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的眉頭皺了起來,打量著站在梁紫陽身旁的女人,在她身上,她看到了許多優點——優雅的姿態、得體的進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楮閃動著光芒,像是會說話似的。
沒見過倒也還好,這一看還真生氣,更何況站在一旁的婢女手上還拿著她熟悉的紙鳶。
「拿過來!」太平公主盛氣凌人的說。
婢女看著太平公主像是要殺人的眼神,一時傻在當場。
太平公主見她沒動作,一氣之下揚起手便給了她一巴掌。
蕭水青的心一驚,正要上前制止,卻被梁紫陽拉住,她不解的抬頭看著夫君。
他對她輕搖了下頭,這公主刁蠻是出了名的,今天挨打的是下人,若是水青強出頭,難保另一個巴掌不會落在她身上。
「本宮是太平公主,愛打誰就打誰!」
蕭水青霎時明白了夫君的意思,目光不舍的看著臉被打得紅腫的婢女,輕聲催促,「快把紙鳶給公主。」
跪在地上的婢女戒慎恐懼的將紙鳶交給上前的宮女。
太平公主得意揚揚的接過,看著梁紫陽,「本宮要的東西,可從沒有要不到的!」
他輕挑了下眉,冷冷一哼,「是啊,在下深感佩服。」
看著梁紫陽傲慢的態度,太平公主反而覺得有趣的笑了出來,對著蕭水青說道︰「你可知這紙鳶的來歷?」
她一愣,輕搖了下頭。
「那日你的夫君看本宮與宮女放紙鳶,所以才興起作畫的念頭,故而這紙鳶合該屬于本宮。」
蕭水青臉色微變,這紙鳶是為公主而做的?
梁紫陽的嘴一撇,覺得公主實在太愛往自己臉上貼金,再對著她,他可能會忍不住破口大罵,便不耐煩的說道︰「失禮!公主,失陪了!」說完,拉著自個兒的娘子掉頭就走。
蕭水青覺得胸口悶悶的,想要問他公主的話是不是真的,但話到了嘴邊,又不好問出口,因為她不該質疑自己的夫君,成為一個善妒的女人。
「梁紫陽,本宮要你娶我,听到了沒有!」
才要扶著蕭水青上轎,太平公主的聲音就清楚的傳來。
「這女人真是莫名其妙!」梁紫陽忍不住翻著白眼。
蕭水青的臉一白,「夫君,這到底怎麼回事?」他怎麼去招惹了這麼不該踫觸的權貴?
「我哪知道怎麼回事。」說到底是這個公主自作多情,他也是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他站直身子,面對太平公主,「公主,天色已晚,請回吧。」
太平公主的目光直接定在蕭水青的身上,「你的夫君說,只要你點頭,他便迎娶我為妻。」
蕭水青難掩驚詫的看向夫君。
梁紫陽的嘴一撇,「隨口一說而已。」
「這事怎麼能隨口說說呢?」她嘆了口氣,知道他好玩,但是這種事可不能拿來說笑。
「公主。」面對著太平公主,蕭水青的態度不卑不亢,「夫君是人,豈能說讓便讓,任何事都好說,就此事……萬不可能!」
「本宮偏不信這世上真有萬不可能之事。」太平公主直截了當拔出身旁侍衛的劍,直指著蕭水青,「我要嫁給他,你只能點頭同意!」
梁紫陽聞言覺得好笑,還真的笑了出來。
可是蕭水青卻完全笑不出來,那把劍在秋日皎潔的月光照射下,反射著光亮,雖然有些距離,但她依然看出劍氣森寒。
「相公,別玩了!」蕭水青輕聲叮囑。
「我沒玩。」梁紫陽環著她的腰,面對著太平公主,「公主千金之軀也不能不守信,我方才說了,我娘子同意便娶你,但現下我娘子說她無法將我拱手相讓,所以公主的抬愛,我自然是消受不起。」
「本宮說,這世上沒有本宮要不到的東西!」
「那就讓我當第一個吧。」他壓根沒將公主的怒氣看在眼里,反而一臉的瀟灑得意。
蕭水青無奈之余,只能被他半強迫的上了馬車離開,看著他臉上自信的笑,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發覺,自己竟然連假裝回他一笑都做不來。
他自在的模樣,彷佛沒有發生過任何事,又或者發生的任何事都與他毫不相干。這一輩子,他始終堅信這世上沒有跨不過去的難關,只是這次他招惹的不是一般人,而是與他同樣趾高氣揚的公主。
公主肯定不會善罷干休。
只是縱使預料到有禍端到來又如何?告訴了梁紫陽,向來自傲的他也只會一笑置之。
她靜靜的看著他的笑容,突然之間眼眶濕了,模糊了視線……
*
屋外秋風陣陣,蕭水青恬靜的坐在屋內,一針一線仔細的繡著要給夫君的冬衣,梁紫陽則坐在一旁研究著桌上的棋盤。
他酷愛下棋,有時她也會跟他下個幾局,但今日她卻說要趕在冬天來臨前替他縫制好冬衣,他的衣服很多,壓根不缺這一件,但是她堅持,他也不勉強,索性自己一個人玩了起來。
看著他孩子氣的模樣,她微微一笑,柔聲問道︰「夫君今日好興致,沒與人有約嗎?」
「有,但懶得出去。」梁紫陽分心的回答,「應酬多了,也頗厭煩。」
「听听這話。」蕭水青柔聲的說,「出自夫君口中,還真是難得!」
他輕掃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
她的笑容微隱。
「介意公主的事吧?」他拿了顆黑子放在棋盤上,瞄了她一眼,「還真虧你遇上了這事還能心如古井,竟也不哭不鬧,甚至連找我問聲緣由都沒有,要不是知你的心都在我身上,我還真懷疑你是個沒有情緒的瓷女圭女圭。」
蕭水青在心中嘆了口氣,她不是沒有情緒,只是無法逾矩,但既然夫君起了頭,她便順著話問︰「公主的事,夫君有什麼打算?」
「我不想娶她,她能奈我何?」他擺明了將公主的事甩到了腦後,「你也無須費心思量,她與咱們平靜的生活無關,我們成親之時,我便說了咱們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移,我的心,你懂的。」
她當然懂,不論他說這句話到底真心與否,他向來是她的天與地,只是一句承諾,她便能堅守著,至死方休!
