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釀酒 第九章 玉妝公主的打算(1)

「還沒到嗎?」

一張鋪著虎皮的雕花白玉如意榻上,坐了一位雍容華貴的老婦人,她十指縴細,戴著甲套,每個手指頭都套上價值不菲的戒指,有羊脂玉的,瓖各色寶石的。

屋內富貴華麗,奢華致極,放眼一看,擺設盡是世間少有,連青花瓷瓶里插的花都是罕見珍品,一株價值連城。

可是處在這金碧輝煌的宮殿里,老婦人找不到一絲歡快,每個正在走動的人都像遲暮老人,靜得不發出一絲聲響,讓人有種正在等死的感覺,沒有所謂活人的生氣。

她活太久了,久到忘了深宮寂寞的滋味,這座金子打的金絲籠子囚禁了女人的一生,她的青春、美貌與魂魄。

「就快到了,在路上,听說王爺舊疾復發,因此耽擱了一下。」一名上了年紀的女官聲音平緩的說道。

一听這話,猶可見年輕時風華的太皇太後喉間一緊,甚為緊張的追問︰「什麼舊疾?為何哀家不知情?你們這些個好吃懶做的碩鼠,這麼大的事居然瞞著我!」

「皇姑祖母別動怒,小心您的金軀玉體。還不是前太子余孽造的孽,前些日子表舅舅奉

命圍剿,誰知對方頑強抵抗,表舅舅的人死傷不少。」可惜沒把人殺死,要不西夏就少了一份威脅。

坐在太皇太後跟前的女子長得明艷健美,大大的眼楮像草原上的星星,眨動時明亮璀璨,一頭烏黑秀發如最豐盈的黑土地,閃著生命的熱氣,豐厚的唇誘人潤澤。

乍看之下她像本朝人,有著精致的五官,但仔細一看,膚色略深,眼神張狂,淺棕色的眼眸十分靈動,轉動間竟有股野性的倨傲,睥睨著世間一切。

她是西夏公主玉妝,今年十七歲,為人熱情大方,是先前太皇太後想給段玉聿賜婚的對象。

在西夏,女人是一種財產,可以轉讓,父死子繼,弟娶兄嫂比比皆是,倫理對他們而言不值一提,只有最原始的男人和女人。他們也沒有婚前守貞這回事,互相看上眼了便狂歡一場,事後若無其事的各自走開。

所以讓她與「表舅舅」成婚一點也不違和,在她看來那是個雄鷹一般的男人,她就要最強的那個。

至于太皇太後這里,她對玉妝公主的生母有愧,加上玉妝公主也在她膝下養了多年,秉持著肥水不落外人田的道理才做主賜婚,想著兩個她最喜歡的小輩在一起就覺得歡歡喜喜,孩子們早點開枝散葉才是真孝順。

「你這丫頭消息倒是靈通,連長樂王遇剌都曉得,看來哀家是老了,什麼都管不動了。」看似在抱怨,太皇太後其實是在敲打玉妝公主,讓她一個外邦公主別在宮里瞎打听,這不是她該知道的事。

上了年紀的太皇太後對于政治還是有一定的敏銳度,並非行將就木。她的一生經歷過三次改朝換代,也是從腥風血雨走過來的,因此她更清楚禍從口出的危險性。

雖然她把玉妝公主當子小輩疼愛,但還是沒忘記玉妝公主的身分。當初和親的對象本來應該是她時女兒,可她舍不得,便由娘家鄭國公府的嫡女代之,封以公主名號遠嫁西夏。

為此,她一直覺得對不起娘家人,這才對鄭國公府特別寬待,同時也愛屋及烏,將玉妝公主納入她的羽翼下,一入京便養在她宮里,朝夕相處下也處出幾分感情。

玉妝公主不笨,反應極快的挽住太皇太後的手嬌嗔。「人家也是意外得知的,上個月不是有西夏使臣前來朝貢嗎?人家去看了一下,席間有人談論,便听了一耳朵。」

「以後可不許了,後宮不可干政,我們婦道人家呀,安分的相夫教子就好,別管男人在外頭干了什麼,那些事我們管不著,也不能管,知道了嗎?」打打殺殺的事讓男人去干,女人家只管貌美如花的等著。

當年她還是妃子時,也是不干涉任何事,任由皇後去蹦,結果皇後自個兒作死,不僅太子的地位被娘家人拖累,自己也被廢了,幽禁冷宮,這便是女人強出頭的下場。若是有耐心多等上幾年,別急著上位,皇位還不是太子的。

偏偏皇後心思重,什麼都要掌控在手中,擔心皇上更寵愛她,因此先一步下手,免得為人作嫁,大權旁落他人,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倒是讓她有了今日的地位。

