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釀酒 第三章 醉後吐真言(2)

夏和若剛把銀子、銀票往懷中暗袋一放,如蒼蠅聞到臭味似的,大嫂何氏、二嫂劉氏笑呵呵的挽著手到來,看來十分親昵,是一對好得沒話說的妯娌。

「哎呀!妹妹來了,怎麼不喊嫂子一聲?我們也好一起來給娘請安。」何氏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打量婆婆屋子里值錢的東西,像前朝的古董、牆上的字畫、幾上的花瓶,博古架上的擺設,暗中算著多了什麼、少了什麼。

那些都是長房的,可不能便宜了二房,或讓娘拿去貼補小姑,她得看牢些,這些全都是銀子。

「娘,您不會偷給妹妹您的私房吧?您可不能偏心呀!我們相公也是您的兒子,不能厚此薄彼。」劉氏比較直接,以半開玩笑的語氣套話。她娘家做生意虧了本,她正愁手邊沒銀子。

夏夫人掀掀眼皮先看了做作的大媳婦一眼,再瞅著小里小氣的二媳婦,心里再次感慨媒人的嘴害人不淺,什麼端莊大方,什麼勤儉持家,分明是鬼話一通。

除了長相尚可,沒扯謊外,其他簡直乏善可陳。

「你們放心,現在屋里看得見的任何一物,我都不會留給你們,我會帶著陪葬。」她還沒死她們就流露出貪婪嘴臉,等她百年後還能留下什麼?

「什麼!」兩個媳婦大驚,面面相覷。

不知何時,夏和若離開了夏夫人的院落,她臉色委靡,覺得腦袋腫脹,有些抽疼。

大嫂進門兩年,二嫂進門不到半年,以前她還不覺得兩人聒噪,可是在了解了她們的本性後,才知道她們真的話多又吵,而且言不及義,話里套著話,好像在探問什麼,借著滔滔不絕的問話把人繞暈,不自覺說出她們想知道的事。

她好幾次差點被套出話來,話到舌尖又壓回去,一次又一次應付得很辛苦,簡直快讓腦袋瓜子打結。

看來她還是太天真了,以前沒想過嫂子們的關懷備至是別有用心,讓她們得知她的嫁妝總數,難怪會有四年後的大栽跟頭,與那場令人難堪的流言風波。

她要小心了,一個人將矛頭對準她,她尚能閃避一二,兩個人一起上陣就左支右拙了,她們太能言善道,顯得她像剛破殼的小鴨,完全是瞎听雷,沒有她插嘴的余地。

好在有娘擋在她前頭,她才能趁兩位嫂子沒注意時開溜,她們的炮火太猛烈了,她此時還有劫後余生的緊張。

不能怪敵方太強大,是我方太弱小,她還有待加強實力,下一回的對陣不求一勝,只願平局就好。

冒了一頭冷汗的夏和若暗自鼓舞自己,能由當初的膽小無能到如今的勇于面對,她跨出很大的一步了。

「姑娘,您在打顫,得了風寒嗎?」幽草取出枯竹色香帕往夏和若額頭一拭,擔心她中了暑氣。

「沒事,被嚇到了。」三個女人一台戲,她見識到了。

「嚇到?」幽草不解地往後一瞧,心想夫人院子有不潔之物嗎?「姑娘要到明德寺上香嗎?求方圓大師賜平安符。」

明德寺是佛門聖地,里面的方圓大師據說是得道高僧,能看破虛妄和天地,得知上下五百年因果。他眉長及耳,方頭大耳,面色紅潤,壽長百來歲,卻宛若半百僧侶。

「不用。」夏和若回答得很急,隨即覺得自己太急躁了,又放緩語調。「我所謂的嚇到,是見娘每天處理的事那麼多,竟然都不累,換成是我肯定吃不消,早就累趴了。」

夏和若知曉方圓大師的神通廣大,小時候他看過她的面相,說了句「早亡之相」,但又言「枯草又萌綠」,之後便靜靜看了她一會,露出彷佛悟徹一切的淺笑,讓她好自為之。

所以她不敢到明德寺,怕洞悉三界的方圓大師會看出她的再世之身,以佛光收了她,讓一切歸于原來。

「姑娘多慮了,夫人處理起事來駕輕就熟,哪會累著,倒是姑娘您身虛體弱,最近常見您冒冷汗。」這時是七月,天氣熱得叫人受不了,流點汗是常有的事,但是姑娘的手是冰涼的,偶爾還發抖。

她身虛體弱?多半是嚇的。重生後的日子她過得驚恐萬分,比人家多活一世的她知曉將來十年會發生的事,她還能不驚嚇嗎?「大概是睡少了的緣故,等我忙完這陣子就好了。」

「姑娘要忙什麼?」姑娘大病痊愈之後,做的事叫人一頭霧水,更令她驚訝的是,姑娘居然會釀酒。

夏和若回頭張望了一下,隨即壓低嗓音小聲的說道︰「晚一點我們把釀好的酒搬出,分壇裝好。」

「晚一點?」怎麼有點做壞事的心虛?

