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一踏上很少上來的十九樓,發覺裝潢從原本的奢華感變得簡約典雅,這是什麼時候改變的?
回想以前上來時,她總會感到一股莫名的壓迫感,好像擺設得太滿了,現在改成駱駝色的地毯,一旁牆面從掛著十幾幅畫,變成只掛一幅古畫,感覺清爽多了,心緒也不由得跟著沉澱下來。
她還沒從空間變得更有質感的觀察中回過神,已經被秘書高效率地請進老板辦公室,她發現辦公室內部也做了不少更動,變得更加簡單,底蘊卻更深。
「請坐。」Chris坐在大位上,臉上依舊掛著淺笑。
「謝謝老板。」如斯在他面前的座位坐下。
「喝什麼?」
她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回道︰「都可以。」
她從有機會踏進這個空間以來,第一次有人問她要喝什麼,不會是被裁員前的最後一杯茶吧?
「都可以是咖啡還是茶呢?」這次臉上笑意漫進Chris的雙眼里,一股從容不迫的自信魅力緩緩涌向她。
如斯坐在椅子上,看著他無遠弗屆的魅力輻射向自己,身為女性的她,深刻感受到他身為成功男士的魅力,和高顏值對自己產生的吸引力,但身為員工的她,此刻只感覺無比詭異。
老板找她上來卻不急著談公事,反倒像是要跟她一起喝下午茶,他到底想干麼?根據古裝劇規則來推斷,皇帝殺人前都會轉動手上的佛珠,所以她要被殺頭了?
「老板,你找我上來不是單純為了喝東西吧?」如斯看見他的神情微微一愣,隨後又笑得一臉神秘,心里更覺得古怪了。「其實你可以直說,我心髒不錯,直來直往比較不會浪費你寶貴的時間。」
Chris淡淡笑著,沒對她說什麼,拿起電話吩咐秘書送兩杯熱女乃茶進來。
如斯看得一頭霧水,卻很聰明的適時閉上嘴,靜靜看著他優雅自信地安排著。
「我記得你以前很愛喝女乃茶,不曉得這個喜好有沒有變?」Chris知道她在觀察自己,銳利視線穿透鏡片直射向她。
「你怎麼知道我以前愛喝女乃茶?」她完全愣住。
他不答反問,「以前愛喝,現在呢?」
「自從被一個王八蛋背叛後,我就不喝女乃茶了。」如斯不知道話題怎麼會扯到女乃茶上,聊到女乃茶,她就想起那段不愉快的往事。
其實那件事已經過了很久,對方的長相她也記不太清楚了,但事情經過和造成的傷痕依舊清晰地刻在她心底。
「是嗎?」Chris苦澀一笑。
「老板,你找我到底……」如斯直視著他,希望他可以直接說重點。
叩、叩。
秘書敲了兩下門,得到指示後進門,手中的托盤上頭放著兩杯熱女乃茶,一杯給老板,一杯給如斯,臨離開前,還別有深意地看了如斯一眼。
如斯微微皺起眉,美麗的秘書小姐那是什麼眼神?好像有點驚訝,又有點困惑,除此之外還有濃濃的防備和嫉妒……這是為什麼啊?
「如斯,請用。」Chris朝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謝謝老板。」如斯拿起杯子淺嚐一小口。
女乃茶非常香濃,不是一般即溶包的那種,是細心熬煮紅茶後,加入品質很好的鮮女乃才能有的味道。
她抿了一下唇,放下看起來並不便宜的瓷杯。
「好喝嗎?」Chris隨即問道。
「很香。」如斯稱贊道。
「吳衛然。」他突然吐出一個人名。
她困惑地看著他,不解他沒事干麼提起那個背叛者的名字……等等!老板怎麼知道吳衛然這個名字,難道他就是本人?
不可能吧……
「你……」
兩張不太一樣的臉逐漸在她眼前合為同一張臉。
「如斯,好久不見。」吳衛然臉上依舊是那抹淡淡的淺笑,唯獨眼神變了,變得專注、直接和熾熱。
如斯僵在椅子上,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回想起自己剛才說了什麼,她一顆心都冷了—
自從被一個王八蛋背叛後,我就不喝女乃茶了。
「國中到現在快十五年了,都說女大十八變,男人也不例外,難怪你認不出我,剛才開會听到你的名字,第一時間我也愣住了,看著你說話的樣子,才慢慢與你小時候的樣子重疊在一起,確認你就是我以前認識的孫如斯。」吳衛然刻意放慢說話速度,讓她有時間能夠反應過來。
如斯沒想到天真無知的國中時期談的一場戀愛,不僅禍害了當時的自己,余毒還殘存至今,加害了現在的自己。
「我是吳衛然,你想起我了嗎?」他不想催她,但又期待兩人相認,不過也有些擔心她仍會因為當年的事而怪他。
她終于反應過來了,首先強調道︰「我剛剛不是故意要罵你王八蛋。」同時她在心里告訴自己,那件事只可以傷害她一次,不能再影響她的人生第二次!
