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什麼嗎?」古君威的聲音低低的、緩緩的問。
將哭泣的臉埋在他胸口的她沉默了一會兒,緩和著有點激動的心情。
「這部片子是某一年的情人節,我們一起看的電影……」
他輕笑,「情人節看血腥恐怖片?你們真有情調……你有嚇得躲在他懷里嗎?」
「沒有。」
「哈,真不可愛。」他故意以輕松的口吻說著。
「嗯,我是個很不可愛的女人。」她不以為意,淡淡的說︰「因為不敢看血腥虐殺畫面而閉起眼楮的人,是他……」
「噢?」他蹙眉笑問︰「他不是外科醫師嗎?」
「嗯,老是面對血肉模糊的傷患的他,居然害怕那些肢解的畫面……」說著,她突然沉默了好久好久。
古君威明白她為什麼哭了。分手後的第一個情人節,看著兩人曾經並肩看過的恐怖片,她的腦海里……都是當初那甜蜜美好的畫面吧?
「我會把一切忘了。」她幽幽的吐出一句。
「何必?」
她微怔,不解的抬起臉來看著他。
他溫柔笑視著她,「不管是喜悅還是悲傷,非得努力忘掉的,一定是怎麼都忘不了的……那是你生命里的一部分,不是嗎?」
迎上他深邃的眸子,她心頭隱隱顫悸著。
「與其費盡心力去忘掉曾經擁有的回憶,還不如積極的創造全新的記憶。」
她臉上淚水未干,但眼神已不再悲傷,因為,他所說的話攫住了她的心思。「全新的……記憶?」
他點頭,「例如,開始一段新戀情。」
她推開他,皺皺眉頭,「又不是買一張新椅子,哪有這麼簡單?」
「也沒那麼難。」他露出狡黠卻迷人的微笑,「你眼前不就有一個?」
她心頭狂跳,但力持平靜。「你太不可靠了。」
「因為我帥嗎?」他咧咧嘴,「這是你對帥哥的偏見。」
「才不是因為你帥,是你機會太多,而你從不拒絕。」
「冤枉。」他急忙喊冤,「我已經很久沒給過機會。」
她不以為然地道︰「你在外灘跟主動搭訕的辣妹有說有笑,我都看見了。」
他回想了一下,驚訝地說︰「那次……慢著,你有看見?」
「當時我也在外灘。」她有點酸地說,「你當時不知笑得多開心。」
「我從不讓女生難堪的。」他無奈又無辜的一笑,「人家來敲門,我若大門深鎖,不是很失禮?」
這是什麼謬論啊?!「不管誰敲門都開門,不是太危險了嗎?」她反問他。
「開了門之後要做什麼是自己可以決定的,有什麼危險?」他突然一臉得意,「我那天雖然開了門,可是沒請她進屋里坐喔。」
是的,他那天確實沒跟那個搭訕辣妹進展到下一個階段,因為那天晚上他一直跟醉得不省人事的她在一起。
可是,先前跟他在門口吻別的正妹呢?他不是開了門,還把她請進屋嗎?
「之前不是有個很漂亮的女生來找你嗎?」她斜瞥了他一眼,「你們還在門口吻別呢!」
「什麼女生?」他沒帶女人回來過啊,她指的是……啊,難道是陸嘉瑜?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才不是什麼女生,對我來說,她根本是個男人。」
「欸?」男人?騙誰啊,那麼漂亮的女生,他把人家當男人?
