定去和他們拚命!」
她握著小拳頭,一副誰敢背後說她壞話就去跟誰拚命的誓死模樣。
綠雀接過小姐手上的書袋,主僕倆回了院子,溫寧寧換上一套輕便的出門服裝又讓浣花給她梳了個俐落的平垂髻。
「小姐這是要出門?」幾個侍候的丫頭好奇了,她們家小姐自從神智清明,恢復正常後,還沒有單獨出過門。
「我回來會給你們帶好吃的。」
「可夫人那——」
「我昨晚就打過招呼了。」大嫂知道她想出門還大方的給了五百兩銀票,要她盡量花,還說要是銀子不夠使,到自家鋪子去跟掌櫃的拿就是。
「先生布置的功課怎麼辦?」恰如其分的管家婆善盡她的職責。
「要不綠雀幫我寫?」
綠雀一臉驚恐。
溫寧寧哈哈大笑,「回來再做。」
不過就是要她默寫《千字文》和《幼林瓊學》各三十遍,她回來熬夜拼一拚應該就行了。
「小姐要出門帶上婢子吧。」綠雀躍躍欲試,雙眼發亮,「婢子來服侍小姐之後還沒出過門呢。」
溫寧寧的目光在兩個丫頭身上轉了圈。「那就跟上,下回換浣花。」
浣花喜靜,能坐著一整天刺繡做女紅縫制衣服都不覺得疲倦,對于溫寧寧每回總帶著綠雀到處走,卻讓她看院子,她甘之如飴,一點都不吃味。
「小姐,隨身一個侍候的人太少了,按婢子的想法,護衛婆子丫須都不能少,」知琴出聲了,卻在溫寧寧的眼神里聲音漸低。
「……兩個丫頭是底限。」
闢家小姐出門,身邊沒有服侍的人是不行的,誰家貴女出門不是大陣仗侍候著的?
何況,她們家小姐可不是什麼小門小戶的小闢千金,一個侯府千金只帶一個婢女出門,她要敢點這個頭,就等著讓夫人拆她的骨頭吧。
「我只是嘴饞,想去吃京享齋的神仙肉,去去就回,人多了麻煩。」
「小姐想吃神仙肉,婢子讓廚子買回來就是。」知琴還想做最後掙扎。
「知琴姊姊,我真要出門,你攔得住我嗎?」早知道她就不回院子換衣服,直接出門去了。
知琴是嫂子給她的人不錯,該給她體面的時候不會少,她想做什麼的時候可不見得就非听她的不可了。
知琴是個識趣的,她見小姐沉下了小臉,知道惹小姐不快了,立即垂下了頭請罪。
溫寧寧沒讓她難看,答應會帶好吃的回來給看家的兩個丫頭,便帶著綠雀出門去了。
都說閻王好見小表難纏,溫寧寧終于體會了一把知琴這「小表」的難纏法了,只是她也知道知琴說的沒錯,這些都是約定俗成的禮制。
大襄朝的民風算是開放的,也允許女子在有人陪伴的情況下出門,因此處處可見搭馬車、乘小轎的姑娘家出門逛街游玩。
再說男女大防,比起嚴苛的前朝也松寬不少,世交親戚之間互相走動,也有結伴同游的,只是礙于禮法,必須在光明正大的場所,身邊有無數護衛丫鬟跟著,又在光天化日之下,沒有人會嚼什麼舌根。
但是那又如何,大哥、二哥不管她,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面前,大嫂、二嫂也睜只眼閉只眼,只要她不做什麼太出格的事情,從不多句話,難道她要為了怕那些隨波逐流的百姓嚼舌根,就讓自己失去自由,像世間大多數的女子那樣終其一生都關在方寸之地,談妥婚事之後,從這一個院子再搬到另外一個院子,然後就如此過完一生?
上天重新給了她生命,便是給她機會,而不是給她枷鎖。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分寸。
夏日的東城多了幾分不同于春季的慵懶,日光炎熱,薄衫搖曳,走路都懶洋洋的,隨處可見窩在陰涼處吐舌頭的老狗。
只是熱歸熱,生意人照做買賣,京里頭斗雞走狗吃喝玩樂的紈褲子弟可不會因為天氣熱就窩在家里不出門了,他們更會想盡辦法找樂子,所以想賺得滿盆滿缽的生意人便削尖腦袋的去哄這些小祖宗高興。
上了馬車,溫寧寧對車夫說道︰「咱們不去京享齋了,轉彎,改道去瓦市。」
東城是權貴商家聚集的地方,其中大小貝欄有五十余座,更有可容納數千人的象棚,能在這樣一個沒有強力靠山就別想開店的地方做生意,其實力絕對不容小覷。
而且不論風雨寒暑,不管春夏秋冬,瓦市里頭天天都有演出,在這里,好時光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上輩子她還是葉曼曼的時候,別說來過,連耳聞也不曾。
里頭不但有著雜劇學鄉談講史等表演,還有傀儡戲、影戲、雜技等節目,以及相撲、賣藥、算卦、賣雜貨和酒食之處,酒肆茶房一家挨著一家,南北美食更不在話下,煞是熱鬧。
溫寧寧沿路走過去,左手拿著撒了花椒和豆蔻等辛香料的幾串烤鹿羔子肉往嘴里塞,右手拿著夾滿羊肉、抹上酥油的胡餅,吃得滿嘴流油,後面距離半步的綠雀大包小包,嘴巴也沒閑著。
她變瘦之後的模樣的確招人,不過溫寧寧也不是吃素的,遇到幾個言語挑逗的都叫她打發走了,只是接二連三的煩不勝煩,她知道這回是自己走運,遇見的都是她能處理的對象,要是運氣一背,遇到個不好招惹的,憑她這只能拿出來嚇唬人用的武藝……為了自己安全,下回出門還是听知琴的話把帷帽戴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