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個勤,順便還听到了好一出大戲,五城兵馬司的人心情復雜。
比起菜雞互啄式的斗毆,這位徐姑娘當眾道出江二少與其表妹的私情的殺傷力顯然更大。而看看被幾個健壯家丁阻擋發狂的江二少,再瞅瞅被人一只手就拽住的徐二少,顯然徐家姑娘厲害啊,無論動嘴還是動手,江二少明顯都不是別人的對手,偏他還不自知。
將門出虎女,這並非什麼不可思議的事,許多武將世家的女兒都多少會些拳腳功夫,有些甚至不輸男兒,徐二少沒用,可徐姑娘明顯不是啊。
毅勇伯世子江志遠領人匆匆趕來的時候,五城兵馬司衙門前的紛爭仍未平息,遠遠圍觀的百姓不在少數。
「徐姑娘,江某萬分抱歉。」
「別,道歉的事當著本人的面做比較好,我不能代替三妹接受道歉。」
江志遠恍然,這是徐家的其他姑娘,只不知是大姑娘還是二姑娘了。
「你不是徐寧善?」江志城這才反應過來。
徐寧安搖頭道︰「我不是啊,三妹因退婚一事深受打擊,以淚洗面尚且不及,哪里還會出門走動。若我三妹因你與令表妹的私情有個好歹,我們徐家是不會與你們江家善罷甘休的。」不是只有你們會找麻煩的,我們也會。
然後她轉向江志遠道︰「退親之事你們江家確實理虧,若你們有話直說尚情有可原,萬不該行那下作之事試圖將污水潑在我家三妹身上,如此有失君子之風,怕是想讓御史參你們江家一個內幃不修,治家不嚴。」
江志遠心頭便是一跳。
「江家若早些告知,我三妹也不必進京受這一遭侮辱,成親的動靜人盡皆知,結果你們臨時悔婚,此事無論放在哪里都說不過去,令弟竟然還覺得江家賠些黃白之物便可抵消對徐家女眷的傷害,江世子不覺得可笑嗎?」
江志遠尷尬異常。徐家三位姑娘都待字閨中,如今三姑娘婚前遭遇退親,不管原因為何總歸對徐家其他姑娘也有影響,難怪這位徐姑娘如此言辭不善了。
「江家本就理虧,今日卻還將我二弟打成這般模樣,毅勇伯府是欺我徐家如今沒有本錢與江家對上嗎?想我徐家以軍功起家,世代從軍報效朝廷,祖父在世之時常言,輸人不輸陣,便是今日徐家落魄一文不名,該有的骨氣我們也還是有的。」
江志遠心中接連咯 ,暗叫不妙。老將軍雖然身故,但有道是虎死余威在,其在軍中的影響也還在,最重要的是聖上不會寒了有功之臣的心,若是徐家因此事與江家鬧上朝堂,在江家明顯理虧的情形下,結果可想而知。
二弟不曉得為家分憂,反而整日流連于小兒女的情情愛愛,如今置江家于險地尚不自知,還不如眼前的女流有眼界胸襟。
「江某替舍弟的無狀給徐公子賠禮了,還請徐公子看在江某誠心道歉的分上原諒他今日的魯莽,稍後江家會再派人上門致歉。」
徐明超第一時間去看大姊,只見大姊笑了下,他于是道︰「不敢,今日之事在下也有不是。」
江志城听到這簡直目眥盡裂,明明是徐家小子打上門來,怎麼最後反倒是他錯了?
「大哥——」
江志遠一個眼神過去,江志城的嘴便被人捂上了,讓他再不能說出什麼不好的話來。
真是一點兒眼色也沒有,沒見這位徐家姑娘一副「我不怕事,事情鬧越大我越喜歡」的架式嗎?還敢上竄下跳?真當徐家是塊軟骨頭,好啃嗎?
要不是徐文義最近惹聖上不喜,退親一事並不會那般順利,畢竟之前徐文義的仕途一片大好,丟了這樣一門姻親對江家來說也是一個損失。
「哦,對了,你們那表妹是姓什麼來著?」徐寧安突然提起另一個當事人,「好像是姓姜,太學院祭酒大人的小女兒,對,是這個。」
江家兄弟同時臉色大變。
「毀我妹妹名聲,這等內宅下作的手段江二少想必也想不出,江祭酒的家教很好嘛。」徐寧安說得泰然自若,一副彷佛在說「今天天氣真不錯」的漫不經心口吻。
一見大姊抬腳要走,徐明超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懵懂地問︰「大姊你干什麼去?」
徐寧安朝堂弟微微一笑,雲淡風輕地道︰「去拜訪下姜姑娘,有點兒事跟她求證求證,反正我今天都出來了。」
江家兄弟瞠目,他們怎麼听這意思是「反正出都出來了,我就順便找個碴好了」?
他們是不是不小心招惹到什麼可怕的東西了?