「皇姑祖母,您這話就說錯了,在我們西夏,女人能上馬拉弓射雕,也能和男人一樣掌權,立下汗馬功勞。我們西夏是有能者居之,不分男女。」玉妝公主言下之意是女子也能稱王,其野心可見一斑。

太皇太後唇邊的笑意一淡,端起西湖龍井輕飲一口。「玉妝,莫忘了你現在不是在西夏,若是無意外的話,你將會在本朝出嫁,一朝為人婦便不是西夏人,夫唱婦隨,歸于宗族。」

玉妝公主想說她是睿智的西夏公主,才不是愚蠢至極的天朝人,但這些話她不能訴諸于口。「皇姑祖母,難道嫁了人就不能圍場授獵,騎馬奔馳了嗎?那做人多悶呀!」

還是他們西夏好,不用守酸儒八股的老規矩,愛做什麼就做什麼,誰有實力誰當家做主,一代女王也當得起。

玉妝公主念念不忘自幼出生的草原,因為風俗、地域的不同,她沒有以夫為天的溫馴,反而躍躍欲試,野心勃勃,想將天下最勇猛的男子收為己有,以美貌和才識征服他,任憑她驅使。

「呵……去皇家獵場打獵還是可行的,不過次數不可頻繁,以你的身分日後必入顯貴之門,高門大戶的人家可不比尋常百姓,由不得你犯一點錯,一失足成千古恨。」太皇太後提醒玉妝公主要謹言慎行,不能有旁的心思。

自個兒養大的孩子自個兒清楚,是個心氣高的,雖說是逗樂的好伙伴,可狼性未除,沒看緊些會闖出禍事。

「皇姑祖母,玉妝的婚事不是已經定了嗎?表舅舅很好,我願意成為長樂王妃。」一旦握有王府實權,她便能調兵遣將,助她西夏擴充領地。

親王府的衛兵配制是兩萬精兵,因是皇叔的緣故,又多加一萬精兵,因此段玉聿的封地上共有三萬精兵。

但事實上人數不只這些,段玉聿的封地甚廣,又鄰近邊疆諸國,三萬精兵根本不夠用,所以他私底下另有軍隊若干。這種事其他藩王也在做,心照不宣罷了,大家都心里有數,不宣之于口,增兵是必然的趨勢。

只是有人心大了,增了三五萬私兵還嫌少,暗地里繼續征兵增加兵源,藏在荒山野嶺里暗暗操練,買馬囤糧,調高賦稅,嚴然成為一方土皇帝,這才讓皇上內心生出隱憂,興起削藩的念頭,他不能容許他人生異心。

太皇太後的神情一頓,有點高深莫測。「這事咱們先不提,等人回來了再說,哀家不會委屈你的。」

「可是他帶人回京了,這不是給我難看嗎!正妃未過門,先弄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皇姑祖母,您容忍得下煙視媚行的禍水不成?」玉妝公主臉上的不悅明顯可見,但她相信長樂王見過她後定然會對其他女子失去興趣,當今世上少有人美貌勝過她的。

自視甚高的玉妝公主以出色的美貌自傲,常年在宮里的她也只與後宮嬪妃走動,最美的女人都被皇上收在宮中了,她與她們比較自是常理,她認為那些所謂的美女都太蒼白了,弱不禁風,不如草原女子健美,笑容開朗。

嬪妃當中她唯一討厭的是天生媚骨的宜貴妃,那人太假、太做作了,卻又美得讓她無話可說,她真是恨死那人了。

「玉妝,未見到人之前不能妄下論斷,你就是口快,性子直,不懂得收斂,這一點要好好改一改,不然日後嫁了人會非常吃虧。」沒那麼灣彎繞繞的心眼倒是好的,就是怕心性養歪了。

當初太皇太後看上玉妝公主的原因是她心直口快,不擅隱藏真性子,稍微有點歷練的人都能一眼將她看穿,所以許配給自個兒一肚子壞水的兒子正好,他制得住她。

如今看來是她想差了,玉妝公主不是沒心機,而是不到時候,于她無利的事她懶得謀算,除非對她大有利處。

聞言,玉妝公主惑魅的貓眼一閃,「皇姑祖母不疼玉妝了!您親下的懿旨都能被一把火燒了,那我與表舅舅的婚事是不是得就此算了?您這是欺負玉妝呀!沒把人家當自己人看。」

懿旨被燒,太皇太後也著實惱了幾日,可是一想到兒子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她氣過也就釋然了,母子倆哪是對頭,還能結仇不成?不娶玉妝就不娶,外甥孫女再親,能親得過自家親兒嗎?

