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作丫鬟 第6章(1)

飲了幾天聞人衍派來的華大夫所開的治傷湯藥,皇甫殤身上所中的毒已解,如今只需慢慢養傷,便會恢復以往精力。

于是,馬蘭眉特意吩咐了石頭去村旁的小河抓幾條魚,自己卷起袖子,掏出家中僅存的幾味尋常補身藥材,打算炖了養身魚湯給皇甫殤喝。

因怕馬老頭嘴巴不嚴會不小心將皇甫殤躲藏在他們家的事說 嘴,又擔心他太閑,待在家會惹出麻煩事,故早早便拜托隔壁與他們相熟、在當泥瓦匠的叔叔,領著他去鄰鎮一戶有錢人家幫忙做工建房,若無半個多月是回不了家的。

雖然他跟鄰家叔叔走前淚眼汪汪地道著自己有多不放心、多不舍得,但他的離開,卻也讓她在一堆混亂煩雜的事件中稍稍喘口氣,不必再膽戰心驚,擔心他不知何時會給她出包惹禍。

在廚房又是看火又是?風添柴忙了好幾個時辰,好不容易才將這碗養身魚湯熬好,在喚來石頭、小丫喝掉剩下的魚湯後,她端著這碗花費了心力的滋補魚湯,走進他休養的房間。

「喏,把湯喝了,雖然藥不用喝了,但我以後每日都會幫你熬次魚湯,務求讓你身上的傷盡快復元。」她一本正經地將湯遞給他,對他如此說道,殊不知自己因替他燒柴熬湯,臉上、頭上沾了許多炭灰,宛如一只在泥土里打過滾的小花貓。

見到她這副滿臉灰炭的狼狽模樣,身披著白色中衣、倚坐在床頭的皇甫殤忍不住微勾起嘴角。

「你笑什麼?」她輕皺著秀眉瞪他,不解他突來的笑意為何。

他只是輕輕伸手接過她遞來的湯碗,一邊緩慢湊唇啜飲著,一邊回道︰「我笑……你不像個丫鬟,更不像個農村出來的姑娘,因為這世上,有哪個農家姑娘不懂燒柴火的方法,將自己弄得滿臉炭灰的。」

以前他便有此感覺,而待在她家里養傷的這些日子以來,這種迥異的感覺越是強烈。

若是農家出身的姑娘,怎會連簡單的燒柴火都不懂,反倒將自己弄得一身狼狼,更別說在皇甫府她服侍他時忘了替他整理中衣,便要替他穿衣著袍的蠢笨行為,分明就不是個習慣伺候人的人,倒像是習慣被人伺候。

馬蘭眉聞言心 地咯登了一下,為他那極其敏銳的觀察力暗暗驚懼。

他竟能從那些細微末節察覺到她的不同之處?!一時間,不免有些心虛起來,擔心自己是異世靈魂的事會被他發現。

「怎麼?你傷勢才稍微好些,便有力氣打趣說笑了?」她佯裝氣怒,雙手叉腰的瞪著他,「也不看看,我如今弄得這滿身骯髒、狼狽是為了誰,竟然還敢取笑我!」

她一把搶過他喝完的空碗,故作不滿的道︰「你只是身上受傷並沒傷到腦子,可別忘了,我現在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是花了大把大把銀子、不惜積欠了別人人情,向人求來名醫救你性命的恩人債主,不是過去到你府上工作掙錢、任你打罵使喚的丫鬟,你對我說話記得客氣點!」

「我不會忘。」忽地,他抬起那雙墨黑的深邃眸子,一瞬也不瞬地定定瞅著她,「是你將我從敵人與官兵的追剿圍捕中救了回來,我永生不會忘記!」

那話,似是在對她許下承諾,神情語氣極其認真鄭重,一瞬間,她不禁怔在原地,忘了該如何反應。

他那雙漆黑如夜的黑眸,恍若上等的黑曜石般,深深地瞅著她,幾乎要望進了她的心底……

霎時,她只覺得心頭 地一跳,像是被什麼狠狠撞擊了一下,下意識地,她急忙扭頭躲避他的視線。

「知、知道就好,」不知為何,在他的注視下,她竟生出一種莫名心慌緊張感,想要逃離他所待的這間房間與這種他造成的曖昧氣氛,「能記得我對你的恩惠便好,既然你湯喝完了,便待在屋里好好休息,我外頭還有許多事要做,沒空在這里與你瞎扯澹,我先出去了。」