「她是陸嘉瑜,我們是打打鬧鬧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而且我們只是貼貼臉頰而已,哪是什麼吻別,」他輕啐一聲,「你太大驚小怪了吧?」
她大驚小怪?她不服氣的瞪大眼楮,「我才不是大驚小怪,我是……」
「你該不是在吃醋?」他打斷了她,一臉賊溜溜的笑視著她,「老實說,你其實有被我電到,對吧?」
她的臉倏地漲紅,羞惱的抓起狗狗抱枕往他丟去。「我才沒讓你這個漏電男電到呢!」見她鼓著腮幫子,古君威一斂謔笑,深深的注視著她。
「太好了,你總算恢復元氣了。」
周語儂的心又是一陣狂跳,難掩羞色的看著他。
他那凝視著她的黑眸像是兩汪神秘又深不可測的水潭,將她的心神一點點的攫取。
她猛然回神,警覺地站起。「好了,電影散場,你該回家了。」她下逐客令。
古君威十分干脆爽快的起身,然後伸了伸懶腰。
她推了他一把,催促著,「快走啦。」
古君威任由她將他推往門口,臉上始終帶著一抹笑意。
跨出她家大門,他轉身笑視著她,「多謝招待。」
他不急,因為就在今晚,他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她開了門。
而這,夠讓他笑上兩天了。
星期天午後,劉友純左手拎著一只提籠,右手則抓著一大袋沉甸甸的、不知是什麼的東西,走進了美樂地大樓。
跟管理員伯伯打了招呼後,她走向電梯。
「欸?」看著電梯里正準備走出來的人,她瞪大了眼楮,「高……高富帥?」
正要去古君天家玩一下小佷子的古君威聞言微頓,「我是古君威,不叫高富帥喔,劉小妹。」他一眼就認出她是周語儂的表妹——雖然他們只見過一面。
劉友純一臉尷尬。
「那個家伙把錢還清了吧?」古君威問。
她知道他指的是騙子阿威,在阿威主動向她道歉並表示會還錢之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就把剩下的五萬塊錢都還給她了。
「嗯,謝謝你。」她衷心的感謝,然後好奇地問︰「古先生,你到底是用什麼方法逼他把錢還給我的呢?」
古君威唇角一勾,「我可沒逼他,只是對他曉以大義罷了。」
古君威確實是對他曉以大義——不過是在先海扁他一頓之後。
「古先生一定是很會說道理的人。」劉友純一臉崇拜的看著他。
「別太崇拜我,我會不小心驕傲的。」他看了一下手表,「我還有事,先走了。」
兩人互道再見後,劉友純進到電梯。
才剛按了九樓,她忽然想起自己竟忘了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問古君威他為什麼會在這里。
「唉唷,我真是豬頭。」她懊惱的輕跺了一腳,「欸,他該不是……」
表姊住在這里,而他從五號跟七號共用的這台電梯里出來,難道他是來找表姊的?
齁齁齁,表姊還說什麼對古君威一點興趣都沒有,結果……
電梯抵達九樓,她迫不及待的沖出來按了門鈴。
不一會兒,周語儂打開門,見她兩手都拎著重物,不禁好奇地問︰「你到底帶了什麼東西要給我?」
劉友純要來之前,先打了通電話告知她並說會帶一些東西過來給她,可現在一看,那可不止一些。
友純不提自己手里的東西,急著探問︰「表姊,古君威是來找你的,對不對?」
周語儂愣了一下,「欸?」
「我剛才有遇見他喔,表姊休想糊弄我。」劉友純假裝生氣的一哼,「難道他找的是別人?」
五號分AB座,加起來有二十幾戶,莫非其中一戶是古君威的朋友?哼,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周語儂好氣又好笑的瞋瞪她一眼,「拜托,你會看見他,是因為他住在這里。」
「蝦米?!」劉友純震驚的瞪大眼楮,嚷嚷,「他住這里?!」
周語儂心想友純八成是誤解了她的意思,才會露出這種夸張的表情。
她用手指戳了表妹的額頭一下,「你想到哪里去了?他住對面啦。」
「欸?」劉友純一怔,「對……對面?」她下意識的轉頭去看對面的B座。
古君威不是來找表姊,而是因為他住在對面?老天,這也很勁爆好嗎?
