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節照理是大家一起吃飯的。
二十道大菜十分豐富,涵哥兒跟婷姐兒長得很快,每次見到都覺得又大了一些,當然,四房的堅哥兒跟霄哥兒也不遑多讓,看孩子最能感覺到時間飛逝。
彼老太太在某些方面很好哄,譬如說,看到曾孫就高興了,更別說這熊氏跟裘氏的肚子已經顯懷,馬上又要再添孩子了呢。
吃完晚飯,丫頭婆子撤下席面,上了四果蜜餞跟清茶。
彼老太難得第一個問起二房,「行梅媳婦,那個客院的姑娘可好多了?」
彼行梅是男子漢,男人要忙外面的事情,這後宅之事當然是問女人。
連忙回答,「祖母,朱姑娘已經可以下床,我也派人把她的祖母接來,現在祖孫都在客院一起調養身體。」
「那還行,怎麼說都是救了行梅,我們不能虧待人家。」
「孫媳婦知道。」
「朱姑娘要是好了,也得好好報答,給最好的安排,免得外人說我們顧家無情,影響了他們伯佷在外面行走的名聲。」
夏念申躬身道︰「孫媳婦謹遵教誨。」
內心又覺得奇怪,顧老太太是腦門被夾了嗎,怎麼突然像一個正常的祖母,若是按照以前她肯定要落井下石一沒想到這一次居然十分關心,就拿大人參來說一連盧大夫六十多歲年紀都沒看過那樣好的。
彼老太太繼續道︰「別擎,已經進入二月,船運的生意可有好些?」
彼別擎捻著胡子,一臉得意,「正想跟母親說。」
「看你樣子是有好消息,快點,讓我高興高興。」
「這事情是行春的功勞,兒子讓行春說。」
彼老太太更樂了,「父子齊心,好好好,行春,你就跟祖母說說。」
就見顧行春一臉神采飛揚,「祖母,孫兒前陣子南下已經跟一個有五個山頭的橘子園簽了合同,等二月這最後一批橘子采了便賣給我們,共六百兩,我打算運到北方賣個一千兩百兩,這樣我們一趟就賺了六百兩銀子。」
彼老太太笑逐顏開,「好好好,我就知道你們父子是有本事的,冬季行船不好,現在天氣轉暖一一切都該好起來。」
彼行梅在廳上一向不太開口,听到這兒忍不住問︰「大哥說的可是顯豐府的陸家?」
彼行春一臉奇怪,「你怎知道?」旋即又發怒,「你在打听我?祖母您看,這行梅居然敢打听我的行事!」
「當然不是一這南方的柑橘幾乎都被各家商船包了一只剩下顯豐府的陸家橘子還沒人去說。」
「你真不是打听我?」顧行春還在懷疑。
彼行梅覺得好笑,「我要真打听,怎會在大廳上說出來?這不是故意讓人抓現行嗎?」
彼行春想想也是,便沒再抓著不放︰「怎麼,陸家橘子沒人想到一偏偏我找到了一現在嫉妒了?」
「我前陣子跟胡家表哥去拜訪田老爺,田老爺做京城的果子生意,听他說起陸家——以前的橘子是不錯的,但最近幾年的不太行,不但沒汁水還沒果香。四年前看在面子上勉強進了一批,卻一堆人拿來退錢說根本不是橘子,干得跟什麼一樣,後來陸家的橘子就只剩下偶爾出現的冤大頭會去買,大哥可要再想想?」
彼行春卻是不信,「哪有這種事情,我從小到大吃的橘子都是一樣,也沒吃過什麼沒汁水的橘子。」
「我們家的橘子自然是千挑萬選餅的,可是外面賣的卻不是這樣,如果陸家的橘子好,田老爺怎麼會放一條財路荒廢,那日田老爺說起陸家第三代不懂經營,省錢省在照顧果圈的人力上,橘子變成野長,品質自然不好,陸家第三代卻只想著騙外行一不懂反省,田老爺也是很感慨的。」
一直沒什麼說話的顧行著卻在這時候落井下石,「大哥莫信,我看行梅就是見不得你好。」