江家兄弟的預感沒有出錯!
不久之後,太學院祭酒姜大人的府里就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徐寧安大大方方、客客氣氣地上門拜見,雖然突兀,但姜夫人因女兒做下的事心虛,到底還是將人迎進了門。
徐寧安在姜家待了大約兩盞茶的時間,然後告辭,她離開得一身輕松坦蕩,身後的姜家卻不再安寧。
辦完了事的徐寧安心情愉快地回了家,因自家三妹哭天抹淚帶來的陰郁一掃而光。
徐江兩家的退親事件過了幾天,又掀起一個波瀾。
一大早起來就听說有人在自家門口狂吠,任誰的心情都不會太好。
徐寧安打著呵欠穿好衣裳,然後邊听紅英描述外面的情形邊洗漱,最後讓紅秀給她梳頭,整理妥當後,徐寧安這才帶著兩個丫鬟直接往大門口走去。
她壓根沒想先去祖母處听囑咐,因為沒必要。
一臉憔悴,滿眼怒火的江志城氣勢洶洶地領著家丁打上門來,結果被徐府里一字排開渾身煞氣的護院直接擋在了門外,進不得半步。
徐寧安施施然邁過門檻走出來的時候,雙方仍在對峙。
江志城一眼就看到了她,登時怒意上涌,雙目充血,吼道︰「你這個蛇蠍婦人、殺人凶手,還我表妹命來。」
「稀奇,」徐寧安冷笑,雙手揣袖放在月復間,「她死了難不成是我殺的?我逼的?」
「就是你,如果不是你去姜家說三道四,表妹怎麼會一時想不開自盡……」江志城目中泛淚,聲音因悲痛而嘶啞。
「笑話,是我讓她不顧廉恥與你私通?是我自身不正卻還妄圖將髒水潑到無辜之人的身上?是我給她遞的白綾,還是我替姜家守的夜?」
徐寧安冰冷的目光直視著江志城的雙眼,不帶絲毫感情地發出質問,一句句都如針銳利,直刺江志城心頭。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正是你們自己嗎?她不堪輿論重負自縊身亡,一尸兩命,你這個奸夫怎麼還有臉來我徐家問罪?事情若如你們所願,我三妹此時又是個什麼下場?我徐家其他待字閨中的女子又將是什麼下場?姜家出事了,你就到我徐家問罪,那我徐家吃了虧為什麼不能去質問當事人?」
江志城被堵得無言以對,徐寧安卻不肯放過他,他既然敢來,就別怕臉疼。
「她敢跟你無媒苟合、敢未婚先孕,臉皮想來厚實得很,你又對她情深義重,不惜悔婚執意娶她進門,這個時候她卻自盡了,我覺得你應該去問問姜家怎麼回事。」
她冷笑,「姜大人身為太學院的祭酒,士林學子的榜樣,治家不嚴,出了這樣的丑事,若不有個應對,只怕祭酒的位子也坐不安穩,姜家其他出嫁的女兒又當如何?姜家全族親友未出閣的女子又當如何?
「不是你那好表妹自己想死,而是她不死不行了。你們做得出丑事,就要承擔得起事情暴露的後果。承擔不了後果,當初你就該系緊你自己的褲腰帶,別讓自己隨便放縱。」
徐府大門前鴉雀無聲!
「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卻還有臉跑到別人家門口喊打喊殺,我看頭一個該殺的就是你自己。趁早先將你那惹禍的東西砍了,省得日後再惹出別的禍事來。」
「咳,安丫頭。」
徐寧安回頭就看到祖母不知何時竟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如今正一臉復雜地看著她。
「祖母。」徐寧安瞬間收斂外放的鋒銳,又變成了祖母膝下承歡的孫女。
徐老夫人心里五味雜陳。這丫頭慣會裝模作樣,在她面前如貓一般,爪子都收起來。一放出去,原形畢露,虎威赫赫,爪子不亮都嚇人,哪有半點兒貓的軟和溫順?
听听她剛剛那話說的,那是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能說的嗎?
她要是再不出來鎮場子,還不知這丫頭要搞出什麼嚇人的陣仗呢……想想都心累。
徐老夫人瞪了孫女一眼,「你給我站到後頭去。」今天的事傳出去,她在京城還找得到婆家嗎?
徐寧安特別听話地照做,看起來就像一個溫婉柔順的大家閨秀。
然而她剛才的剽悍已經給大家造成了極大的震駭,現在再溫順也抹滅不了剛剛過于濃烈的印象。
「江二公子,」徐老夫人在孫女和丫鬟的攙扶下走到大門外,看著台階下頹喪的少年道︰「不管你為誰不平,如此這般大動干戈到我府里來鬧都不應該。」
徐老夫人的聲音溫和卻又透著不容褻瀆的堅定,「你是個小輩兒,還年輕,老婆子不跟你一個小孩子計較,這便帶了人回家去吧。」
江志城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最終,禮貌地施了一禮,便領人離開了。
來時氣勢洶洶,不可一世;回時垂頭喪氣,一身灰敗。
順遂了十八年的江志城終于受到了來自現實殘忍的捶打,猶如重錘響鼓般重新受到了教訓——原來,一切都是他的錯!