最後,她幾乎是慌亂地抱著那空碗,腳步踉蹌地逃出他所歇息養傷的房間。

待她走後,皇甫殤才收回那凝視她背影的溫柔目光,回過頭朝著空無一人的房內出聲喚道——

「行了,不必藏了,出來吧。」

隨著他澹然的命令語聲落下,專門負責他安全的隨身暗衛何七立即出現在他面前,半跪在他跟前請罪。

「主子,恕屬下來遲,至今才尋到您的行蹤。」

「不怪你,」他緩慢下床起身,「事出突然,只怪那盛清崇行事太過疾快狠辣,令我們猝不及防。」

他緩緩走至窗前,微微抬起手推開那扇 著紙的破舊木窗,望著窗外院中放養的雞,開口問道︰「目前府中情況如何?」

「回主子,有秦總管在,目前一切安好,只是整座皇甫府被官府查封不得進出,許是二皇子從中出手周旋幫忙,府中眾人倒是平安無事。」何七照實向他稟報府中情況,稍解他心中憂慮。

「嗯,如此便好,那麼,你便先回暗莊,並傳下我的命令,要底下的人這些日子行事盡量警戒小心些,別隨便出莊,以免不小心曝露了行蹤。」再讓那盛清崇察覺、逮著他暗中隱藏的勢力,下手趕盡殺絕!

「主子,這怎麼行!」聞言,俯身跪地的何七隨即一臉驚愕地抬頭看他,「既然已尋到您的下落,那麼屬下便該立刻帶您離開這里,到無人知曉的暗莊安身療傷,恕屬下直言,這個地方……並不安全。」

要知道,如今整個九陽帝都都張貼皇榜、懸賞黃金百兩搜尋他的下落,他何七既然能循線找到這里,想必不久後三皇子的人及官府的人亦能找到這里。

「你說的,我全知曉,但……」隔著木窗,望著她端盆領著一雙稚幼的弟妹在炙熱陽光下的庭院里喂養小雞的縴細身影,皇甫殤目光輕閃了下,「目前我尚有事未處理,還不能走。」

心里明知何七說得沒錯,他應該趁盛清崇手底下的人尚未追查到這里,趁早離開此地,這麼做不僅僅是為了他自己,更是為了他們一家的安全著想,但莫名的,心底有個聲音阻遏了他,讓他想留在這里,不想離開。

「可是,主子……」何七還欲再勸,但卻被驀地轉過身的他給阻止了。

「不必再說了,我自有主意,你替我秘密地送封信去給二皇子,告知我平安無事,讓他不必擔憂掛心,只需按照他自己的計畫行事即可,另外,我要你替我去辦件事。」

「請主子吩咐。」何七雙手抱拳,恭敬地低頭等候差遣。

「利用通商之便,將武器私販到敵國大食……盛清崇將我冠上如此罪名,我若不好好回報他一番,豈不辜負了他這番用心良苦的栽贓。」他輕勾唇角,揚起了一抹嘲諷的澹笑,接著,黑眸一凜,聲音瞬間變得寒冷無比地道︰「听說,他在西南秘密窩藏了另一批武器,只待此事風頭過後便要偷販到大食,何七,我要你領著人前往西南劫走這批兵器,順便將他窩藏兵器的老窩給放火燒了!」

有仇不報,向來不是他皇甫殤的性子,雖然他目前尚無法親自現身動手報復,但命人在背後替三皇子制造些麻煩還不成問題。

他倒要看看,沒了這批兵器,三皇子怎麼履行與大食那個蠻橫不講理的虎狼賊國的約定,又如何向對方交代。

「是。」見主子心意已定,何七最後只能無奈地听其吩咐離開,領命替主子他辦事去了。

月上中天,夜深人靜時分,秋夜的月光透過木窗斜斜照射進屋內,狹小的女子閨房里,擠著姊弟三人,許是忙了一整天,身旁的一雙弟妹早已睡熟,但躺在床的馬蘭眉卻輾轉難眠,滿腦子都是早晨為他送魚湯時他所說的話……

「我不會忘。是你將我從敵人與官兵的追剿圍捕中救了回來,我永生不會忘記!」

這段話,彷佛帶著什麼魔力般竟盤旋在她耳邊一整天,讓她整日心思難以安。

一向平靜的心湖,像是被人投入了顆石子,頓時掀起了陣陣波瀾漣漪。

「唉!」罷了,那不過是他隨口說的話,她怎麼會受影響因而失眠呢?