此時房門被推開,一名婢女拿著托盤走了進來。
梁紫陽忍不住皺起了鼻子,「遠遠便聞到這怪藥味!」
「夫君不喜,我到外頭去……」
「別傻了。」他伸手拉住要往外走的她,嘴巴雖說藥難聞,但還是接手婢女的工作,拿起藥碗,舀了一匙,輕吹了吹,「我討厭這藥味,所以你可得快點把病養好,不再吃藥,知道嗎?」
她淺淺一笑,柔聲應道︰「是。」
他細心的一口一口喂著她,關心疼寵全寫在他的眼里與輕柔的動作里。
*
一大清早,原本以為死心的公主竟然帶了大批人馬來到梁府門前。
梁紫陽听到下人的通報,眉頭不由皺了起來,「這公主還不死心,怎麼總是陰魂不散?」
相較于他的煩躁,蕭水青倒是平靜多了,一針一線的縫著冬衣,這幾日,她幾乎是不眠不休的在做這針線活兒。
「公主是千金之軀,眾人寵愛,自然無法輕言放手。」一直到這個時候,她還是一臉恬靜,「更何況,誰教你一開始要去招惹了人家?」
梁紫陽輕挑了下眉,「娘子,這話說得不公平,是她纏上了我!」
蕭水青輕輕一嘆,「你明明懂得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但你卻總是任意妄為,公主一事,若你一開始行為恭敬、不露鋒芒,她未必會注意到你,不就沒這些事了?」
「怎麼?」他睨了她一眼,「怪我嗎?」
「不怪。」她放下手中的針線,低聲說道,「我只怪我自己,明明是夫君的娘子,愛你、敬你,卻偏偏管不住你……」
想起這些年的日子,好似一場夢,她曾有許多事、許多話想對他說,但他總是沒有太多時間陪她,她多想與他像對平凡夫妻一般日夜相隨,但他卻更愛外頭的花花世界。
每每看他離去,她總用禮教束縛自己,要自己將跟隨他身側的渴望壓下,但心底卻始終纏繞著濃烈的悲哀,不曾隨著光陰消散,反而越積越深。
「你的狂妄、你的才氣……」她幽幽的回視著他,「是福是禍,時至今日,我心中卻沒了答案。」
她的話令梁紫陽皺起眉頭,「你生氣了?」
此生,他還以為不論他做什麼,她都不會動怒,只會默默的守在一旁,無怨無尤的陪著他,可是現在她的神情,卻沒來由的令他心驚。
蕭水青沒有回答,只是轉頭看著窗外。
天陰得黑沉沉的,大有壓頂之勢,要下雪了嗎?
今日公主帶來大批人馬圍住了宅第,看來是堅持要她讓出自己的位置。
她的手輕撫而過放在桌上的冬衣,原想最後還能給夫君留下些東西,看來成了奢望……
「我出去見公主。」她收回自己的手,靜靜的站起身。
「不急,這天下還有王法在。」縱使到了這個時候,梁紫陽自傲依然,「難不成還怕她闖進來不成?」
「公主乃千金之軀。」她幽幽的開口,「還是別讓她等太久。」
「她想等,就由著她!」他拿起方才下人才放下的藥碗,這是今晨蕭水青要服用的湯藥,他對著藥碗吹了幾口,「先把藥喝了吧,不燙了。」
她看著他俊美的五官,苦澀一笑。
「不喝了,藥苦……」她低聲說道,「就好像我現在的心,若真喝了,不是更苦?!」
「娘子。」看著她,他不由有些內疚,放下碗,微皺起眉頭,「大不了就當這次的事是我錯了,你別生氣……你身子不好,就留在屋子里吧,公主的事情,我自個兒處理。」
「沒用的。」她輕聲一嘆,「你也該清楚,她不見到我,絕對不會罷休的。走吧,我們一起去見她。」
望進她滿是悲愴的雙眸,他的心中一震。
正想要拉住她的手,她卻縮回了手,一如往常嬌柔的低垂目光,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