彼行春道︰「你也這樣認為?」
「那是當然。」顧行著嗤笑,「之前過年祖母要他句合同過去救大房,他死活不肯,現在怎麼又會好心提醒了,分明是不想大房振作,我看二哥跟二嫂就是想看大房倒楣,然後趁機踅取中饋。」
一講到中饋,大太太葉氏就馬上有反應了,「行春,我瞧你四弟說的對,你二弟妹那日想奪中饋,你也是親眼所見,他們夫妻一心又哪里會幫我們,你就照原本的做,這回大賺一筆給他們看,我們顧家第三代可不是只有二房會振作。」
彼行梅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見過笨,沒見過這樣笨的,他連人名地名都清楚,因果也講出來,居然死活不信,明明就是一個大坑……
北方不產柑橘,要是陸家的橘子好,早被定了,一月都還沒人去定的橘子也敢買,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
彼行春現在是不撞南牆不回頭,自己已經勸了,勸不動,那就算了。
于是顧行梅雙手一揖,「既然如此,就當行梅沒說過,祖母見證,要是將來這批橘子有問題,那行梅也是已經提點過的。」
彼老太太不太高興,「你大哥難得本事了一回,你非得這麼掃興不可?」
夏念申忍不住了,「祖母明監,這怎麼算掃興呢,夫君是看在同為顧家人的分上提點,這要是大哥不听也就罷了,怎麼說都是一家人一我們當然是希望大房好。」
「最後一句還像話。」顧老太太垂著嘴角一但看向顧行春時一嘴角又揚了起來,「行春,你可得好好做,給自己爭口氣,也讓二房看看大房是有本事的。」
「那是當然,祖母就等著看好了。」
在顧家精心的調養下,受傷的朱雪兒跟瘦弱的朱婆子的身子一日好過一日。
彼行梅跟夏念申每天早晚都會過去探視,朱婆子沒想到自己一個鄉下婦人居然可以進入大宅療養,自然十分感謝。
就這樣到了三月,已經好得不行了——被聘在顧家的盧大夫都覺得不好意思,明明兩個病人都補得珠圓玉潤,氣色比一般人好很多,這還要繼續看診下去嗎?
于是趁著早上例行診脈時一當著顧行梅、夏念申的面說︰「老夫看朱姑娘跟朱婆婆是已經完全好了,不用再調養,現在時節轉暖,好好進食就是對身體最有益的事情。」
彼行梅面露喜色︰「盧大夫是說,朱姑娘的身體已經完全無礙?」
「無礙,無礙。」盧大夫揮揮手︰「今日不用再吃藥了,以後也不用一朱姑娘底子還不錯,以後只要能照常吃三餐,一點問題都沒有。」
夏念申心想,太好了,不是她小器,她相信伍大媳婦那天沒看錯,朱雪兒早醒了,裝昏迷呢。
如果只是想要銀子那倒好說,但朱雪兒每次看顧行梅那樣子,怎麼看都是秦素妮的眼神。
尹方旭也好,顧行梅也好,一樣的好皮相,一樣吸引到小妹妹。
但幸好朱雪兒含蓄許多一只是語氣曖昧一倒不敢真的提出什麼要求。
現在朱雪兒跟朱婆子都好了,自然要做安排,總不能一輩子待在顧家——他們夫妻經過八九個月的振作也有了一千多兩的私房,那就給她們買一戶三百兩的大宅子,請幾個下人伺候,當然,下人的月銀由他們二房每個月派人送去,另外再給朱雪兒五百兩當體己銀子,幫她相個好人家出嫁。
當然,不是就此不管了,朱雪兒這一輩子有什麼事情,他們夫妻都會出面,會幫忙,不會放任她不管。
盧大夫這樣說了,但朱雪兒當然沒有高興的樣子,只是很意外,可是自己又的確好了,還長胖了,要怎麼繼續養病?