太皇太後自然是站在段玉聿這邊。

不近二十四載的小兒子突然說有了準王妃,她哪還記得賜婚這檔子事,欣喜若狂的想見兒子信中的小人兒,只要他肯傳宗接代,和女人親近,她便是吃齋念佛也值得了。

「疼、都疼,可鞭長莫及,哀家也拿他沒轍,這小子打小就不是個听話的孩子,長大更不服管束,哀家年歲大了,有心無力,你也別怪哀家護短,若是這事不成了,哀家定會為你挑一門好親,讓你風風光光的出嫁。」一百二十抬嫁妝夠她揚眉吐氣了,一個異族公主,如此體面足夠了。

「若玉妝只要長樂王呢?」原本她是抱著可有可無的心態,一方藩王算是配得上她王族公主的身分,如今卻是誓在必得,只有她不要的人,沒有她得不到的,任誰都不能掃了她的顏面。

太皇太後輕抬眼皮,睞了玉妝公主一眼,「那就看你的本事了,誰當哀家的兒媳,哀家都不在意,只要那孽子點頭,你或是其他人又有什麼關系,哀家只等著抱孫。」

她是真的不在乎,以兒子在皇室的崇高輩分,他娶誰都不合宜,越是高門的貴女對他越是百害而無一利,京城里的水深得很,誰和誰不是姻親,一娶了名門貴女便會和某方勢力扯上關系,日後若受了牽連,那是百口莫辯。

反倒是平民百姓引不起太大的水花,沒有背景和靠山,反而不引人注目,猜忌和防備也會少一些。

「皇姑祖母這麼說,玉妝就安心了,在此謝過皇姑祖母,日後玉妝成了您媳婦,就要改口喊母後了。」玉妝公主雙目閃著瑩光,無比自信,彷佛段玉聿已是她囊中之物。

太皇太後揮揮手讓她退下,想著許久未見的兒子,心里既歡喜又惆悵。

「娟子,你說玉妝會不會對那丫頭下毒手?」玉妝那草原民族的凶性,下手不留情。

一定會。一旁的中年女官晴娟在心里回答。「太皇太後還信不得長樂王嗎?他一向護食,他的東西別人絕對搶不走,何況是他親口說的準王妃,誰敢伸手誰自嘗苦果。」

龍之逆鱗,觸之即死。

「也對,我老是低估他,忘了他不再是當年十來歲的小子,在他的治理下,他的封地倒沒出過事。」其他人的封地或多或少會傳出一些暴動或酷吏壓迫等事情,喧鬧過一陣。

「娘娘您是關心則亂,慈母一心為兒,長樂王會感念在懷的。」心亂了難免著急,想得多了。

「也許吧!聿兒一日不成親,哀家就一日放不下心。哀家活到這把年紀,還不是為他撐著。」武帝過世了,親生的先帝也歿了,她與皇上不親,若非一個「孝」字壓著,宗室又要不平靜了。

晴娟笑著安慰太皇太後,「兒孫自有兒孫福,娘娘用不著多想,船到橋頭自然直,您瞧王爺不把人帶來給您看了,您還擔心好事不能成雙?如民間百姓所言,老婆、兒子、熱炕頭,人家熱和得很。」

太皇太後一听,樂呵呵的笑了起來。「說得有理,賞,大賞!娟子,你真是哀家的可人兒。」

「謝娘娘賞。」晴娟一福身,答謝賞賜。

「你再跟哀家談談他們走到哪兒了……」

太皇太後是寂寞的,有些話只能跟長伴多年的女官說,她們一個興奮得像年輕了三十歲,訴說著兒子年少時的情景,一個冷靜敦厚,安靜地微笑听著,不時回個一、兩句。

兩人面上出現的歡喜不是假的,期待著段玉聿的歸來,扳著指頭數日子,苦惱時間過太慢。

得知傷亡人數,玉妝公主大怒。「這就是你們給本公主的東西!」

「公主息怒,勿傷了尊貴身子,好好保重自己。」一名蒙著面紗的西夏侍女小聲地勸慰。

「本公主怎麼息怒?六十七名西夏勇士出去,回來卻不足七名,還個個身上帶傷,你們要本公主如何向父王交代?」一具具的尸體幾乎死無全尸,腰斬的、缺腿少胳臂的,肢離破碎。

「公主,不是我們的錯,而是對方太強了,早有防備,我們的人不敵……」幸存的手下巴圖心有猶悸,他尚未從一片血色記憶中回過神,心里還驚懼著當日的屠殺。

夏和若的馬車出了城門便和段玉聿的五百親兵會合,加上周公公帶來的侍衛一百名,一共六百名。如此浩浩蕩蕩的一隊車馬,除非是不長眼的盜匪和山賊,誰敢靠近三里以內,沖天的血氣足以將人沖暈。