算了,反正再怎麼翻來覆去也不睡著,索性不睡了。

于是,她不驚醒身旁弟妹,動作輕巧的起身,披上了床邊外袍到屋外透氣。

披著一頭及腰青絲,來到了院子里,與弟妹共同飼養的那群小雞早已窩在雞棚里睡著,她獨自來到院中的石頭桌椅前,落坐在石凳上,微微仰首望著那滿天燦爛的星空,果真是她在現代時所看不到的絕麗美景。

那點點星子,明亮而璀璨,在夜空中澱放閃爍,讓人瞧了不禁沉醉在那絢爛的光華美景中。

也不知是否被他今早那番調笑話語勾起了心事,她竟憶起了過往在現代的生活。

他說,她一點也不像農家姑娘,是啊,她原本就不是農村姑娘,她是從現代穿越來的異世女子,根本不屬于這個朝代,雖然過去她總是嫌棄現代生活如何如何不好,但真的穿越後,她還是想念那個車子太多、空氣有些糟的地方,想念她那個位于市區公寓頂樓、一人獨居的小窩,也不知未來她是否還有回去的一天。

思及此,她眼眶忍不住微微泛紅,下意識地抱住自己,放任思緒遠揚,回到她那今生再也回不去的故鄉……

「夜如此幽深,你為何不在屋內熟睡,一個人獨自坐在這兒?」

正當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驀地,身後傳來男人熟悉低沉的詢問聲,瞬間拉回她的思緒。

她匆匆拭去了眼角的淚珠,回頭瞪向那之前半點聲響也沒發出、像極背後靈突然出現在身後的冷漠男子,沒好氣的道︰「你不也是,夜已深,你不好好待在屋里養傷安睡,出來做什麼?」

莫不是閑得慌,想趁夜深出來學那梁上君子偷東西?

皇甫殤聞言,只是淺淺勾起嘴角,披著雪白中衣,逕自艘向她。

「養傷之道,唯靜動二者輔成為宜,只靜不動,對傷勢並無太大益處,白日因外頭人多,無機會出來活動,只有趁夜深無人的時候,出來練走調息。」他走至她身旁位置,略微低垂下首盯著她,「而你卻與我不同,從你的神色看來,你似乎有心事。」才令她夜深難寐,更讓她眉宇間透出難能一見的憂郁之色。

「我……」在他的注視下,她張了張嘴,躊躇了半晌,才用力撇開頭去,「算了,即使我說了你也不懂,既然不懂,那我又何必浪費口舌向你述說呢。」

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人會了解她心里的煩憂與困擾。

「這世上,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又如何能事事通曉、樣樣皆能?」他緩緩挪開凝望她的目光,緩聲慢道︰「不過是尋個機會,讓你訴說心里的煩擾,抒發戀悶情緒罷了。」

他並無意深究她所說的事背後的對錯是非。

「是嗎?哪怕我要說的事光怪陸離,在外人听來離奇古怪,你也願意听?願意相信?」听了他的話後,馬蘭眉忍不住抬起螓首,試探地問道。

她怕,倘若她將自己的真實來歷照實說了,他會將她當成瘋子,抑或是將她當成妖孽給捆綁起來施火刑燒了。

「我自幼隨師父雲霄子于九華山上修習,在恩師身旁,亦見過不少稀奇古怪的奇事,或許你說的,我早已目見耳聞過也不一定。」意思是,她所說的事,並不會對他造成太大的驚嚇或影響。

咬了咬紅潤的下唇,遲疑了半晌,她終于決定開口將一直積壓在心底的那憂愁道給他知。,

「我……時常作一個夢,」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她故意將穿越經歷說成了一個夢,如此一來,他便只會以為她作了幻夢一場,不會將其當真,「夢中,我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意外來到了這個陌生的朝代,在這里,我什麼人都不認識,可卻有著我在另一個世界一直殷殷渴盼擁有的家人、親情,雖然,這兒的親人偶爾會惹出一些狗屁倒灶的糟心事,要我幫忙收拾爛攤子,可是,他們總歸是愛護我的。

「在我病時,會為了治好我的病,不惜砸鍋賣鐵替我請來城里的大夫看病,並不眠不休的辛苦照顧我,只為讓我恢復健康。而在另一個世界,我若病了,擁有的不過是冷床冷被,沒人會緊張擔心我的病況,但那卻是我連在夢中都不斷思念、想回去的故鄉,假如你是我……不,我是指夢中的我,你會如何選擇?是努力尋找回鄉的路,或是……就此留在這異世?」