夏念申看出她的慌張,于是笑著坐在床沿,把自己跟顧行梅的商量說了,買宅子安置朱婆子,然後把她嫁人,「當然嫁了不是斷了關系,我們永遠是你的顧二哥,顧二嫂,以後神佛誕辰一起上寺廟,七巧節一起放琉璃燈,可好?」
朱雪兒看了看顧行梅一見他沒有挽留的意思,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出了這個門,她永遠也見不到顧行梅了。
就在這時候,朱婆子突然往前一跪,「有件事情想求二少爺跟二少女乃女乃。」
彼行梅連忙把老人家扶起,「朱婆婆有話好說,雪兒對我有救命之恩,你們朱家便不是外人。」
「老婆子知道這實在不像話,但也只能求二少爺跟二少女乃女乃了……」朱婆子眼淚流下,「我見過雪丫頭的傷勢了,就在胸口跟月復部,好大的傷痕,又恐怖又嚇人,加上治療外傷一沉御醫也看過,盧大夫也看過,將來的夫君未必樂意。」
夏念申安慰︰「朱婆婆不用擔心,我一定好好找一當年我在喜蓮寺被擄一夫君也沒嫌棄我,入門三年恩愛如初,我一定給雪兒找個像夫君這樣明理的,絕對不會讓她嫁人後受委屈。」
朱婆子哭道︰「顧二少爺是讀過書的明理人,一般人如何能比一這整個京城恐怕都找不出第二個顧二少爺的。」
彼行梅笑說︰「朱婆婆把我說得太好了,我不過是普通人一要找跟我一樣的容易得很,婆婆不用擔心雪兒的婚姻大事一你對孫婿有什麼要求都能跟我們說。」
「謝顧二少爺,老太婆確實有想法……」
夏念申看她別別扭扭的,安慰她,「朱婆婆有話便說,這里都不是外人。」
「那我就說了啊……」
夏念申含笑點頭,「說吧。」
「那我說了……」朱婆子絞著手巾︰「我想來想去,還是請顧二少爺收雪兒當姨娘吧,這樣最好了,我最放心。」
夏念申心想,她一直不願意去預設立場,但果然是個秦素妮——她跟這種人太有緣了,兩世為人甩月兌不掉。
好,顧行梅,這是你自己要作主的事情,要收不收都听你的意思,但只要你收了,我們之間沒有第二句話,就是和離。
上輩子不吃的虧,這輩子也不吃。
彼行梅意外,「給我當姨娘?」
「是啊,這樣最好了。」最重要的一句話說了,朱婆子便開始有條理,「兩個大夫看過她的身子,不管嫁給誰,將來夫妻吵架一定會被嫌棄,雖然我們是一般人家,但雪兒也是我的心肝寶貝,我無論如何不願意她受委屈,如果給顧二少爺當姨娘,顧二少爺這樣明理,一定不會嫌棄她的。」
「朱婆婆,我跟你保證,我會找到好好對待雪兒的人。」
一直安靜的朱雪兒突然撲倒在地,「二少爺,您收了奴家吧。」
夏念申心想,來了!
真不知道是哪門子孽緣,秦素妮抓著秦磊這張牌不放,朱雪兒也能抓住救命之恩不放,都是有好牌的人,現在就看顧行梅了。
當初對秦素妮百依百順,現在不知道會怎麼對待朱雪兒。
「雪兒,你快些起來,別跪在地上,地上涼。」
「您不收我,我就不起來。」朱雪兒哭泣道︰「二少爺,您罵奴家也好奴家、奴家早在去年就悄悄喜歡上您了,當時您跟胡大爺來我們琴坊,每個客人都嫌我琴藝不好,只有您還是會給奴家賞錢……那日那瘋子要砍您,奴家也是心甘情願替您擋刀的,求您看在這分上收了奴家吧,奴家哪兒也不想去,只想繼續留在顧家,二少爺,奴家會好好伺候您,二少女乃女乃,您大人大量容下奴家吧。」
夏念申想,這朱雪兒是秦素妮穿越來的吧,怎麼用的招式也一樣,但很悲哀的,她覺得顧行梅有很大的機率會敗下陣來。
看來,自己是得出顧家了。
回夏家?不行,自己買房?當然也不行,東瑞國的女人名下不能有資產。
只能叫顧行梅買個宅子給她了,三百兩,幾個僕人,每個月的例銀由顧家送來……想不到自己打算了半天,都自己用上了。
至于她的體己銀子當然不能只有五百兩,她要把顧行梅梓干才甘願離開顧家。
不管是尹方旭是顧行梅,不管是秦素妮還是朱雪兒,她都是一樣的夏念申,以前容不下干妹妹,現在也不會容得下俏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