「借口、借口,全是借口!本公主有要你對付長樂王嗎?本公主只是要你們除掉一個女人而已,你們連個女人也應付不了。」簡直丟西夏的人臉面,一點小小的事也辦不好。

「那個女人一直跟長樂王在一起,我們找不到機會下手。」最後逼不得已才鋌而走險。

「難道他們連吃飯、睡覺都寸步不離?蹲個茅坑還同個坑?」不可能黏得那麼緊,一定有空隙。

差不多,巴圖在心里回答。

「長樂王將她保護得密不通風,出入有八名精銳侍衛陪同,而且四周還有我們看不見的暗衛,一旦輕舉妄動便會立即被發現,而且瞬間絞殺。」說到「瞬間絞殺」時,他壯碩如山的身子明顯抖了一下。

「絞殺?」听到這兩個字,玉妝公主美眸一眯。

「是的,單方面的絞殺,我們的人馬分成三次伏擊,只有最後一次逃出幾個,其余的都沒活下,有的連慘叫聲也沒有發出就斷氣了。」

「真這麼厲害?」她悄悄帶到天朝的三百勇士都是父王精心挑選的,即便做不到以一敵十,最起碼一次殺三、五人不在話下,她看過他們動手,的確是族中萬中選一的勇士。

「公主,您沒看過長樂王身邊人的狠厲,他們的身材不如我們壯碩,力氣也比我們小,可是勝在身手刁鑽,出刀詭異,動作奇快,還沒看見他們出手,脖子上就多了一條細絲。」

先是細如發絲的傷口,而後大量噴出血,捂都捂不住。

「真有其事?」長樂王不是游戲人間的浪蕩子?

「是的,公主。」千真萬確。

「看來是本公主錯怪你們了,錯估了長樂王的實力,他的人竟然能打敗我們西夏勇士。」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段玉聿領軍攻陷四大番國時,因西夏識時務,早早獻城投降,又送玉妝公主來當人質,在那幾場幾乎全面覆滅的戰役中,只有西夏有幸從戰火中逃出生天,並未受波及。

其他數國瀕臨滅國邊緣,大城遭到摧毀,草原子民十不存三,紛紛逃向荒境,十年內怕是無法恢復原狀,想再興兵南下十分困難,他們的壯丁在那場戰爭死絕大半。

那時已被送出國的玉妝公主並未親眼見到如此慘烈的狀況,不知多少人的血染紅百里大地,听說了這回事,卻不相信單憑一名不足弱冠的少年能力戰群雄,認為肯定是夸大其詞,為了這場勝仗,塑造出一位英雄人物罷了。

沒多久,玉妝公主來到天朝,那時候她還是七、八歲的孩童,等她真的見到段玉聿本人時,他已是名滿京城的浪蕩子,除了不嫖外他什麼都干過,像是火燒知名青樓玉真樓、一夜豪賭賭倒了三個賭坊,或是在酒樓里與人斗酒,贏得酒狀元之名。

總而言之,就是個橫行霸道的王爺,不怕鬧事,就怕事情鬧得不夠大,後來一干權貴子弟都被他打過了,他才認定此處再無趣事,帶著數百親兵回封地。

一去多年,鮮少回京,段玉聿對玉妝公主而言只是一個听說,因此她從未放在心上,也沒那心思得知他是否如傳聞那般神勇,直到太皇太後賜婚。

「公主,想要那女子死並不容易,防守得太嚴密了,我們的人一靠近就會被發現。」根本近不了身。

「他們離京城還有多遠?」覺得事事不順,玉妝公主有點煩躁,她吐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兩天車程。」預估。

只能是預估,因為段玉聿的車隊實在走得太慢了,依正常行進,約半個月便能抵達京城,段玉聿卻帶著佳人邊走邊玩,有時看見路邊風景不錯還停下野炊,打打野雞、兔子,架起架子烤肉。

這般走走停停,足足走了一個月,難怪太皇太後急了,頻頻詢問人到哪,不會出事了吧。

「好,讓他們順利進京,你們給本公t守在長樂£府周遭伺機而動,務必要讓那名女子進不了宮。」她絕不容許那人與太皇太後踫面,長樂王妃唯有她才能當。

「是。」巴圖將手臂橫過胸前。

「還有,查清楚長樂王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是游手好閑、斗雞走狗的浪蕩子,還是天縱奇才、戰無不勝的沙場殺神。」她必須弄明白才好走下一步。

「屬下遵命。」負傷的巴圖走得一瘸一拐,顯見傷得不輕,腰上的彎刀有碗大的口。

等人走後,玉妝公主坐在榻上深思。

她該怎麼為西夏爭取更多的利益,好讓父王並吞其他草原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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