「嗯,等夜深人靜。」答應給人家的十壇子酒得送出,過陣子再把剩余的酒拿到酒樓賣。

「就姑娘和奴婢?」越來越古怪了。

「有你、我足矣。」才一缸子酒而已,用得著幾個人?

「香草呢?」幽草指另一個丫頭。

一頓,夏和若笑容中微帶輕愁。「香草嘴上沒把門,口無遮欄,事情一旦被她曉得,不出三天全府都知道我做了什麼。」

她不信任香草,因此先前釀酒時已偷偷避開,拿去酒樓賣的酒,香草也只以為是別人釀的。

這倒也是,香草守不住秘密,一張嘴巴老是說個不停。「姑娘,我們什麼時辰搬酒?」

「子時過後。」那時所有人都睡了。

「好。」她得準備一下。

兩人回到院子,只見香草正在狐假虎威地對一干三等丫鬟、粗使丫鬟指使來指使去。

香草並未察覺她們的計劃,她一向愛偷懶,少做點事正中她下懷,夏和若沒要她侍候,讓她待在院子里,她只覺得開心。

子時一到,四下無人。

兩道縴細的人影在月光下走動,她們走得很快,但遮遮掩掩地,一路往僻靜的小院走去。

這里原本是用來堆積糧食的庫房,但年久失修又漏水,鼠輩猖狂,因此早已廢棄,看來雜草叢生。

不過一走入里面,整個大變化,不但放了大缸和釀酒用物,還有數十包大米、高梁和小麥高高迭起,只要把雙手洗淨了,將原料蒸熟,便可大展身手開始釀酒。

「姑娘,裝了十壇了,還要繼續裝嗎?」不停的舀酒、倒酒、封壇,幽草的手臂酸得舉不高。

夏和若不加思索的說︰「全部裝完,省得我們還要再來一趟。你要是累了先休息一會,天亮前應該能全數裝壇。」

揉著胳臂的幽草小歇一下,她看了一眼還有半缸的水酒,想著還要多久才能弄完。滿室的酒香中,主僕倆都面色潮紅,不是累的,而是酒氣燻的,多多少少酒意醺然。

待得越久,兩人醉酒的情形越明顯,步履踉蹌而緩慢,不時揉揉眼皮子想打盹,哈欠連連。

可是哈欠打得越多,吸進的酒氣就越多,最後兩人走著走著甚至還會撞在一塊,險些灑了一地的酒。

「小心!」

一壇子酒差點打翻,一只手適時的伸出,接住快落地的酒壇子,另一只手扶住夏和若搖搖晃晃的細腰。

「啊!幽草,你長高了?」她吃了什麼,怎麼一夕增高?

「姑娘,奴婢在這里。」也醉得不輕的幽草揮揮手,她看向夏和若,眼中出現迭影,一個、兩個、三個……

咦?姑娘變成男人了……嘻嘻!她真醉了。

「怪了,為何有兩個幽草,她會分身不成?」這人是真的,模著有肉,就是硬了點,捏不下去。

「看清楚我是誰。」一顆發著光的夜明珠靠近,照出一張刀鑿般的俊俏大臉,一雙丹鳳眼微微往上勾。

「你……呃,看起來很眼熟。」好像在哪見過。

「段玉聿。」不會喝酒還酒,自找苦吃。

「對,買我酒的那個小人。」人家不賣還偏要買,強取豪奪,壞了她接下來的安排。

夏和若並不打算一下子把釀好的酒全都售出,她想放在酒樓里,如一般的酒水一樣提供給客人飲用,看看他們後的感覺,判斷有多少人喜愛她的酒,她再依他們的反應做適度的調整。

畢竟酒坊尚未買下,她不能預估一天能出幾壇子酒,光她一個人釀酒怕是能力有限,沒法大量出產。

從蒸熟、發酵、靜置、蒸餾、澄淨、勾兌陳窖……至少要四個月到六個月不等,有的甚至要放一年以上,放越久越陳,若是一下子賣光,中間就會供不上酒。

她想做的是長期生意,而非一下子有、一下子無的短期客,酒的來源要穩固,給人誠信保證才能做得長久,又不是撈一票就走。

她還有上百種酒想釀,若不二釀出成品,她會覺得愧對教她釀酒的「夏爺爺」。

「小人?」淡淡瑩光下,段玉聿的臉龐蒙上一層冷色。

「人家的酒不想賣你,心罾非要買,你瞧瞧,我們要一壇一壇的裝,你知道有多累嗎?