看著那個少年灰心喪氣離去的背影,徐老夫人心里嘆了口氣,然後朝自家這個不省心的大孫女瞪眼,沒好氣地道︰「安丫頭,你跟我來。」
「哦。」徐寧安蔫蔫地應了一聲,一時激動沒控制住自己,又要被祖母收拾了,好慘!
徐老夫人不打不罵,不罰抄書,不叫跪祠堂,也不禁孫女的足,就要一條繡帕,熟知徐寧安的個人能力,徐老夫人也就讓她繡叢蘭草。
但這就已經要了徐寧安的命,徐寧安听了感覺頭頂的天都要塌了,繡花針是這世上最討厭的東西了!
在府門外威風八面,氣勢五丈八的大姑娘捏起繡花針時頓時委頓成了地里枯黃的小禾苗,在烈日下奄奄一息,隨時會嗝屁。
紅英、紅秀想笑不敢笑,為免被自家姑娘遷怒盡量跟她保持安全距離,姑娘其實挺不容易的!
徐寧安苦大仇深地捏著繡花針,對著手里的繡花繃子愁眉不展。
這一針該怎麼下呢?愁死人……
「紅英,這些日子外面究竟鬧騰到什麼境地了,怎麼姜家姑娘還掛脖子上吊了?」徐寧安不想為難自己,索性找個話頭分散一下注意力。
紅英便將最近外面的輿論講了一下,就是江志城與其表妹的私情傳得沸沸揚揚,什麼兩小無猜,年少定情,甚至連兩人什麼時候什麼地點初試雲雨都傳得有鼻子有眼楮的,跟親眼看到似的。
連以兩人為原形的香艷話本子都出來了,反正就算兩家知道也只能干瞪眼。那些話本子本來就是才子佳人、表兄表妹、郎情妾意、夜半偷香、白日密會什麼的,大同小異,影射江志城兩人不過是多添一筆談資。
丙然流言猛如虎啊……徐寧安想著,流言洶涌成這樣,毅勇伯府顏面盡失,自然不肯繼續與姜家的親事,可那位表姑娘的肚子不等人啊,這時間一天天過去,瞞不住。
失了身子,丟了名節,末了對方又不肯負責了,這哪里還能有個好?
再加上姜家自家這邊也抵抗不了壓力,姜表妹最終成了多方利益博弈的犧牲品。
姜表妹可憐嗎?挺可憐的。
可恨嗎?也挺可恨的。
原本事情就算不光彩,大家努力一番還是可以粉飾遮掩過去。可惜姜表妹非要無事生非想敗壞徐寧善的名節,將悔婚的責任歸到徐家。
別人都欺負上門了,沒有忍氣吞聲的道理。那不是她的風格,她秉承祖父的訓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禮讓三分。執迷不悟,斬草除根。
本來給江家添點小流言就沒啥事了,結果江志城偏偏非要在五城兵馬司衙門外著重點出徐家收了封口費,得老實閉嘴。
可她徐寧安吃什麼也不吃虧啊,那當然就不會跟他再客氣。
什麼話都堂堂正正地在五城兵馬司衙門外吐露個遍,生怕京城百姓少了談論的話題。
丙然,流言如滾滾洪流,將姜表妹的性命一並裹挾而去,最終成為了這出退親事件的犧牲品。
推敲了一番事件原委,徐寧安很是感慨了一番,但放松的心情一看到潔淨的絹面就又晦暗下來。
祖母這哪里是讓她繡花,這分明是變相迫害啊。
齜牙,又一針扎在了自己手指上,徐寧安委屈地將被扎到的食指放到嘴里輕吮,非常想扔掉繡繃不干了,但——不敢!
祖母就是她的鎮山太歲,必須要高高在上老實供著。
當個符合祖母眼里標準的大家閨秀孝順孫女對她來說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單只繡技一項就拉足了後腿,唉!
可是又能怎麼樣呢?她還不是只能順著祖母的脾氣來,壓著自己的脾性不讓自己胡鬧,今天這就是個血淋淋的教訓啊。
不能當著祖母的面張狂,很容易招來反彈鎮壓,切記!
看著姑娘咬牙切齒,齜牙咧嘴地跟手里的針線奮斗,紅英滿臉的同情,紅秀已經很有眼色地去給姑娘準備涼茶降心火了。
每次一繡花,姑娘的火氣就嗖嗖地往上飆,不能發火就只能死命灌涼茶,好在如今這個季節喝涼茶也合時宜,姑娘的肚子也不委屈。
不能幫姑娘作弊,就只能提供充足的糧草支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