「你們什麼時候變成鄰居了?」
「他是過年前搬進美樂地的。」她說︰「我只知道對門有人搬來,不知道是他,後來才……」
後來……她在他床上醒來,羞急的奪門而出時,才發現他就是對門的新鄰居。
想到那件事,她的臉突然有點熱。
「後來怎樣?」劉友純好奇的盯著她,「咦?你臉怎麼這麼紅?」
她喉嚨莫名的干澀,忍不住輕咳了兩聲。「後來踫到了,我才知道他住對面。」
「原來是這樣喔。」劉友純很容易相信別人的話,尤其是她認為絕對可以相信的人。
「表姊,這真的是千里姻緣一線牽耶。」劉友純興奮地說,「台北市那麼多的房子,他哪里不搬,偏偏搬到你對門,而你又剛好失戀,你看……」
提及失戀之事,劉友純倏地閉上嘴巴。她警覺到自己說得太興高采烈,完全沒顧慮到表姊的心情。
被交往多年的男朋友背叛,她想表姊心里一定很受傷,雖然她並沒有表現出來。
「你別在那邊胡說八道,他只是個鄰居。」周語儂看得出來表妹因為提到她失戀的事而內疚,為了讓這小妮子心里舒服些,她若無其事的一笑。
但話說回來,千里姻緣是不是一線牽,她是不知道。不過對于古君威巧合的住在她對門這件事,她的心情卻有了轉折跟變化。
一開始,她真的覺得很困擾,甚至在他誤會她腳踏兩條船之後,第一次動了搬家的念頭。
可自從情人情那天,他帶著蛋糕來跟她賠罪,並陪著她看了那出糟透了的血腥恐怖片後,她竟開始有種有他在還不賴的感覺。
之後,只要他在家並听見她開門的聲音時,一定會打開門跟她打聲招呼,說兩句沒營養的話逗她。
「對了,」回過神,她看著表妹兩手拎著的東西,疑惑地問︰「你到底帶什麼東西來給我?」
「喔!」劉友純猛然想起此行的目的,神秘兮兮的一笑,「我們進去再說。」
當周語儂看見劉友純打開的提籠里那只急躁的搖著尾巴、想要人抱的小狗狗時,她真的呆住了。「這……這是什麼?」
「狗狗啊。」
她當然看得出來這是只狗,她想知道的是,它就是友純說要帶來給她的東西嗎?
小狗狗嗚咽的叫了幾聲,像是在撒嬌。
「你說要帶來給我的東西就是它?」說真的,她有種不妙的感覺。
劉友純用力點點頭,「它是我朋友撿到的一窩小狗里的其中一只,它總共有四個兄弟姊妹喔。」
「然……然後呢?」
「我朋友有帶它們去獸醫院看過,醫師說它們剛斷女乃,而且應該是西施跟巴哥的混種,」劉友純把它抱起來,「我朋友已經帶它去打過預防針了,它的身體很健康,吃飯跟嗯嗯都很正常……」
「慢著。」周語儂打斷了她,「你想說的重點是什麼?」
劉友純咧嘴笑笑,一臉諂媚,「表姊,你是好人對不對?」
「干麼?」她真的有種大大不妙的感覺。
「它是四只小狗里長得最難看的,所以沒人要。」劉友純同情的看著懷中的小狗,「我覺得它好可憐,就把它帶回家了。」
到了這兒,周語儂听出問題所在了。「你的房東不是有跟你約法三章,不準養寵物嗎?」
「對啊。」劉友純用力點點頭,「可是美樂地大樓可以養啊,我看過這里的住戶在附近遛狗耶。」
她不安的睇著表妹,「所以呢?」
「所以就要拜托表姊收留它啦。」
「不行,我忙死了,哪有空養狗!」她一口回絕。
「不麻煩啦。」劉友純啟動哀兵攻勢,「你要是不收留它,它可能會流落街頭被人欺負,再不就是送到收容中心等死耶。」
這時,周語儂腦海里出現許多慘不忍睹又慘無人道的畫面。
「表姊,它很乖,而且不會亂叫。」她指著地上那一大袋寵物用品,「我已經幫你買了圍片、飼料跟尿墊,你不在家時就用圍片圍著它,給它一張睡墊,放塊尿墊,然後給它足夠的食物跟水,狗狗很聰明也很愛干淨,它會自己去尿墊大小便的。」