像做賊……嗝!做賊似的不敢讓人瞧見。」她打了個酒嗝,醉眼蒙,邊說邊傻笑。

「誰叫你不一次賣給我,我自個兒派人來取。」他讓人連缸帶酒的扛走,能省下她不少麻煩。

她搖頭搖得像波浪鼓,搖得頭暈目眩。「不行,不行,你全拿走了我賣什麼?下一次出酒最快要四個月後。」

「賣給我不也是賣?我一兩銀子也沒少給。」酒釀了不賣,她當傳家寶不成?這臭丫頭的腦子在想什麼?

「唬!小聲點,別讓府中的人听見,我就是不想讓他們知道我緩酒,才一壇子、一壇子的賣,不然他們會搶我的酒方子……」

縴縴玉指不是放在櫻紅小嘴上,而是在段玉聿的唇上做了噤聲的動作,他頓感麻酥,一股女子的幽香飄至鼻間,他神情有一瞬間恍惚。「酒是你釀的?」

「嗯,我很厲害吧!是夏……呃,爺爺教的。我要自己賺銀子,好多好多的銀子,不讓人家利用我釀酒的手藝發財,他們太壞了,還謀財害命……」醉醺醺的夏和若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她只想把滿月復委屈吐出來。

她說得含含糊糊,讓人听得不真切,段玉聿以為她口中的夏爺爺指的是她祖父,有祖傳的釀酒方子,至于什麼謀財害命,是她自個兒胡涂了,沒得當真。

「我是好人。」誰肯出幾百兩買缸酒,唯他而已。

她眯著眼湊前一看。「白光,還是白光。我不知道白光是好人還是壞人,有太多可能性,可是你這里的紅光越來越紅了,這……這是血劫,三天內必有血光之災。」

「我會出事?」段玉聿模著她所指的眉心,他完全感覺不到異樣,但心里有一絲起伏。夏和若重重點頭。「肯定出事。」

「能不能破解?」他莫名地問出。

「流點血就好了,你沒有死劫,若這兒是黑的,必死無疑。」她指指他耳後,黑光命不保。

那就是說有驚無險,受點傷但不致命。「你可以看見所有人身上的光?」

她搖頭,醉得更厲害了,站不直的身子直接靠在他胸口。

「什麼意思?」難道她耍了他?

「死人看不見。」她咯咯發笑。

頓時,段玉聿很想手一松,任她摔倒在地。「死人除外。」

「喔!沒有死人,每個人都有光,或深或淺,像她是淺淺的藍,好人,他是蒙蒙的灰,不算太壞的壞人,但他一定殺過人……」

她指的淺藍色的光是幽草,一個忠心為主的丫頭,而灰色的是正在裝酒的千夜。

听到「殺過人」,他面色一凝,回頭看了一眼,又繼續幫醉倒在地的幽草將剩余的酒分壇裝滿,讓其他玄衣人將酒搬到停在宅子外的馬車上。

「沒喝酒就醉得東倒西歪,你要怎麼釀酒?」段玉聿沒發現他嘲弄的語氣中多了一抹憐惜。

像是听見他的嘲弄,幾乎睡著的夏和若睜開迷蒙的大眼,氣呼呼的捉住他的衣襟。「我釀酒又不用泡在酒缸里,為什麼釀不成酒?還有,我不是嫁不出去,是她們害我,說我壞話,我……我也想有個真心疼愛我的人,但是我找不到,全是壞人,壞……好壞……為了酒方子……」

酒方子?這倒有可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若是價值千金的酒方子,的確搶手,引人顗覦,她已預見懷璧其罪的下場了嗎?

看到被酒氣燻得酡紅的小臉,段玉聿頭一回起了惻隱之心,他將人攔腰抱起,走出充做酒坊的廢棄庫房。

「爺,您要去哪里?」面白的長英追了上來。

「她醉了,我送她回房。」這丫頭對人防備心太輕。

「爺,讓奴才來……」他伸手要接人。

段玉聿一閃,略過他的手。「不用,一會兒把酒裝上馬車後,把地上那個送回來,不能留下我們到過的痕跡。」

「爺……」

段玉聿不听長英叫喚,人已縱身一躍,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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