「謝謝你還記得我。」吳衛然欣慰一笑。
「老板,我對你有絕對的尊重,我剛才說王八蛋不是罵你,也絕對不是針對現在的你,是罵國中時代的你,這樣說好像也不對……」如斯想把話解釋清楚,卻發現越解釋越糟。
「國中時我對你做出那種事,確實是我不對。」這點他很有自知之明,且見她著急解釋,他並沒有絲毫被冒犯的感覺,反而對她感到更愧疚。
「所以我不用辭職謝罪?」她目前只想確認這一點。
「哈哈,如斯,有你在身邊,我總能感覺很放松。」吳衛然有一瞬間的錯覺,彷佛自己回到無憂無慮的國中時期。
那時候他身上沒有過多的家族壓力,還能談一場不帶任何目的的純粹戀愛,方才他想著,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他們現在是否還會在一起?或者,老天讓他們在此時此刻相遇,就是為了給他機會,彌補自己當初犯下的錯。
「很高興听到老板這樣說。」她表面上故作鎮定,心里卻莫名感到緊張,她真的沒有心理準備再遇到他。
吳衛然的笑意一斂,認真的注視著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你是故意的嗎?」
「故意什麼?」如斯一愣。
「一直喊我老板。」他好看的唇扯出一抹淡淡的苦笑。
「你確實是我老板。」兩人的身分不是很清楚嗎?要不然要她怎麼喊?「你不是嗎?」
一句輕輕的反問,堵得吳衛然啞口無言。
跟國中時候的如斯相比,現在的她嘴巴厲害多了,人也變得干練直接,以前的她像團無害柔軟的棉花糖,看起來浪漫,吃起來香甜,現在像穿上金鐘罩,保護了自己,隔絕了他人。
月兌掉這層金鐘罩,她還是原本的她嗎?他還能接觸到當初的那個她嗎?
「如果我不是老板,你大概不想跟王八蛋說話吧?」吳衛然看著她清澈果斷的眼神,扯唇淡笑。
「老板,你悟性很高啊。」如斯正在小心拿捏分寸,試著找出面對他時應該用什麼態度最合適。
他既是自己國中時期的初戀男友,也是她現任的老板,他已經直接把話點明,她也不好死守著老板和下屬的單純關系,必須在純粹公事和往日關系之間拉出一條巧妙的平衡線。
「如斯,當年的事我跟你道歉。」吳衛然專注的看著她,把欠了幾十年的一句話說出口,「對不起。」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這件事到此為止,以後我們就是純粹老板和員工的關系。」如斯答應得很干脆,不希望過去影響到現在。
「上班時間,我們是老板和員工的關系。」他反倒無法做到像她那麼干淨俐落。「下班後,我們還能是朋友嗎?」
「如果我說不行,你大概會說我根本沒原諒你,對吧?」
她很清楚,他非常懂得在任何條件環境下,為自己爭取最大利益,而且幾乎沒有失手過。
「你很了解我。」吳衛然低頭笑了。
「一切老板說了算。」她站起身,想盡早離開這里和他,好好厘清自己的思緒。「如果沒別的事,我先下去忙。」
在踏進這間辦公室之前,她以為自己要面對的是笑面虎老板,沒想到短短十幾分鐘內,情況完全翻盤。
「如斯。」見她迫不及待想離開,吳衛然忍不住開口喊住她。
她轉過頭看向他。「嗯?」
吳衛然定定的看著她兩秒鐘後,「很高興和你重逢。」
如斯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轉身走出了這間寬敞明亮的辦公室。
剛才送女乃茶進去且精心打扮的秘書立刻走到她身邊,小小聲的詢問,「你還好嗎?」
「很好啊。」如斯客套地笑著。「女乃茶很好喝,謝謝。」
「老板很喜歡喝熱女乃茶,每天至少要喝一杯,我還特地去學怎麼泡,後來老板只喝我煮的女乃茶。」秘書驕傲地微抬起下巴。
「難怪……」難怪他隨口一點,就能喝到現煮的女乃茶,還不是從外面買來或簡易型女乃茶。
「老板從不和人一起喝女乃茶,今天是唯一的例外。」秘書探詢的眼神像兩只黑色爪子探向如斯。
「老板今天好像有點反常喔?」如斯順著對方的話打哈哈,「老板要我整理不少資料,他急著要看,我先下去忙。」
順利溜下樓後,這天如斯忙得昏天暗地,主要工作內容不是新任老板丟來的功課,事實上吳衛然要她準備的東西,昨天她就搞定了,一天大部分時間她都在指導下屬如何準備明天的報告和提案。
下班前她才找到幾分鐘空檔,點開于舞能昨天半夜傳來的相親心得報告,內容慘不忍睹。
于舞能最後用四個字做總結—凌遲處死。
既然都凌遲處死了,如斯也只能回她—相親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晚上如斯準備上床睡覺前,又收到于舞能的新訊息,內容是她星期六中午要去相親。
這次對方是個很優秀的醫生,為了避免凌遲處死事件重演,于舞能要求對方找一名男性友人相伴,而她也會找一名女性友人相陪,把相親活動搞成假日娛樂活動,盡量降低沒話聊又太尷尬的風險。
兩人傳了半小時的訊息,最後敲定時間和地點。
據說對方是很有大愛的醫生,曾經加入無國界醫師之類的組織,所以于舞能推敲對方可能比較喜歡干淨簡單的女人,于是她特地要求同行如斯穿一身名牌過去,用如斯的過度華麗襯托自己簡單素雅的形象。
訂好鬧鐘,拋開手機快要入睡前一秒,如斯的腦中閃過吳衛然的臉,不過有點模糊。
接著,國中時期的吳衛然慢慢出現在她腦海,徘徊不去。
每次只要回想起吳衛然,就一定會出現另外一個人取代吳衛然,佔據她國中時代末期的所有篇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