她緊緊地瞅著他,似乎正等著他如何回答。

而听了她這奇異夢境的皇甫殤則斂目沉默了下,而後,他緩緩抬手摘折旁桂樹的一片樹葉,開口道——

「飄淼虛幻之夢,何須如此掛心。但倘若是我,上天既然安排了我來此,必定有其目的,我則順應天命,既來之,則安之,放寬心,隨遇而安,不為其煩惱。」

他將自己的抉擇告訴了她,「至于……夢中對舊鄉之思念,則擱置于心底,偶爾思憶即可,畢竟……一切不過是一場幻夢而已。」無須讓它擾亂了心。

「既來之,則安之,放寬心,隨遇而安……你說的倒是簡單,但哪能如此輕松做到啊!」馬蘭眉幽幽嘆了口氣,她屈起雙膝,將下顎輕頂在自己的膝蓋上。

那可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如何能輕易放下?

如何能一句話就此將它忘懷?

「心定,則安之,心寧,則忘憂。」他持起手中樹葉,湊近唇邊,開始以葉片低低吹奏起歌曲。

那曲子,悠揚而婉約,偶爾纏綿悱惻,偶爾似輕吟、如低訴,讓人听了縈繞于心,久久無法忘懷,她深埋于心底的憂郁,彷佛也隨著這首曲子飄散而去……

「這是什麼曲子?」待他一曲吹罷,她不禁怔怔地望著他,疑惑地開口問道。

「江華靜夜曲,」他擱下葉片,撫去葉片上因吹奏而起的皺褶,語氣平靜的回答,「是我師父所做,心緒煩亂吹之,能靜心寧神忘憂。」

更能撫去聞者心中難以言道的愁郁苦悶。

「江華靜夜曲?」她輕輕地重復這曲名,不由得淺淺彎起唇角贊道︰「很好听。」

這曲子令她想起了家,想起了……以往在現代生活時,一個人窩在公寓頂樓獨自哼歌賞月的情景,她忍不住放下抱膝的手、放下腿,轉而于石桌上撐起臉頰,歪頭向他要求,「你能再吹一遍嗎?」

他瞥了她一眼,順從她的意思,再度持起葉片吹奏曲子。

隨著這一曲,她心頭對那回不去的家鄉的執念慢慢消散,閉上眼,她專心而仔細地聆听著這優美輕柔的旋律,不知不覺,方才久尋不著的疲倦困意陣陣襲來。

當他吹畢擱下樹葉,她已面帶著抹微笑,甜甜地趴在石桌上入睡。

凝視著她甜美嬌憨的睡顏,皇甫殤心弦微動,情不自禁伸手撫上她的睡顏。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凋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驀地,他嗓音低沉地喃念起這首遽然閃過他腦海里的詩詞,頓時,秋風吹起,桂花隨風飄吹落下,那澹黃色的秋桂雨瓣,剎那沾染了樹底下一睡一站的兩人一身。

彷佛有某種陌生的情愫,從他心底破繭而出,在無聲無息間,隨著這夜逐漸萌芽、滋長……

夢里,她彷佛又回到了現代獨居的公寓頂樓套房,那兒,景物依舊,依然是一彎明月高掛天上,而她在月下的頂樓天台,窩在藤編的搖晃吊籃椅上,一邊哼著亂七八糟的歌,一邊嗑著最愛的玫瑰瓜子觀賞月景,不待她伸手觸模那從夜空柔柔灑落下的月光,她便被屋外院子那一陣陣喧雜、吵鬧的叫罵聲給吵醒了,唯留下夢醒時那惆悵不舍的淺淺嘆息。

「你這小丫頭,恁大膽,偷東西竟敢偷到我們家來!就知道你這種有爹生、沒娘養的丫頭片子不是個好的,這麼小就會偷東西,長大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壞樣子!」

「嗚嗚……我沒有,嬸嬸,沒有,我沒有偷東西,嗚嗚……」

「還說沒有,都被我抓到了,還敢撒謊,也不知道你之前是不是就偷過我家東西,今天,我非要你家里人給我個交代不可!走!」

馬蘭眉睜開眼,從睡夢中緩緩醒來。

「果然只是場夢啊……」她捂住心口喃喃自語,坐起身,看著自己此刻所待的臥室,不禁有些愕然。

奇怪了,記得昨晚她與他在院子談話,而後听他吹曲不知不覺睡著了,之後,她是如何回房的呢?

雖然內心覺得奇怪疑惑,但這不是此時的重點,她該在意的是,這屋外到底在吵些什麼啊?

她連忙下床套了鞋,穿好衣裳,略整了整發,便急匆匆地往外頭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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