「我……欸?」
她還沒說話,劉友純已將搖著尾巴、吐著小舌頭的狗狗塞給她。
她怕狗狗摔著,急急忙忙的把它捧住並揣在懷里。
小狗狗睜著兩顆圓亮的大眼楮,定定的看著她,然後伸出舌頭舌忝了舌忝她的手。
「你看,它喜歡你耶!」
看著這無害的小東西,周語儂心生憐惜。是的,它確實很可愛也很可憐,但是她真的不想多一份牽掛及負擔。
「友純,我真的不能……」
「表姊,就這麼說定啦!」劉友純一副「貨物售出,概不退換」的樣子,「我待會兒還有事,它就拜托你了,掰。」話說完,她頭也不回,像逃命似的奪門而出。
抱著狗狗的周語儂正想追她,電話卻響了。
她十分兩難,但終究還是先去接了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的是周媽的聲音,「語儂,是媽。」
「嗯,有事嗎?」她一手抓著電話,一手抱著小狗,有點慌亂。
「唉唷,一定要有事才能打電話給你嗎?」周媽語氣受傷。
周語儂一嘆,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不是啦,你跟爸都好吧?」
「老樣子。」周媽說著,聲音突然壓低,「欸,偷偷跟你說一件事……」
「什麼事?」
「阿立打過電話來喔。」周媽悄聲地道,「他找你爸求情,你爸好像罵了他一頓。」
「沒必要罵他,都結束了。」
「你爸雖然臭罵他一頓,但是好像有意思要幫他……」
江東立跟她爸爸的關系一向不錯,他會轉向她爸爸求取原諒及幫忙,她一點都不意外。
「我已經決定的事,就算是爸爸來說也沒用。」她聲線平緩,但語意卻堅定。
「嗯……」周媽沉吟一下,「我想也是。」
「你是特地打電話來跟我打小報告的?」她語帶試探的問。因為她有種感覺,這不是她老媽唯一的目的。
「我說語儂……」周媽欲語還休,「既然你已經決心跟阿立分手,那是不是也該積極尋求第二春了?」
第二春?拜托,她跟江東立又沒結婚。「媽,你又想說什麼?」
「我在想啊,你若一直維持單身,阿立就會覺得還有機會,你爸也可能會以為你還在等阿立……」周媽嘿嘿兩聲,「但如果你有對象,那情況就又不一樣了。」
周語儂無奈一嘆,「老媽,我先說喔,我不回去相親。」
「你不必回來,對方住台北,你們可以約出去吃飯。」周媽興匆匆地道,「我看過他的照片,也跟他通過電話,我覺得對方是個不錯的人喔。」
「媽,我才剛失戀耶。」她說︰「給我一點時間休養生息好嗎?」
「女人的時間寶貴,千萬別浪費時間。」周媽續道,「我前天看新聞,听說台灣三十到三十九歲未婚的女性比率是世界第一高捏。」
「媽……啊!」
听見她驚叫一聲,周媽哼道︰「別又來這一套,上次你說有病人,一溜煙就逃回台北去也是騙人的吧?」
「不是啦,媽……啊!等等!」周語儂看見小狗狗在沙發上轉圈圈,一副要嗯嗯的樣子。「媽,我不跟您說了,它要嗯嗯了!」
「誰要嗯嗯?」周媽困惑地問。
「友純帶來的小狗……天啊,掰掰!」周語儂把電話往沙發上一丟,立刻撈起越轉越快的小狗。
就在她一時之間還想不到要把它放在哪里時,小狗狗已經啵啵啵的大出幾顆便便。
看著那掉在她心愛波斯織毯上的便便,她崩潰大叫,「劉友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